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_猝不及防的白学（2）
夏白果端着餐盘，向快餐店的二楼走去。
戴着鲨鱼手偶端餐盘有点困难，但稳住平衡慢点走就没问题了。
一楼没有林幸的身影，他也没有带着外卖离开，因此，他只能在二楼用餐。
她踏上最后一节台阶，抬起头四处张望。
果然，林幸就坐在窗边。他没有在进食，而是在动笔写着什么。
夏白果低着头，蹑手蹑脚地向他附近的一个空位走去，生怕自己被林幸察觉到。
林幸面前摆着一本书和分量十足的三人大套餐。还是最近的新品。
夏白果也不知道该吐槽他「吃的真多！」还是「太有钱了！」
微博以及其他社交媒体最近一直在轮番轰炸过这「泡菜肥牛鳕鱼花生厚菇堡套餐」的广告。
夏白果对这玩意儿的印象除了「套餐好贵」外，还有「听名字就觉得难吃」。
谁会把泡菜肥牛鳕鱼蘑菇还有花生酱放在一起啊！听着就很黑暗料理啊！
吃这玩意儿真的不会吐吗？麻烦开发新品的人去医院检查一下味觉后再继续工作啊！
对比着林幸桌前的三人大套餐，夏白果觉得自己的派和蛋挞有点寒酸。
不，是非常寒酸。
不过她也只能吃下这么多东西了，再点就是浪费。
更何况她现在不是很饿。之前剧烈运动过，看着食物稍微有点反胃。
“唉……”
她小声叹了一口气。
也许是听到了从后方传来的声音，林幸回了头。
哇！不好！
夏白果立刻卧倒，横躺在椅子上。
……
等等。
为什么要躲？
她只是恰好顺路恰好点了快餐恰好坐在林幸后面而已！才不是跟踪狂stalker！
现在她看不见林幸的动态，完全不知道应该何时起身。不仅如此，周围人的目光像针一样刺着她的后背，让她十分不舒服。
绝对又在别人眼里是个怪人了呢，夏白果。
她在心中流泪。
谁会无端端地突然在快餐店里卧倒躲人啊！
她感觉周围一定有「妈妈，那个姐姐在干什么？」「好孩子，不要看。」的固定情节。
真是抱歉啊陌生孩子的母亲！让你们看到一出闹剧真是抱歉了！
也许，工作人员再过一会儿就会过来问她「小姐，请问你是身体不舒服吗」了。
对不起啊！打扰到您的正常工作了！还让您担心了！
不知道刚才遇到的OL大姐姐在不在，如果在的话，她一定在想「这个女孩子脑子肯定有问题」吧。
您想得一点都没错！就是脑子有问题！
夏白果紧紧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她对周围人的幻想。
“夏白果，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咿！”
她在脑海中构想了那么多情节，一个都没发生。
而她没预料到的情节发生了。
林幸温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没…没事啊……哈哈……”夏白果尴尬地爬起来，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
“是吗？我看你突然卧倒，还以为是身体出什么问题了呢。”
“没有的事啦…”
夏白果陪笑道，摸了摸后脑勺。
她鼓起勇气看向林幸。林幸的笑容与以往无异。
看来…是她太敏感了。
夏白果傻笑着。
“等等，你说你看见我突然卧倒了？”
“对啊，进店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真巧啊。”
危 夏白果 危。
她根本就不用遮遮掩掩地嘛！人家早就发现她了！
浪费时间啊这是…
还败坏路人缘。
她现在想抬起椅子把窗户打碎然后跳下去。
“嗯…我们要不要坐在一起吃呢？正好还能帮快餐店省张桌子。”
“嗯？”
“我想听听你对寰宇教育试听课的评价。”林幸笑着说。
就算林幸不这么说，她也会答应他的。
那节试听课还是很需要吐槽一番的。
失态的事呢？过去的事就跟着一江春水向东流吧。
——————
夏白果坐在林幸对面，盯着他餐盘里的数个汉堡。
本来不想吐槽的，但是这量也太大了！
跟着她坐下来的林幸发现夏白果的目光后，笑着说：“这是快餐店和手机游戏的联动套餐啦，不要钱的，要吃吗？”
“不要钱？”
“对啊，这是游戏的联动套餐，有些玩家只想要道具不想吃套餐，就会找代吃的人帮忙。”
如果夏白果想要游戏的联动道具的话，她也会选择代吃。因为泡菜肥牛鳕鱼花生厚菇堡听着就太反人类了。
