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意谈谈吗?
没有穿那身重铠甲,但是体格依旧比维洛健壮上好几圈的萨纳站在维洛面前,棕色的粗布衫勾勒出他健壮的身躯,开门后有一瞬甚至都感觉有头熊在门边等候着一般。
队长,这个表情与身躯都像钢铁般坚毅的男人,萨纳站在房间门口询问道,等待着维洛的许可。这个拜访实是过意外,本来想着会这个时候回来的人应该只有欧兰德,不曾想突然的拜访者是那个都没有跟自己说过一句话的队长。
虽然话语中并没有强求维洛的意思,他作出的行动也是将决定权全数交给维洛,但萨纳表现的态度却异常坚决。
那煞有心事的面容让维洛不太好拒绝,只能愣了愣后,轻轻点头表示许可。
萨纳也将他的头垂下一刻,表示回敬,之后就踏入了房间之中,顺带帮维洛合上了门。
看是有备而来啊——虽然武器装备什么都没有带过来,萨纳的手中却攥着一瓶酒。
在房间自带的小圆桌旁坐下之后,便徒手将酒的软木塞拔开,将那棕黄色的酒倒入一个平底玻璃杯中装满,然后那紧绷着的脸总算是出现了一丝松懈的意味,萨纳将酒一饮而尽。
应该也是在诺兰提耶里面能弄到的好酒之一了吧,那钢铁一般的脸庞不止是松懈,甚至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让维洛都感觉自己是不是被那醇香的酒味熏出幻觉来了。
见维洛一直在看着自己,萨纳才察觉到一般,在往自己的杯中继续注入酒的同时,转过头来向维洛问道:“来杯?”
“不了,我不太会喝酒...比起那个,有什么事要找我谈呢?”
见萨纳都准备伸手为自己去拿另外一个干净的被子,维洛赶忙出言制止道,对方听见维洛退却,那侧脸上分明有一丝扫兴,不过也及时作罢,将拿起的杯子又放回了原处,接着拿起自己装满酒的平底杯。
咽下一口酒后,萨纳看了眼维洛,似乎在想着应当怎么说下去更为合适,萨纳与维洛想的一样,其实心思缜密,他对于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有些摇摆不定,沉思寻找着最完美的说法。
但这沉默让维洛有些背后燥热,还好大开的落地窗温柔地将凉爽的夜间风带入了房间之中。
过了许久,萨纳以一声轻叹打破了沉寂,抬起头与维洛对视着,沉声说道:“首先,我绝不否认维洛你的实力,欧兰德的眼光很高,看人也很准,既然你被他认可,我自然是没有二话的,以增强队伍实力的目的而言,我是举双手赞成你入队的。不过,你相当年轻,不如说是太年轻了...”
欲言又止的萨纳让维洛不太好接活,只能闭着嘴等他缓缓饮下又一杯,才接着酒劲开口道。
“我们干这行已经五年了,队伍最初其实是有六个人的,都是五年前在这个地方相识组队,为生存而干起这一行的,但是现在只剩下四个人了...欧兰德和我干过佣兵,依琳和艾娜尔则是为了躲避战乱,才不得不当上冒险者谋生,可以说每个人都经历过死亡,对于死亡的恐惧也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强烈了。正因如此,那两个家伙才会在任务中冒险而死去吧...”
语罢,萨纳的的手不禁紧握着杯子,这都被维洛看在眼中,在思维沉浸在这段往事中的时候,萨纳的表情第一次如此复杂,有怀念与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时间蹉跎消磨了底气的忧伤。
“我知道,现在跟你说这些过于残酷。我并没有生欧兰德的气,只是觉得对你不公平,你还非常年轻维洛,作为半精灵而言你至少还有数百年的寿命,你要明白,生命和时间是你最为宝贵的本钱。不知道你从欧兰德那里听说了什么,但明天开始的这次任务危险系数实在相当大,未知因素相当之多,作为一个老冒险者,我不能看着你一个菜鸟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就傻愣愣地跟着我们。”
讲话咽了回去,斟满酒后又饮了一杯,但是从面部看全无醉意的萨纳继续向维洛说道:“其实我相当不解,就在这里问了吧,你有着这样的实力又这样年轻,你还有选择的余地与本钱,为何不去当一名隶属公国的骑士呢?拘泥于冒险者这种迫于生计的职业,不觉得很浪费青春吗?”
