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今夜也是个很美的月夜,但很令人烦恼的是,明明外边的冒险者都已经差不多伴着倦意入睡,而自己却要完成自己颇为麻烦的工作。

帐篷,床与桌都是马车上搬下的,虽然没有在家中用的那么舒适,但奈斐塔尔也没有过分地去抱怨什么。只是这不得不去做的工作让自己的睡眠时间锐减,这让她有些不满而已。不过表达自己的不快也无济于事,不如投入工作才是正解,深知如此的奈斐塔尔不禁加快了笔尖移动的速度。

自己正在书写一份简要的报告,但是即便是简要的报告,还是要按照记忆中独特的暗号来书写,因为传递报告的机会只有一次而已,为了不因为笔误出现什么不可名状的误解可就很难看了,所以进度很缓慢。

运送这份情报靠马车的确有些慢,至少相比自己那个恼人的雇主催促程度来说,还是太慢了,不过至少隐蔽这点能做到相当好,此次出行除了某个家伙之外应该没有人对自己起疑心。

“小姐,您的工作还未完成吗?”

“嗯,不过很快了,娅,你可以先睡,不用管我也可以。”

“不...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远处静坐在床上的娅缓缓睁开青灰色的双眼看向这边,出言提醒的语气充满了担忧,并且将声音放得很低很低,似乎是生怕被什么人察觉到一般,那想要启唇又踌躇不前的矛盾表情,也告诉了奈斐塔尔发生了什么事情。

暂时放缓了呼吸,奈斐塔尔细细感受着周围的变化。

啊,即使自己很想投入书信工作,但总有些不怀好意的无礼之徒会来扰人清闲呢,不过对方倒是一点隐藏的意思都没有,就这样很耿直地站在了帐篷的门前,没有在帐篷的四周潜伏而是在正门前站定,那不就是正在等待自己许可吗。

露出一个啼笑皆非的表情,待到将最后一笔与署名附上之后,奈斐塔尔优雅地打了个哈欠,挪动了一下娇贵的身躯,然后将视线放在那帐篷的门帘上,故意提高几分音量道:“那么一直傻站着也太失礼了,何不进来坐坐呢,维洛阁下。倘若愿意的话,本小姐也不是不能为你沏杯茶品尝一下?”

虽然难得奈斐塔尔露出了好意,但从帐外却感觉不到多少欣喜的流露,随后是一名来者轻拨起帐帘,与奈斐塔尔想得并无出入,正是那个名为维洛的银发青年,明明是很危险的处境但却依旧挂着平淡的表情,甚至还面带微笑地向着娅轻招手——娅自然只是象征性轻轻一点头,仍旧闭口不言。

还真是个不依不饶的男人啊,奈斐塔尔不禁心想,虽然早就料想到维洛也许会再次找上自己,但没想到居然是半夜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再会,应该表扬他的大胆吗?

这么偷想着,轻抿一口红茶,奈斐塔尔的面容带上几许期待的笑意后便更加动人。

“希望没有打扰到您才是呐,自然知道我有些失礼但还是冒味来访了。”

“行了,别用那种敬语,平常点足矣,我允许你这么做,实在是听不惯他人的奉承啊。”用令人意外的言辞打断了维洛的话语,奈斐塔尔用手托着腮,肘部慵懒地搭在桌上,看上去确实有些倦意,表现或许是夸张了一点,但考虑到这位大小姐经历了一路奔波也确实并不好受。

不过累是很累,但奈斐塔尔调侃维洛的兴致却并没有消散,她抿了口茶后稍有沙哑的声音一下子润滑了许多:“那么,维洛阁下深夜来此又是为何呢?依我看,这么做不但有失风度,而且还有生命危险呢,你就不怕你面前的这位魔法使会把你杀掉吗?”

“哈哈,这样那也太扫兴了吧,我可是很讨厌打打杀杀的呢,在这美好的月夜里简单地谈上几句不是很浪漫的事情吗?”