“我能吃完是能吃完，但是如果你想吃的话，也可以吃哦。”
“不，不必了。”
夏白果看着每个汉堡包装外的「花生厚菇堡」，就觉得胃在颤抖。
真的会有人喜欢吃这份套餐吗？感觉快餐fans吃到这个汉堡能瞬间从快餐毕业呢。
也就是说…这汉堡就是为了让人少吃快餐而设计的？
夏白果心中的「新品开发人」的形象开始变得高大起来。
于是她决定把视线从汉堡身上移到林幸正在做的厚本练习册上。
是密密麻麻写着题目的练习册，上面还有用红笔批改的痕迹。
……那是什么？
也许是注意到了夏白果的注视，林幸停下，抬起头来。
“你是想问我我在做什么吗？”
夏白果点头。
“我在为考教师资格证的考试作准备。”
“教师资格证？补习班老师需要教师资格证吗？”她吃惊地站了起来。
在夏白果印象中，这类资格证应该是公立学校的老师才需要的，而补习班老师不需要。
“嗯……在其他城市也许是这样，但是在这座城市里不是。”
“欸？”
这座城市跟其他城市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林幸放下笔，双手环扣抵住下巴，朝夏白果微笑。
“…先不说这个。我问你，你觉得寰宇教育的试听课听起来怎么样？”
“不怎么样。”
夏白果摇头。这话可能会让交给她试听券的林幸伤心，但是在她眼里，说实话更重要。
“果然。”
“果然？你本来就知道？”
“可以这么理解。因为被给予了太多自由，这座城市的教育早就变得扭曲了。”
林幸拿起一根薯条，蘸了蕃茄酱放入嘴中。
“你也吃。”
“嗯…”
夏白果小心翼翼地拾起一根薯条，直接塞进嘴里，咀嚼。
“怎么说呢？一切都应该从有偿补课合法化开始说起吧？”
“嗯？”
“在这座城市里，学校老师有权利在课外办班补习，并且可以拿一定的报酬。”
“但是这样的话，就会导致许多心思不正的老师在正常上课的时候不认真授课，强行逼迫自己的学生在外面进行额外补习。”夏白果把薯条咽下去，接了林幸的话。
“你说的这点很对，但是有偿补课的初衷是，让不平等的教育资源变得平等起来——因为所有人都有机会上他们想上的老师的课，不再以学校和学校为界限。这样的话，优秀的学校教师就会把讲不好课的补习班老师挤出教育市场。有机会上拥有教师资格证的专业老师的课，谁会上半斤八两的补习班老师的课呀？”
“所以说这就是你要考教师资格证的原因？”
“不。所以说大部分补习班都开始要求他们的老师专业化，最简单的证明方式就是考下教师资格证。没有教师资格证，补习班就不会应聘他们。”
可是夏白果并没有教师资格证。
她后背直冒冷汗。
不对啊，当时签合同的时候，黑心老板压根儿就没提过这茬啊？
是她记错了吗…
也许是发现夏白果现在面如死灰，林幸急忙补充：“当然，鸿雁补习班是不需要教师资格证的。”
“吓，吓死我了…”夏白果呼出一口长气。
“你也不需要。”林幸摇头道。
“嗯？为什么？”
“你的学历足可以证明你的优秀，但我……没有那么厉害的学历。”
“你不是外国语大学毕业的吗？”
“嗯……可能是因为你没在国内上大学不清楚吧？本地的外国语大学是个二本大学。所以在学历方面，我没有任何的优势。如果补习班倒闭了，没有教师资格证的我很难找到下一家。”
林幸的笑容稍微收敛了些。看来他很在意自己的学历问题——也是，全补习班除了他之外就没有学历差的家伙。
老板曾在英国留过学，她夏白果则是在美国。穆天明曾在国内超顶级大学学习并当过助教；叶星星学历和穆天明相比逊色不少，但也是个国内排名在前二十之内的理工大学，更不用说她在化学研究所的经验了——虽然他们两人因为各自的原因没有继续在“成功”之路走下去，而是来到这个完蛋补习班当老师。
他们的想法、看法肯定和林幸不同。
“抱…抱歉。”
“这没什么需要道歉的。如果真的是学历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教学水平的话，”林幸顿了顿，向夏白果露出坏笑，“那你就不该存在了。”
“什么嘛！”夏白果装作生气的样子，向林幸挥舞着鲨鱼手偶。
“哈哈哈哈，我继续说事啦。为了抢学生呢，大部分补习班都推出了学生家长们想要的假期讲新课的课程——毕竟他们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结果呢，很多学生们在假期时就在课外把新学期要学的知识学完了。”