“不,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队长。”
听见维洛头一次这样称呼自己,萨纳的倒酒的手不禁一颤,令他更意外的是维洛相当干脆地否决了,只见面前的维洛毫不在手地摆了摆手,脸上依旧是从容的笑容,轻快地说:“要是就此退缩的话,我可是会被我家老爷子揍死的,何况贪生怕死可不是我的性格。我说过的吧,能到处转转是我的理想,所以当一名冒险者其实也相当好啊,放心地带上我吧,我绝对有自保的能力的。”
这份从容实在难得,事已至此萨纳明白己再多说也没有意义,看着眼前一副爽朗笑容的少年,他嘴角不经意地一扬,那是属于年长者对于后辈成长起来的欣慰。
那已经没有别的事情了——一边说道,萨纳便起身准备离开,和他进门时一样动作很快,短短几步就走到了门边,但在合上门的最后一刻嘱托了维洛一句:“维洛,希望你能紧盯好欧兰德,你可能还没有看出来,但是我了解的很,那个家伙啊,想要变强的欲望实在太大了,是那种会将他推向毁灭边缘的那种强烈,一定要阻止他过于冲动。”
那个欧兰德也会很冲动吗,在提到他的名字的时候,脑海中立刻浮现的形象总是一个吸着烟看上去慵懒颓废的,像是寻思着什么时候退休的大叔模样的青年,不过眼中分明地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如此想着的维洛自然没有问出口,向着门前的萨纳道别,既然身为老队友的萨纳如此嘱托肯定有他的道理,因此维洛也会留心的。
“说起来,维洛,你左手的伤怎么回事?可不要影响战斗。”
“...啊没事,只是个小伤而已啦,明天估计就能好了。”
萨纳指的应该是维洛的左手食指包着一块纱布的情况,不过维洛看上去的确无大碍,应该没那么严重,自己也就不要瞎操心了。
轻声应允后,萨纳合上了房间的门。
在萨纳离开后,缓缓将脸上的笑容收敛,维洛轻轻拆开食指上染血的纱布露出自己的食指,上面已然看不出任何伤口,只有凝结的血液,慵懒地附着在上面,用拇指稍稍搓一搓,凝结的血液就全数脱落,露出下面完好的皮肤。
的确已经没什么了,如此想着,擦去血痕后,维洛很干脆地倒在床上稍作休息。
好在没被察觉到,因为自己已经被什么麻烦的家伙盯上了,希望别闹出乱子才是。
为了消除这种烦意维洛想稍作休息一下,天台的风很凉爽,不过还不能睡去,欧兰德还没有回来,自己要给他应门,还有具体的一些事情还须他告诉自己,这里也没有其它可以解闷的办法,只能姑且躺会儿。
就算当上了冒险者, 也缓解不了内心不断涌现无聊感啊...
维洛缓缓将已经拿到手中的秘银铭章放在眼前,上面雕刻着属于,又不属于自己的名字,那几乎每天被人呼唤对于自己却非常非常陌生的名字,不禁喃喃着。
自己倒底在追求什么呢...
——
维洛与欧兰德被安排在同一间房间,因为临时加入新人的缘故,加上第二天就要准备出发,就干脆在一间房要方便也便宜很多。
话虽如此,协会提供安置的房间住上两人也不算拥挤,毕竟辉金级也是不可多得的资源,值得协会好生笼络,以优惠的价格提供最为舒适的房间。
维洛自然是没有任何意见,不知说住在同间房也好闲谈一会儿解闷,这对初来乍到的自己也确实有利,但现在欧兰德还没有回来,所以先做点什么稍微打发下时间吧。
房间并不显得很花俏,但一些用具却很齐全。床与几个储物拒不必说,连书柜和武器收纳柜还有简单的医疗箱子也有,照明也用的不是蜡烛,而是相当阔绰地在天花板上嵌了几个魔力水晶,魔力很微弱但照明却也够用,整个房间在不太刺眼的光下是得很并然有序,看上去一点也不会令人烦心。
在这住上一晚倒也挺令人高兴——维洛心想。
环顾四周,维洛想找茶壶或是水壶什么的喝一杯解渴,无意中环顾却发现两扇落地窗大开的天台其扶手上停着一个不速之客。
高贵典雅的黑色羽毛包裹了全身,看上去相当柔顺的羽毛交映着源于月亮的柔美的光,让人产生想要伸出手抚摸的冲动,那是一只美丽的乌鸦,正静静地将爪子攀在向阳台的扶手上,那幽邃的黑瞳仿佛在与维洛对视一般。
不过似乎并不是协会或欧兰德养在这里的,不然会关在笼子里而不是想这样大摇大摆地站在扶手上才对,也就是说,这只乌鸦是偶然出现在这的,那还真是相当浪漫的邂逅啊。
一向挺喜欢鸟的维洛自然是略感欣喜,并小心翼翼地靠近着那迷人的鸟儿,发现乌鸦并没有飞走的意思,而他与乌鸦的距离很快就缩短到伸手可以摸到的程度——事实上维洛确实这么做了,他实在想抚摸一下这可爱之物的羽毛。
但很遗憾这只乌鸦非常不领情一般,在维洛的手将要触碰脑袋的时候,用力地啄了维洛左手的食指一下,感受到痛觉的维洛缩回手指,发觉食指在缓缓淌血,因此转过身去,从桌上准备好的医疗箱中随手拿了一点白纱布胡乱地包上两圈,还好伤口并不是很深,这样处理就不会被人发现了。
“真是个失礼的人类啊,妄图触碰我也就罢了,还如此大胆地将背后对着我呢,真是有些让人头疼了...”
