第八章_隔阂（1）
在回公寓的路上，叶星星没有和夏白果说一句话。
为什么…会这样？
夏白果不明白叶星星生气的点。
她只是和同事吃一顿饭而已呀？用得着这么…敏感吗？又不是和哪个小混混私奔开房去了。
对，她和林幸，只是恰好一起吃顿饭，顺便在讨论一下有关补习班生死存亡的事情。
进电梯前，叶星星一直在回头看后面。
这让在她身后的夏白果有些紧张。
没事儿谁会一直往后看…？
时间有些晚了，她不太敢回头。
钻入电梯后，叶星星立刻按了关门键。
这种紧张程度让夏白果下意识以为她们身后有惊悚片才会出现的杀人魔。
电梯抵达7楼，叶星星拉着夏白果的手快步前往公寓走廊。
晚上的走廊她还是第一次见。从房檐和护栏间，能够看到城市夜景的另一面。马路对面的居民楼只有零星几个窗户亮着光，显得十分寂静。除了数十秒才会出现过一次的车灯黄之外，就只有来自于路灯的明黄了。
明明应该是让人感到温馨温暖的颜色，但它们却没法让她安心下来。头顶明黄色的灯光也是如此。
来到公寓门口，叶星星确认好几次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她打开门，把夏白果先推了进去。
关门锁门一气呵成。
欸？没有跟踪狂啊，用得着这样吗？
夏白果感到更奇怪了，但没有说出口。
因为叶星星看起来不太高兴。她又不是傻子，才不会见雷踩雷。
这感觉就像是……她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你今天上完课之后做什么去了？为什么没有回家？”
叶星星叉腰问道，一副认真的样子让夏白果不得不重视她的问题。
虽然地面周围的空啤酒罐很破坏气氛。
“嗯……上完课之后，我拿到了林幸给的免费试听券…”
“然后呢？”
“我还没说完呢。然后我就去寰宇教育听试听课了呀？”
“试听课？为什么要去寰宇教育听…然后呢？没这么简单吧？”
夏白果点头。
“但是那节课上得特别糟糕，我就提前离开了。”
“然后呢？”
“然后我回补习班的时候正巧碰到林幸下楼，觉得他有点奇怪，就…跟着他去了快餐店。然后和他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
叶星星盯着夏白果，突然把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吓得她发出「咿！」的尖叫声。
“你，你干嘛啦……”
夏白果想要挣脱开，上身却使不上劲儿——叶星星手劲儿太大啦，压得她肩膀一动都不能不动。
“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你刚才说的话！”
“哈？为什么？”夏白果有些不解。
“不要说废话，你看着我的眼睛！”
夏白果辩不过叶星星，只好照做。
“我觉得他有点奇怪，就跟着他到了快餐店。然后就一起吃了一顿饭啊。”
“哼…是这样吗？”
叶星星松开夏白果的肩膀。
“还能怎样啦！”
“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叶星星开始在夏白果面前顺时针旋转。
你当你是美人鱼里倒吊在风扇上的八爪鱼吗！
“你在搞毛啊！鲨鱼小拳拳！”
在叶星星完全背对着夏白果的时候，夏白果向她打出「鲨鱼拳」。
很不幸，叶星星再一次地轻松躲开。
“你背后有眼睛吗！”
“…原来你没撒谎，也没受伤吗？”
“我怎么可能会撒谎又怎么会受伤哇！”
“……”
叶星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上下打量了夏白果一番。然后她点点头，松了口气。
“说的也是。没受伤的话就好。”
“好？好什么好哇！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受伤了？完全不理解！”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太相信别人了。”
叶星星踹下布鞋，单穿着袜子走向客厅。
这是她不知道第几次听别人这么评价她了。
“太相信别人不好吗？为什么要把别人想像得那么坏？”
夏白果把心中的反驳说了出来。
“不是所有人都能达到你的高标准的，”说着，叶星星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玻璃瓶的喜力啤酒，耸肩，“就像我，完全不收拾房间，每晚还要喝点酒，有时间还要去酒吧鬼混。”
“既然知道就不能改改吗。”夏白果边扶额边吐槽道，“而且这不一样哇！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这是以你角度来说的，在你眼里我是个好人，但是…”叶星星笑了笑，“也许在某些人眼里，我不只是个坏人，还是个傻逼、混球。”
“不要这么说自己。如果你不想被人当作坏人的话，就不要去酒吧狙击小混混了，”夏白果双手合十祈祷着，“他们迟早都会收到法律的制裁的，所以还请您不要随便动用私刑。”
“哈哈，他们撞到枪口上也是没办法的事。”
气氛稍微缓和，叶星星蹲下，从地板上捡起了瓶起子。
“话说你和林幸在吃饭的时候说了什么？”
“嗯？没什么啊，也就是该怎么克服我在很多人面前紧张的问题…啊，对了！我们准备跟老板提意见，问能不能把大班拆成小班来上。”
夏白果在心中大呼好险，差点儿她就把最大的事儿给忘了。
能离她的目标更进一步，叶星星也会为她高兴吧？
这样就可以抵消她的不快了。
夏白果在心中暗自欣喜。
“为什么突然要拆成小班？”
叶星星的发问却让她的幻想一下子破灭。
宛如一盆冷水泼到头上。
“嗯……我感觉如果人少一点的话，我能不像面对一大堆人的时候那么紧张。”
「咣当——」
叶星星手中的瓶起子掉到了地上。
“欸？这，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夏白果感到有点疑惑。
发现了能让她不那么害怕在人面前说话的方式，不应该值得高兴吗？
“有，有很多。”
叶星星的语气变低了许多。
这反应不太对劲。夏白果感到后背开始发凉了。