奈斐塔尔是否对自己抱有杀意姑且不论,在感受到前方那名少女身上涌起明确的魔力波动后,维洛就并不觉得这只是句玩笑话,于是出言试图平复方的心情,对方也并不是不领情,微翘的腿换了一个姿势,奈斐塔尔垂下视线,将笔在桌上敲得很响,轻喃道:

“是么,那维洛阁下还真是挺有闲心,明明白天的时候我告诫过阁下吧,我们的交集最好到此为止了,对我们二人都好。所以此时维洛阁下最好能拿出什么像样的,来打扰我的理由呢。”

的确,无视了面前这位大小姐白天的劝诫,难说她此时不会积攒着怒意,所以还是尽快说正事才行。

“简单来说是我只是想佐证一下我的猜测而已,怎么说呢,我总觉得在这里最大的威胁恐怕不是大小姐吧?”

听到维洛说出的这番话后,持茶杯的手微顿,好奇他是如何得出这结论的奈斐塔尔摆出一副略有兴致的表情,带着挑衅的笑意问道:“不知道维洛阁下此言是何意,难不成你说的是信?我可不认为他有能力威胁到你,娅就更不必说了吧?”

也不顾奈斐塔尔的言语,维洛只是轻轻将腰间皮袋别着的一样物品拿出,那只是把朴素的黑色短刀,看样子并无什么明显特征,他也没有作出什么发现线索的,得意洋洋之类的欠收拾的表情,只是很平静地看向奈斐塔尔,但奈斐塔尔见却顿时哑声,虽然正在努力克制,但仍旧可以感觉到某种强烈情感在酝酿。

有惊讶与疑惑,但更多的是无言的怒意。

“也是偶然发现的啦,这刀真是很有趣呢,如果这么握住刃口的话...”也没有在意奈斐塔尔的情绪波动与她会说出什么话辩解,维洛紧接着张开手掌,一脸无邪笑容地握着刀刃,他如是说着,然后故意做出要划开手掌的动作。

奈斐塔尔见状立刻启唇准备出言制止,可是在感受到另一种气息之后,又顿时将准备起身的身体压回了座位之上。

“不想死的话,给我住手。”

悄无声息地,仅仅是一息之间,维洛清晰地感觉到某种锐利之物抵在了自己的喉口,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其刃面上散出的寒意,正毫不收敛地对准自己的颈部,而比这个更为令人胆寒的是,背后之人在自己耳边发出的那如同冰一般冷漠锐利的告诫。

在自己刚反应时就已经袭击上喉口,非常有分寸地在将要割开皮肤的微妙位置停刀,并且相当稳健地保持着这种动作,握紧刀刃的手几乎没有任何颤抖,换句话说现在维洛可没有乱动的机会,否则无需背后之人出手,自己喷涌的鲜血就会染红这帐篷之内。

真是精彩的匿息刺杀手法,虽说刀锁喉只是刺客的基本功,但这一系列熟练的手法真让人想拍手称赞。

不过,现在维洛哪怕有任何多余动作都会被割下头颅吧。

“不要那么欺负人嘛,何况我只是好心过来还一个不小心被丢掉的东西不是吗,还请留我一条性命。”将短刀松开后便高举双手,在那短刀掉落在地上之后,维洛苦笑着以低声努力地辩解道,随后将声音又扬起了几分,分明是说给后方的人听,“还是说早上的失礼之举你想奉还回来,给我一次下马威呢,信?不...或者应该叫做莫蔚卡阁下?”

那几个音节组成一个名字被说出口后,身后之人将刀身立刻反转,刀背用力地抵住维洛的喉,不至于窒息但剧烈的疼痛也让人难受到一时间喘不过气。只是开了一个小玩笑而已,下手还挺重的,看来不能再激怒她了啊。

这算是不打自招吗,不过既然她敢现身,可能认为维洛从进门时就已经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吧,看目前这个架势怕是要灭口啊...

一边抿着一个苦笑,维洛的手一边试图靠近身后,但非常不巧的是自己的剑鞘是背在身后的那种,而莫蔚卡紧贴着自己的后背,用身体将剑鞘紧紧地压在了维洛的背上,哪怕只是碰一下剑鞘传导的震动也会被她发觉吧,这种情况要拔剑真是痴人说梦。

反观奈斐塔尔那位大小姐却饶有兴致地露出笑颜,看着这边的一出好戏,完全没有打算制止的样子。

“我承认我的失策与无谋,没有想到会有人认出这把武器,因此没有去回收真是愚蠢,好在目前来看是我的优势,也算是弥补了一下过失吧...现在只有我问话的资格,如果让我感觉到你的心跳或气息过于紊乱的话...”