从背后传来的女性声音相当妖艳成熟,不去看脸的话,听上去年纪要比维洛年长不少。不过,不断刺激着维洛神经的危机感,已经逐渐能够清晰感知到的魔力波动,以及这傲慢的语调和称呼方式,这个种族可能不止是年长几岁那么简单,其至是有着数十倍差距也不奇怪。
维洛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去,不过好在对方也并没有乘人之危,趁维洛背后毫无防备的时候出手袭击。
乌鸦...此时身体发出黯淡的紫色光芒,并且身形也发生变化,体型渐渐变大,在幽暗的光芒之中幻化出了人的身形。
纤细的手脚身体看上去也有几分成熟的女性味道,并且在衣物尚且未附着的情况下,那个裸体的轮廓看上去真是让人想入非非呐——对方显然是一位女性,以及这种幻化魔法特怔也相当明显,看来是变成乌鸦以免被人发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啊,这位魔界之人,或者委婉些称为魔族?
不过当她数秒的幻化过程结束露出真容后,也许自己不该多么惊奇才是,她的外貌相当动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与夜色长发相配的一袭黑纱,从大开的落地窗相当配合气氛地,将女性的头发与裙摆扬起一个很合适的角度,勾勒出女性被轻飘飘的纱裙包裹的姣好身材,增添着女性神秘飘渺的视觉感。
手臂与双腿衣料设计不知为何很微妙,那纱裙之下柔嫩的皮肤总是媛昧地若隐若现。
作为魔族特有的瞳色,她有双很有诱惑力的紫色眼瞳,微弱的光从眼隐约从中透出,不过那居高临下的眼神中维洛只看到了高傲与冷漠,白皙的皮肤在月光的照射下显现出梦幻般的青蓝色,与夜色的长发相互映衬,更凸显她面容中的成熟魅力。
不过那高傲的态度却如大部分魔族的通病一般,这位也不可避免。
艺术家的画中走出来的人一般,取名的话就叫月下美人吧。
维洛在想些有的没的。
没有建议维洛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兴许在她的眼中人类会摆出一副愣住的模样是很正常的事情。女性就近坐在了一旁的桌子边,并没有选择坐在椅子上,似乎就是为了能够稍高一点俯视维洛,她微微翘起腿,冰冷的紫瞳打量着维洛,直勾勾不带一点别的意味,如同要窥探他的灵魂。
“呀,这真是一位美丽的女性呢。那么,又有何事来找我呢?如果是愿意共饮一杯那自然荣幸至极啊。”
因为眼前的魔族女性迟迟没有和维洛搭话,只是一直在默默观察着,不甘趋于被动的维洛便率先发话,用着颇有风度但又带有挑逗意味的语气发问道,棕色的双眼也同样看着面前的女性,观察着她的反应。
明明自己已经说出很像样的话语了,却只听见面前的女性情不自禁地发出嘲讽的冷笑。
女性俯下身体,缓缓一只手放在大腿根上,另一只手肘部抵在那只手的手掌上,手背轻轻抵住侧脸,摆出一副慵懒的模样,语气却依旧是那样的高傲。
“我知道你被我的美貌迷得神魂颠倒,但能麻烦你不要开这种无聊也并不有趣的玩笑了吗?我可是对讨好人类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还以为,阁下是特意来找我的呢,难道不是吗?”
用早已预料般的语气,维洛干脆也不遮掩自己所窥探到对方的一点点意图的事实。
“哦?你又是从何判断出我是来找你的呢,万一我只是一时兴起想吞噬某个人类的灵魂之类的?”
对维洛的这番说辞起了兴趣,女性身上的杀意更加浓重了些,语气不屑地发问着,眼瞳轻垂,第一次与维洛正眼对视着,幽暗的环境下,那紫色瞳散发的光迷人又危险。
维洛一扬嘴角,挤出一个干笑。
“毕竟我才第一次到这个城市啊,这可是连一天也没到,一没名气二没地位的,不至于引来魔族之类的吧?更何况,若是真的只是随手杀一个人类的话,我的运气也太差吧?”