“这个倒是…蛮普遍的。”
夏白果喝了一口九珍果汁。
“那你也应该知道吧？有些学生喜欢卖弄自己学会的知识，会凭靠自己比他人更快的学习进度，博取学校老师对他们的好感。”
“那么说——”
“是的，”林幸点头，“他们就会经常抢答学校老师在课上的问题，让老师以为学生们都听懂了，也就加速了上课进度。他们会是都会了，但是，没有在外面学过这些新知识的其他学生呢？你以前也是学生，应该懂那种感觉吧？别人什么都会，老师一点就通，甚至不点也通，而你却还没理解老师所说的定义。”
夏白果当然知道。
她当时在初中的时候，有几个很臭屁的学生经常抢答老师的问题。
为什么高中就没有了？因为有些知识就算提前学也学不明白。
“因为有那些争风头的学生在，学校老师就会对自己的教学水平产生错误理解。”
“但是，不懂的学生提问的话，老师就知道有人没听懂吧？”
“的确如此，但是你要记得，喊得最大声的永远是会的那几个。”
最需要老师的人的那些声音，永远不会被老师听见。
“于是…在课上听不懂课的学生，也会选择向课外补习班求助。而这，引起了另一个问题。”
“是……？”
“不是所有人都能付得起寰宇教育那高昂的补习费的。”
这到是。夏白果看到过传单上写的价格表，寰宇教育的小班课程，一个科目一个学期就需要三万元，名师一对一的话价格更高。
初中生补全科补一个学期用的钱能买一辆小轿车了。
“不是……还有其他教育机构吗？”
“是啊，这便是补习班在这个城市异常之多的原因。可是，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付得起不算高昂的补习费的，这便是鸿雁补习班仍然存在的原因。”
“……”
“你的眼神不用躲。我知道你对鸿雁补习班的印象——什么「不管什么时候突然倒闭都不会觉得奇怪」。”
“不，我没那个意思。”
“不用否认，我明白这个道理，我也不是傻子。但是怎么说呢，你应该听过老板他的课吧？”
夏白果点点头，她刚刚听过。
林幸拿起了反人类汉堡，开始拆它的包装纸。
“老板的课和你听的那个寰宇教育王牌教师的课相比，你喜欢哪个呢？为什么？”
他说完，咬向反人类汉堡。
“嗯……”夏白果除了思考该如何回答林幸的问题之外，还在祈祷着他的胃能成功把这魔物汉堡消化。
要说的话，还是黑心老板的课能好一点？至少他似乎在讲真东西…然后讲课还很振奋人心。
而雷德鲁的课？那根本就是饭圈粉丝见面会吧？而且有一点异议都会被他的学生爆捶……
“那肯定是老板的。雷德鲁的课根本就不能算是课。”
林幸咽下口中的东西，露出笑容。
“是啊。可是，市场不是这么想的。人们失去了评判标准，开始盲目地认为那样的课是好的课——毕竟他的学生很少会给他的课差评。”
“可以用幸存者偏差解释？”
“咳，”林幸捶了捶胸，点点头，“或许可以。但是更多时候人们的想法却是，大家都认为他的课好，就你一个人有异议，是你有问题。”
“可是，他上得差是事实啊？”
“一部分学生无法获得好成绩。他们说，是「自己不够努力」的原因。 ”
听到林幸的这番话，夏白果突然想起来在寰宇教育卫生间中遇到的女生说的那句话——「我自己是因为我不努力」。
把成绩差归结于不努力，把成绩好归结于老师厉害…这是什么双标啊？
“于是，很多补习班的老师都纷纷效仿寰宇教育的王牌教师的授课方式，招揽学生。”
“但是这是错误的！这样对学生的成绩没有任何正面帮助！”
“我没看错你真是太好了，”林幸浅浅笑道，“没错，我们绝对不会用这种方式招揽学生。老板收费略低于同行，而且他是真的在「教」英语，而非像其他机构那样，教授得分的方式，或是提前上学校应该学的知识。你知道吧？他交给你的那些教学大纲，都是他花时间一点一点编写的。”
夏白果感觉能看到在深夜中伏案写笔记的老板的样子。
“可他这样的行为受到了同行们的排挤。”
“排挤？”
“人就是这样的生物，疯狂抱团又疯狂排外。这种现象只会在各种地方出现，且短时间内不会消失。而它消失的那一天，便是鸿雁补习班倒闭之日。”
听到倒闭二字，夏白果的心揪了起来。
那样的话，就不会再有人能够听到黑心老板慷慨激昂的“演讲”了。
而还没有能够和陌生人正常对话的她，只能回老家。
林幸？没有拿下教师资格证的他只能失业了吧。
“你也想到了吧？如果补习班倒闭的话，对很多人都不好。不只是你我，还有老板，其他老师，甚至是刚还清赌债的房东大叔，那些付不起其他机构学费的学生……”