再次将刀反转,也就是刃口对着维洛的喉,莫蔚卡威胁般地稍微加大了另一只手上的力度,死死地钳紧了维洛的躯干,丝毫没有让维洛辩解的意思,冰冷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你的名字?”

“维洛。”

“四大公国中你到底是服从哪边的?”

“都不是,我不过是个自由冒险者罢了。”

“你倒是没有很惊讶。”

“因为毕竟阁下并不是杀手不是吗,我没有成为阁下目标的理由。”

“白天时分感受到的那股监视的魔力,是你做的吗?”

“不,并不是我。”

沉默了几秒后,莫蔚卡放下短刀,用力推了维洛一把,让他与自己保持距离,不过短刀倒是没有收起,还是用一个熟练的手法握紧那把短刀。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呼吸和心跳如此平稳,但我选择相信我的直觉,就姑且当你的话是真话,此外算是忠告,别油腔滑调的,小心舌头。——把刀还我。”

轻轻揉着自己生疼的喉部,维洛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捡起短刀和递刀的动作也相当闲散。

明明现在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时刻,但维洛依旧禁不住多看了这个女人两眼,因为那一头青灰色的头发相当引人注目。并不扎眼的颜色与冰冷的色调跟刺客这个职业很相衬,在黑暗中隐匿性相当高。维洛所说的引人注目是指它的长度,按理所说盗贼、斥候这类职业的女性都应留短发才是,但这位却毫不在意其妨碍行动的可能性,该说是不懂事的新人还是...对自己的手法有绝对自信呢。

维洛丝毫不怀疑这位有自信的资本,那个冒牌剑士的真面目,“苍青之刃”的断钢级刺客,莫蔚卡·凡,这个名号就已经可以说明很多事了。

可惜的是,除了一头长发与蓝色的双眼之外,其它的都被隐藏在面罩与保守的夜行服下,并不能看见。

“请不要误会,维洛阁下,我从未对你抱有恶意,也没有因为早上的事情而感到生气。只是我的本职如此,易容时对你的称赞也绝非虚言,只是倘若你与我敌对,那就两说了,我承认剑技这种东西我不如你,但这种距离用短刀的话...我想阁下活着的唯一原因是大小姐没有下令。”

被莫蔚卡紧握着的渴血刃口发出寒光来,她冷静的声音提醒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不过打断二人的对峙插曲的,是来自前方的轻笑声。

“抱歉,虽然不想打扰到二位,但还是不禁想感叹一下,这里也不全是白痴啊,总是有些有眼力的人扰乱我的计划呢,不然如果太过顺利的话反而会让人无聊呢。”

将刚才那一幕危险的小剧场从头看到尾,此时正优雅地捂着嘴遮挡笑颜,奈斐塔尔非但没有生气,还一副在其中的样子,然后用手托着脸颊,略带期待意味地向维洛问道:“那么,维洛阁下既然如此有见识,那不妨猜一猜我的身份吧?若是说对的话,我就告诉你一个作为奖励的秘密情报哦。”

怎么说呢,既像送分但又如难为人一般的问题,而且相当微妙地没有说告知情报后是否会放自己一条生路。

看着奈斐塔尔碧蓝的双瞳,浸湿般的妖娆目光干扰着维洛,又引起他的深思,总之可以确定的是,自己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位大小姐的身影,不过能让苍青之刃的成员随行,范围就小很多了,如果再加上魔法天赋...

