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身后的门借惯性被关上的那刻,加莱却没有感受到半分解脱的安心感,房门那厚重的掩合声反而激起自己此时迟钝身体的一阵疲劳麻木,闻到房间中一股安神的花香后就更是如此,真是有种想立刻趴下的颓废感。
加莱将一路的苦闷化作一声长叹后,顺手把腰间的佩剑放在一边的储物柜,他丝毫不顾及形象地倚靠着房间的门缓缓坐了下去,然后痛苦地抱着头,血与硝烟以及泥尘的气息挥之不去。
桑伦也提醒自己最好去清洗一下,但加莱却完全无法提起兴致,甚至挪动身体都有些困难,名为颓废的心理死命地将加莱的身体往下压去,动弹不得。
开幕式的喧嚣,午间与布伦瓦娜的谈话,与奈斐塔尔的下午茶还有刚才那场闹剧…这么多的事情都发生在同一天,从维持精神的亢奋中走出后,反馈给自己大脑的只有无尽的空虚与疲惫。
噤声地发了会儿呆后,加莱干脆地将眼睛给闭上,他甚至想就这样睡过去,这样就可以暂时冷静一下。
高跟鞋的声音响起。
反应慢了一拍地向旁边伸出手准备拿剑,可是当加莱恍然间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又将手给缩了回来,然后睁开了他的双眼,看向房间内。
“哎呀...阁下回来了吗,晚安呢。”
正当自己感觉到就要睡过去时,逐渐迷离的视线中走出一个身影,让加莱眼前一亮,微闭的双眼也再次睁开,视线中,女性那很长的白色头发相当显眼,也让他的眼神微微闪动,刚欲张开泛着铁锈味的唇,又再次将话语咽了下去。
她看见加莱的这幅模样却并不震惊,只是颇为担忧地皱起了眉头,露出满脸苦恼。
尽管可能现在加莱半张脸及轻铠的上半部都染上了开始泛起褐色的血液,头发乱糟糟的,上面还残有硝烟的味道,女性见到他这样狼狈的模样依旧相当平静地露出微笑,表现出恭候多时的一副样子,从阴影处走出,来到加莱的身前。
布伦瓦娜...颇显恭敬地向自己问好。
不过,当布伦瓦娜刚刚向加莱这边走来时,他却摆摆手示意她不要靠近,让布伦瓦娜脸上扫兴之余更显担忧了起来。
“不愿见到我吗?也是,看阁下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果然还是见到刻塔苔丝那孩子要比较宽慰身心吗,那便是我疏忽了,需要我为你将她请来吗?她们一向很浅眠的。”
露出一个苦涩的表情,在布伦瓦娜有些无奈地安慰着提出一个折中的建议后,却被加莱沉声否定:“不——说实话你能在这虽然我有些意外,但我并没有厌恶的意思,只是怕我身上的血弄你的衣服而已...谁也好都暂时离我远点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门并没有锁,加莱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没想到居然是布伦瓦娜在这里,这么晚的话刻塔苔丝应当是不会来的。
反应过来的那一刻加莱多少还是有些心安,幸好是布伦瓦娜在这,回过神来思考如果在房间里的是另外的刺客那可有些危险。
虽然加莱已经下达逐客令,但布伦瓦娜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事实上加莱也从成功支走过她。
像驯服野兽一般地,布伦瓦娜用上更温柔些的语调开口,用她那魔性,母性又充斥着耐心的语气慢慢地劝慰着,加上她妖娆的容颜,根本就是不留拒绝的余地。
“看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的样子...那么,很幸运地我考虑到了这点,因此即使现在已经过了午夜,公馆的浴池依旧有合适的热水,去稍微洗浴一下如何?在此期间,就让我在此为阁下泡杯安神的茶吧,我想这有助于睡眠。”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布伦瓦娜真诚地向自己付诸关心,加莱也没有其它拒绝的理由,于是他闭上轻启的唇,双瞳与布伦瓦娜俯视的目光对上后,用力地点点头。
——
“之前在做清洁工作的时候看见加莱阁下突然从楼上跳下来,真是吓了我一跳,之后我来到这个房间的时候,也只看见了尚未喝完的半瓶酒。虽然是发生了什么情况的样子,但阁下也是不是太乱来了一点,桑伦君也与阁下同行吧?我已经能够想象到他的表情了。”
用茶匙轻轻搅拌着手中的一杯热茶,回忆中的布伦瓦娜露出了为难的苦笑,目光看向加莱,试探性地轻声询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正午时分还精神抖擞的阁下突然摆出这副失落的表情,可是会让我担忧的。刚才回来时脸上也沾了很多血——样子真是可怕,还请多注意体息。”
身上穿着这里早有准备的纯色长衫,轻铠与锁子甲在洗浴时脱下拜托其他女仆去维护,因此加莱现在的休闲形象倒也挺新鲜。
不过他并没有兴致在意这些,只是用干软巾将头发与脸缓缓擦干,然后慢慢地将头发扎成一束,从表情来看,应该是有在好好听布伦瓦娜问话。
一言不发,而且样子相当疲倦地,加莱慢步挪到茶桌前的一张椅子旁轻坐下,看着布伦瓦娜将那杯茶缓缓推至自己面前。
“说实话,我现在很想这样睡会儿,但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想问。”
没去喝那杯茶,加莱用手扶着上额,视线低下看着桌面,低声诉说着情况:“如果问刚才去哪里了的话——去追捕监视我和桑伦的人了,但是很不幸...监视的人死了,没能留下活口。桑伦将尸体带走了。我姑且问一句,那不是法兰雷诺这边的人吧?”