“先不谈老板能不能同意吧，就说说这对你有没有帮助。人数变少固然是一个让你变得能够和陌生人正常对话的捷径…但是之后呢？人少了，它对你的帮助也就只有那么点了。如果不能接受在上课时的压力，你又怎样能忍受得了翻译时的压力呢？要知道翻译的容错率比上课低得多。”
“再者，学生家长是不会同意你随意变更上课时间的。学生又不是只有你这一节课，他们还需要上其他补习班的。”
叶星星走到夏白果面前，一本正经道。
“而且我觉得老板他是不会同意的，所以还是放弃林幸的方法吧。”
“嗯……我会考虑的。”
“最好……也不要太接触他。尤其是像今天这样的情况，请不要再次发生。”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是我不希望你那么做而已。他……”
叶星星欲言又止，摇摇头。
“你这是…对比自己学历低的人的偏见吗？”夏白果微微皱眉。
夏白果不知第N条语录——人不可以带偏见，偏见会让人的判断出现巨大失误！&不能光靠学历判断一个人是否值得交往！。
“不是偏见。”
“那你……为什么要一直否定林幸呢？”
叶星星惊讶地挑了挑眉毛，然后头扭到一边撇了撇嘴说：“我没有。”
这个反应，果然。夏白果咬住嘴唇。
“不对吧…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故意避开林幸。而且在今天你甚至都没跟他说过话。他曾经惹过你吗？没有吧。那为什么一听到他的方法就要直接否定呢？还用了那么多理由，让这方法显得一处优点都没有……”
“我没有否定他，我也没故意避开他。而且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你，不是他。”
“不要转移话题。”
“是你不要转移话题！我喜不喜欢林幸，跟我认为你不能上小班课没有关系。”
“那难道我要直接说，你的方式我做不到吗！”夏白果大喊道。
“什……”
“面对一个班级那么多人，我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处好吗，每天都像上战场一样，差点被吓死，”说着，鲨鱼手偶咬住她的喉咙，“我受不了，我太紧张了，在他们面前我根本不能好好上课。你知道这一段时间我失误了多少次吗？”
“但是你会慢慢成长的。”叶星星冷静地回答。
“你也说了慢慢这两个字吧？那我在成为一名合格的老师之前，我和那个寰宇教育的误人子弟的老师有什么区别？为了学生，我应该赶紧成为一名合格的老师——至少能正常上课。学生的主业不是协助我克服困难，而是学习！”
叶星星没有回答，扭头沉思。
夏白果喘着气，逐渐冷静下来。
……好像又伤害到人了。
察觉到自己的发言有些过激的她也低下头，咬紧嘴唇。
“抱歉，我失态了。”
“不，没事。我也心急了。”叶星星转身背对着她。
“这样吧，夏白果，我们回房间吧。继续下去，谁也争不过谁的。”
她向房间走去。
然后不小心踩到了在地上滚的易拉罐，踉跄一下。
夏白果想要过去扶她一下，却被她制止。
“不用。你回房间吧。”
夏白果一直没能看见和她吵完架的叶星星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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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白果躺在床上，思考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她摘下鲨鱼手偶，把它抱在怀中。
古代的曾子有一句名言「吾日三省吾身」，意思是他每天都会多次反省自己是否有事情做错。
夏白果每天晚上也都会这么做。
尤其是像她今天这样「活跃」的日子的时候。
叩叩——
现在开始今日第一次，反省夏白果同学今日所作所为的脑内会议。
今天的夏白果同学做了什么事呢？
把不认识的学生骂了一顿，减。把寰宇教育那个老师骂了一顿，减。
和林幸吃了一顿饭做了一个约定，加。和叶星星吵架，惹她生气，减减。
那么今天真是有够完蛋的呢。
夏白果闭上双眼就能看到那几个女生恐惧的样子。
真的很对不起，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没想那么做，没想让你们哭泣。
如果有人那么说她和她最喜欢的老师，她会非常难受吧？
她对当时没有顾及她们内心情感而放下狠话的自己感到十分的厌恶。
这样子就是和“她”一样啊。
如果有镜子的话，她的神情、动作，都应该和“她”那时一样。
基因与遗传真是可恶。
她咬着牙，抱紧鲨鱼手偶，蜷缩成一团。
房间明亮谎言的灯光就像是手术台上的无影灯，而她今天伤害过的人就站在床边，对她挥舞着手术刀，企图解剖她，把她内心的想法窥探得一干二净。
她最讨厌那样的自己了。
今天不止伤害了那些个女孩子，她还伤害了叶星星——这位也许是她人生中唯一对她敞开心扉畅谈的女孩子了。
是友情吗？是她从未拥有过的真正友谊吗？
如果是的话，那她做了什么呢？
把她隔离在外，用揣测他人恶意的方式去揣测她的想法——即使她从未伤害过自己。
然后惹怒了她，然后说了令她伤心的话。
夏白果永远也忘不掉叶星星露出那样失落的表情。更失落的表情呢？叶星星压根儿就没让她看见。
她除了无能狂怒，对着不敢对自己大吼的人大吼之外，还会什么呢？
——人一直都在伤害自己最亲密的人。
就像“她”一样？不，夏白果做得更错误，除了亲密之人外，她还伤害了不认识的陌生女孩。
仅仅是因为她不认同她们的想法，忍不住发泄。
她足可以用更温和的语气和她们对话，而不是强行逼迫她们接受自己的想法。
叶星星也是一样，她可以像叶星星那样，有理有据地说服她。
这样两个人的关系僵掉，对谁也不利。
她们还有着合租关系。
夏白果平躺着，用手肘遮住来自天花板的炫目灯光。
“……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没有朋友真是活该。”
她用一句话结束了今日的自我总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