遮挡月亮的云朵似乎完全让开了道,月光全数照在女性的侧脸上,更加显出她皮肤的白皙,以及那从粉色偏向血色的唇微翘,露出浅浅的笑,这也算是对于维洛的一种褒奖吗?
“你很聪明,人类。那么你算到哪一步了?你是否已经猜到接下来我要把你带走,去见克丽娜安大人了呢?”
不,这点倒是完全没料到。
在那名女性顾自轻喃的时候,看见面前的小子表现得异常惊讶,仿佛事情脱离了认知一样,指尖那个小子声音微顿了顿,清秀的脸此刻头一次露出几分焦灼,锈色的瞳凝视着自己,渴望知道真相却又试探性地问道:“是那个女人让阁下来的吗,请问阁下叫什么名字?”
“我为什么要告诉一介人类我的名字呢?”
“请告诉我。”
维洛收起了那本来还有些轻浮的态度,话语比上一次更加坚决果断,拧紧的眉之下,锈色的双眼仿佛闪烁着异样的情感。
算是被打动了还是发发慈悲呢,女人并没有发怒,表情也没有多少变化,斟酌了许久后,她一抚夜色的长发,使其被天台吹入房间的风轻轻梳理上几分。
报上名字的态度就不同刚才,女性的语气异常郑重地说道:“愚蠢的人类唷,吾为十三主上之一,名唤尤芙...用生命的程度记住我吧,这是你的荣幸。”
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从那个女人那里...维洛的喉中细细念叨着记忆中隐约存在的名字。
“尤芙,十三主上吗...”
这次轮到尤芙感到惊讶了,看维洛的反应显然是知道这个名号的,饶有兴趣地恢复刚才的坐姿,她半称赞地叹道:“本以为只是个傻小子,没想到懂得倒是不少。也罢,这样也许就很省事了。明白你我实力差距后,也差不多收起你无聊的兴致,跟我回魔界吧人类。还是你想说,让我特意来人界而只是为了带走一个小小的冒脸者,克丽娜安大人这般费心还不够让你感恩载德吗?”
似乎已经开始有些怒意,又兴许是在告诫维洛,尤芙身上的魔力波动已经比刚才更为强大。
这个女人是怎么找到自己的?这个疑问应该现在问出来吗?感觉不行。
“啊,可是我现在还有任务呢,明天可就要出发啊,所以请容我拒绝那个女人的命令。”
“你这小子,若不是克丽娜安大人让我带活着的回去,从见面的第一刻我就该把你解决了带回去了...实话说跟你这个人类谈话,我总抑制不住怒意。我真不怎么想多话,明明是个人类,却让克丽娜安大人如此上心什么的,让我感觉无法原谅啊。”
看来没办法拖延时间,尤芙那张美丽的脸因愤怒与憎恨而变得有些人胆寒,维洛也明显感受到来自于魔族的那种异样压迫感在周围扩散,明明是在宽敞的房间中,空气却很粘稠,也腻得发甜。
宽刃长剑放在门边,而维洛离门边大概有三步左右的距离,自己并不清楚这个名为尤芙的女人实力如何,不保证能够在她出手之前握住自己的剑——
“当当。”
浑厚有力但短暂的敲门声打破房间中剑拔驾张的气氛,顿时让尤芙与维洛神经都一松。
“维洛。”
低沉的噪音透过房间门,传入其内,二人都听的很清楚,是一声简短而又有力的年长男性的声音。
并不是欧兰德而是萨纳。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维洛一边将身体蠢蠢欲动地偏向剑所在之处,一边偷瞟着尤芙的反应。
但尤芙却露出一脸就此罢手的表情,眼神也变得慵懒了起来,似乎并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那股逐渐增强的魔力波动也顿时消散,让呼吸逐渐变得轻松了起来。
双脚踏在地上站稳,尤芙侧过身去,斜视着的目光轻放在维洛身上,冷哼一声道:“虽然我依旧很是恼怒,但今晚就到此为止,暴露在无关人员面前对我点好处也没有。但别太天真了,我会紧盯住你,可别妄想能够从我手中逃走,何况看你那个反应,倒是挺关心你这所谓的队友嘛。维洛...吗,我记住了。”
提到队友的时候,尤芙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股笑意,名为玩弄的笑意,透着一丝丝残忍的味道,维洛不难想象这个女人会做什么样的举动。
黑色的倩影也并不多留,在说完该说的话后,很快就融于天台外的夜色之中,消逝了身影,却又像无处不在一般。
维洛对此也说不出太多话,那看不出喜怒的平静面容中挤出一句叹息:“十三主上...真是个麻烦的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