“认真办学的补习班不应该倒闭。该倒闭的，应该是那些抢占市场的扭曲机构。”
“可是……鸿雁补习班再这样下去，倒闭是迟早的事。所以——”林幸起身，向夏白果深深鞠了一躬，“我希望身为留学归来的眼界比我们更开阔的你，能够让补习班活下去。至少要能活到业界出现变化的一天——”
“不…不必行此大礼。”
被林幸这样说，夏白果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她用手指卷着头发，眼睛看向窗外。
“我…肯定是会尽自己最大努力的啦，但是，你要知道，我，是个连自己的课都上不好的人…”
“为什么会上不好课呢？”林幸坐了下来，再次拿起反人类汉堡。
“……人太多了，我招架不过来。”说这句话的时候，夏白果闭上双眼。
脑海中浮现出她站在讲台边，一整个班级的学生都在盯着她看的情景。
他们都在嘲笑她。
“太可怕了。”
夏白果睁开眼睛，摇了摇头。
“我害怕被他们的目光，也害怕因出错而被他们嘲笑。所以，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状态。与其说是我，我能拯救你们补习班，倒不如说，我能加速你们补习班的倒闭速度。”
“不要这么说，出过国的你已经很厉害了。”
林幸露出一副哀伤的表情。
“你这么说的话，作为把你拉到这补习班的我会感到伤心的。”
“呃…但是我……”
“如果说你受不了太多人的目光，为什么不尝试着减少上课时的学生数量呢？”
“欸？我不能随便辞退学生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把大班分成几个小班，按照不同的时间分开来上。这样的话，你可以慢慢锻炼上课技巧，同时也能增进自己和学生们的距离。也会变得不那么害怕与陌生人交谈了。”
夏白果竟然没想到这一点。
这一个方法，比她和叶星星讨论的方法要更进一步，也变得更容易去执行。
人变少了，似乎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而且面对的还是「地位」比她低一等级的学生。
以此来锻炼与人交流的能力…这个可以有！
“这好像是个很不错的方法。”
“那，你同意我的请求吗？”
“嗯。”
“那，真是…太好了……”
夏白果回过神后发现林幸正捂着肚子趴在桌子上。
“你怎么了？”
“没事…”
林幸苦笑。
“可能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唔——”
他颤抖着站起身来。
“我，可能，得失陪一下，去一趟厕所。”
夏白果看向桌上的三人套餐，反人类汉堡只剩下一个了。
——————————
“呼，感觉自己活过来了。下一次我还是把那汉堡拆开吃吧。”
林幸边说，边为夏白果打开快餐店的大门。
“…我觉得最好的方法还是你不再接代吃那套餐的单子。”
“不行啊，这样的话我会没钱吃饭的。”
“……”
“啊，对了，对于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把大班拆成几个小班的建议，等着有时间跟老板争取一下吧？”
“嗯。”
“那么……应该约什么时候呢？”
林幸站在快餐店门旁，开始认真思考。
夏白果借着这个机会把目光投向已经黑下来的天空。
因为城市的灯光过于耀眼，她没法看到夜空中的星星，只能看见挂在天边的孤零零的月亮。
但是，在路灯的照耀下变成橘黄色的街道配合着普兰色的天空也很好看。
城市的夜景并没有人印象中那般讨厌。
一切都似乎朝向好的方向发展。
她在心里规划着未来，嘴角上扬。
“夏白果？”
夏白果听到了叶星星的声音。
“星，星星姐？”
她转头，发现把三步并成两步，快速来到快餐店门前的叶星星。
“呀，真巧。”
林幸笑眯眯地说道。
“你怎么在这里。”
叶星星没有理林幸，抓住夏白果的手腕，将她拉离林幸。
“欸？就，就是正巧在这儿碰到，一起吃顿饭而已。”
“……是吗。”叶星星眯起眼睛。
“算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回家吧。”
还没等夏白果作出应答，叶星星就拉着她离开了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