问这句话的时候,那金色的光芒一扫颓态地,闪烁着警示的光芒。
“你在说什么呢加莱阁下,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不就是来监视你的吗?我可是能做到作为枕边人听阁下梦话的程度呢,还有必要偷偷摸摸再派其它人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吗?”哑声一瞬,然后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布伦瓦娜轻笑出声地回应道。
也是,布伦瓦娜的话很有道理,但她倒是没有否认是来监视的啊。
也没工夫计较这些,加莱沉默着轻抿一口茶,接着像生闷气般将那温度并不低的红茶当酒一样一饮而尽,随后将杯子交还给布伦瓦娜。
无奈地笑了笑,看着加莱的模样布伦瓦娜也不多问,接过杯后又缓缓倒上茶,放入一块糖,用茶匙边搅拌边问道:“那么,加莱阁下,你们对敌方身份有什么头绪吗?加莱阁下不知道也不奇怪,桑伦阁下他可不会一无所知吧?”
“嗯,看那个样子他应该多少知道一点,但他说我没有必要知道,所以没有告诉我,”应验了布伦瓦娜的话使她笑意更盛,她似乎在期待着什么的样子露出一脸笑意,轻托腮看着加莱。
于是加莱只得认输般将头低下几分,轻挠了挠头后,用非常低声且尴尬的声音请求道:“所以,我请求你,布伦瓦娜。如果你知道什么的话,请如实地告诉我。”
“请抬起你的头,加莱阁下。不用那么低声下气也行哦,我答应会告诉阁下我知道的阁下想问的一切,是不需要什么尊严的代价的,这不就是午间谈话我开出的筹码吗。那么,是什么事情让阁下如此上心呢?”
“敬神教派...什么的。”
接过布伦瓦娜再次递过来的茶后,加莱将脑中已知的那个名词回应布伦瓦娜,自己不会记错的,简单回忆之后他如是说道。
第一次,在布伦瓦娜一向游刃有余的轻松表情上分明地闪过一丝惊讶,她递茶过来的手也不经心地一颤,不过她相当熟练地压制了不去,呈现给加莱的仍旧是一副优雅的姿态。
收敛起那分惊讶与开玩笑的兴致后,布伦瓦娜换了一个坐姿——她第一次翘起双腿,以这样闲散的坐姿露出了一副思考的模样,语气也认真了几分缓缓开口道:“那还真是有不好的客人来到了这个国家啊,以前明明一向相当低调的啊,真是让人烦心——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加莱阁下。怎么说呢,作为人还是龙都好,你相信这个世界有神吗?”