啊,不如说,如果作为“英雄”的话。

迟疑了一瞬后,维洛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念头。

“敢问,大小姐可是法兰雷诺的三王女?”语气有几分试探,也有几分笃定的感情,维洛如是回答之后就此合上唇,细细观察着面前几人的反应。

很显然,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在说出这个答案的时候,帐篷内本就焦灼稀薄的空气变得更加粘稠了。

不知道答对是否真有奖呢,虽说已经可以感觉到相当明显的杀意在萌生了。不但是莫蔚卡的双手正蠢蠢欲动,而且看奈斐塔尔的表情,那种无奈又带有几分嘲弄的表情,无疑是在思索着如何对待自己,对待面前这个说出自己禁忌身份的家伙。

果不其然,如果说能雇佣到苍青之刃成员随行,最先怀疑的一列无疑是法兰雷诺贵族,若要论起魔法,可能对于法兰雷诺贵族阶层来说,维洛能想到的只有那个未曾与世人见过面,被相传是继承了优良魔法血脉的三王女与这位比较符合吧。

其实也有几分歪打正着的成分,毕竟谁知道哪家法兰雷诺贵族的小姐没准也有稍好些的魔法天分,说实话维洛也只是抱着猜中了运气好猜不中拉倒的心情,不过既然奈斐塔尔诚实地给出了反应,维洛在心中还是暗暗庆幸了一瞬。

也许自己相当幸运呢,毕竟一般的平民可没有机会一睹这位公主的真容,这是法兰雷诺王室的一种传统。换话说维洛可能没有机会走出这帐篷呢。不,说到底把自己的妹妹也给搭进来,使唤到这种荒郊野岭来,那位女王究竟在想什么啊...

不过仔细一想的话,这一切倒也是能够解释得通,若是需要让出色的魔法使来调查,对那位女王来说,自己的妹妹确实是最方便也是最为信任的人选了,毕竟如果发现了什么不该让人看见的,连封口都可以避免了,不过有什么是她不惜动用自己最珍贵的棋子也要得到的呢?还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够了,你已经可以走了,维洛阁下。”

正当维洛又开始胡思乱想时,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奈斐塔尔只是一声冷哼,发出一道令意外的逐客令。看那副样子她的脸上并没有任何慌张,也没有谎言的味道,露出种完全不同于十几岁少女的成熟,还挂着意味深长的微笑。

“三王女阁下不打算留我吗,不怕我出门就说出了您的身份吗?”

“那毫无意义,我相信维洛阁下不是会四处张扬的人,让阁下记住我的容颜也无妨,倒不如说阁下应当心怀感激而帮我保守秘密才对,不是吗?”露出一个自豪的轻笑,奈斐塔尔给予维洛一定肯定后,又沉下她的声音道,“而且,我收回午间的话,我们的交集远不及此啊,相信这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阁下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哈哈...”

的确如此,维洛不得不做好准备,为知晓这个沉重的秘密做好准备。

奈斐塔尔的那个笑容让自己不太好直视,维洛便不经意地将目光投向身侧,发觉莫蔚卡已经没有置自己于死地的意图,退到了一边并且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为自己留一条离去的路,虽然眼中的杀意并未退去,但至少口中没有那么唇枪舌剑:“无需怀疑,虽然我个人认为放走阁下不是什么很好的选择,但王女殿下有意如此,我自然不会反驳,阁下大可以就此离去,我不会阻拦,更不会作出偷袭这种苟且之事。”

随后闭上了双眼,微微将头偏开,莫蔚卡似连让维洛看正脸的意图都没有,虽说本来就戴着面纱无法看清。

既然如此,继续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义吧,感到身上的肌肉终于松驰了下来,一种疲倦感席卷全身,试图拔剑的手也略微一松,维洛相当小心地,缓缓转了过去,就如给奈斐塔尔充分反悔发泄杀意的余地一般,非常轻缓。

“维洛君。”

背后的一声呼唤叫住了维络,奈斐塔尔还换上了较为随意的称呼,不过维洛并没有回头,只是行走的脚步一僵,默默滞在原地倾听着。

维洛看不到的背后,奈斐塔尔一脸赌气般,但又像刻意装出的表情用于配合言语上的不满,轻用茶匙翻腾起杯中的茶叶,同时嘴上抱怨般喃喃着说:“早就说过你了,本王女难得给你的好意,能不能多抱有一点点好奇心呢?不过虽说是我先说要告诉你一个秘密的...”

一阵细腻的轻啜声音之后,奈斐塔尔的声音再度响起。

“桑伦·纳菲斯...在前往这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