转移话题又不像,看布伦瓦娜的表情也不是刻意要扯开话题,因为她虽然语气轻松,但毫无疑问是请求着加莱真诚的回答。
有没有神什么的自己从来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就该相信直觉。
“相信吧,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相信是有的。”
“嗯,那些被称作教派的家伙们也相信。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们对神的敬畏之心是货真价实的,他们信奉神,尊敬神,并且追求着源于天界的力量。他们的最终目标是造就最为完美的人类,即接触、触碰神的那般存在。”
如同回忆着一般,布伦瓦娜并没有去与加莱对视,而将视线不经心轻放在一旁,嘴上却毫无停顿地娓娓道来,这个健谈的女人用舒缓的语气让加莱听得很明白。
加莱自然也不会插一句话,他双手握着茶杯保持沉默,看着布伦瓦娜接着启唇道:“我并不明白为何他们的走狗会来到法兰雷诺,那群食古不化的家伙应该只对良好魔力相性的人,或是精灵亦或是魔物之类的才有兴趣,因此活动范围基本在齐科里托境内,他们倒底在想什么——”
最后的尾音拖得很长,布伦瓦娜的视线也顿时挪回加莱身上,看着加莱凝重的面庞,她突然噤声,连唇都尚且处于微张的状态。
“听上去可不像什么正经教派。”加莱毫不避讳地冷言道。
“...那是自然,抑制不住的崇拜可是一种罪恶,一种比憎恶还令人觉得反胃的罪恶。他们为了能够达成自己的目的,利用无数信徒的狂热与献身,不顾人道地进行着人体改造实验,并且将许多已经被视为禁忌的魔法从不知哪里的坟墓里又刨了出来...他们一点点地,试图向神靠近。”
讲述期间布伦瓦娜还淘气地伸出左手握成爪状,慢慢朝加莱靠近了几分,嘴上勾起坏笑
简单将故事讲述完后,布伦瓦娜重拾起笑容,看着若有所思的加莱,扬起几分声音道:“那么,这的确如桑伦阁下所说,对于身为龙的你来说,教派什么的只是愚蠢人类自身的业果而已罢了,为何阁下要如此生气呢?请看看镜子,表情越来越可怕了哦。”
听到布伦瓦娜这么说,加莱才注意到自己的脸颊绷得很紧,于是收敛起几分怒意,紧皱的眉也微微松弛,他缓了缓神后,将内心的憎恶全盘托出:
“因为,他们竟然利用那样年轻的孩子,利用那样未成年的少女去做这种血的勾当,而且还把她们的脸弄得面目全非,仅仅只为掩盖真容这种无聊的理由...人类,居然也有这么丑恶的一面吗?我当时这么想着,我无法理解,并且对于做出这种事的人我绝无法原谅。所以多掌握一些信息也好,总有一天,我要亲手制裁那些家伙。”
明明布伦瓦娜一句都未提及这个教派势力与威胁程度,加莱却将这种话说得如此坚决,不过布伦瓦娜并不怀疑他话语中的决意,也不曾怀疑他有那样的实力。
相当意外地挑了挑眉头,布伦瓦娜多少对此有些惊讶,语气不乏赞叹地道:“好啦英雄阁下,也请稍微消停点吧,时间真的已经不早了,这些豪情姑且搁置一下——等你将这杯喝完,我也就该收盘子告退了。以及,虽然问的有点晚了,阁下没有受什么伤,或者中什么魔法之类的吧?既然对方是敬神教派的话,我想也应当多注意一下这点才是。”
“应该没有,唯一的一发火枪子弹我躲过去了,魔法的话应该也没有什么征兆。”
加莱并没有提及苍青之刃的成员,肩头那伤也就暂且忽略一下,全程应当是没有被施加咒术的,否则身为魔法使的苏诺应当会第一时间提醒自己。
手持银盘的布伦瓦娜哑声了一瞬,她露出一个有些疲倦的笑容,算是最后的晚安,笑容中隐藏的含义,正在沉思中的加莱却是不可能注意到的。
——
“啊啊,这还真是有够残忍呢...”
伸出手揭开放在金属盖上铺着的一层厚黑布,然后向其中静静躺着的两名少女尸体投以视线,两位女孩做了基本的处理,委托教会将她们净身洗去血迹后换上了白色的布袍,但是少女们脸部那蛛网一般的可怖伤口,无时不刻不勾起身为成年人对于这般下场的孩童的同情心。
希弥斯见状便皱起头轻喃着,复杂的语气以憎恶为主,在大厅中响起。
同为女性的她感触应当更深一些吧,此时她正默默地低语着什么,然后注意到自己面前的桑伦正在把一个黄色的木浆纸袋中装有的白色粉末一点点撒在尸体上,也没有明显地嗅出什么气味,于是她不解地问道:“团长,你手里的那是什么玩意?”
“什么乱七八糟的魔物骨粉,没仔细听,”抖了抖手中的纸袋,桑伦没好气地回应道,“伊加文给的,说是可以防止尸体腐烂。依那个家伙的性格,估计八成会找我要这尸体吧,我还是先托车夫将这尸体运回王城了,省得和那个家伙磨嘴皮子。”
在差不多已经看够少女们那凄惨的模样后,希弥斯将布重斯盖回她们身上,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她轻挑眉头怪笑着说:“那徜若加莱君知道了的话该怎么办?听你的描述,估计他一时半会儿绝对消不了气吧。要是他知道伊加文会继续审问灵魂,估计要发疯吧,他一定会生我们两个的气,我们可得小心着点。”
不过说到这,希弥斯既好笑又不安地挤出一个苦笑,这不争的事实让桑伦细想之下也有些头疼,渐渐陷入沉默。
“所以不该让他知道的就别让他知道,这就是最好的办法,知道的越少就越不会有什么烦恼了。”
将最后一把骨粉一起撒下,桑伦轻叹道,将厚重的盒盖单手合上——别说还挺像棺材,但其实也差不太多,这是桑伦能立刻准备的最好的收尸体用具了。
算是赞成加莱的话语,但是他那副略有心事的神情引得希弥斯一声轻笑,率先挑起话题:“那么团长,你我现在应该还有话要说吧,特意将加莱君支开什么的,也真是过分呐,同伴不应该共享情报吗?”
用眼神将希弥斯瞪了回去,见她满不在乎地逃避视线,桑伦长叹一口气,扬起几分声音道:“我不是信不过加莱,只是他知道多了对他极为不利,作为人形龙的身份本来就容易招惹好事之辈,如果他如你我一般知道这么多,迟早会被暗算的。就说今天这事吧,不如说敬神教派会打他的主意,这我并不感到奇怪。”
“嘛,毕竟加莱君有些时候容易犯傻。”
希弥斯笑意更盛,听说当时追捕的时候加莱直接从楼上跳了下去,这让希弥斯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倒还真想看看那个场景。
“算是吧,这么做虽说不公平,但姑且也是在保护他,那个满脑子正义的家伙,实在不太好和他解释太多。”想把这个话题跳过就此打住,桑伦转过身去看向希弥斯,此时虽然不是今夜第一次见到希弥斯,但他还是眉头一皱,上下多打量了一番,仿佛面前换了一个女人,他沉声转移话题道,“希弥斯...早就想问了,你那是什么打扮?”
希弥斯此时褪下了她的银色盔甲,取而代之的是一套鲜红色的礼裙,裙摆长度之夸张甚至都快垂到地上了,而且看做工来说绝对不是凡品,蕾丝用在手臂与裙摆处相当之多,丝绸的那种面料即使在大厅微弱的烛光下也看得出其华美。
而希弥斯则拿起一折丝扇,抵在唇边吃吃地笑着,平时随性的金色长发此刻也一齐梳理背在身后,这个着装桑伦还是第一次见,就算是平时私下的偶遇,希弥斯也只是穿着朴素的淡色长裙或是皮裙之类的装束。
“这么穿着才像一个贵妇人,方便处理任务啊,团长难道没有源于新鲜感的心动吗?”不过玩笑在桑伦白眼之前止住,希弥斯利索地从腰间抽出一卷羊皮纸卷,她将其在桑伦面前晃了晃,语气相当自豪,“团长大人给的任务当然有好好去做啊。”
然后希弥斯也不卖关子地展开羊皮纸卷,用报告的认真语调道:“该说用钱就能完成的任务真的很轻松吗?我按团长的指示,与其它几名队员分头去了一二三层的总计十一家娼馆调查——当然有易容。简而言之,在用钱作情报费后老板几乎都松了口,近半年内有至少二十名精灵女性被赎走或买走,并且对方从来不表露他们的真实身份,有时会亲自挑选中意的非精灵少女什么的,情况大致如此。”
“齐科里托地下的那帮人吧...毕竟精灵是极佳的魔力素材,而且人口贩卖在这个地方算是合法,交易起来也好掩人耳目,说起来伊加文之前也有提醒我的...”
简单地作了个总结,桑伦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说完后也用力地用右手一捶那铁盖,发出巨大的声响,他将目光停留在那作为棺材的金属盒上几秒,并没有停下思考:“不对…考虑到今天的情况,教派那帮混账可能应该也有插手…见鬼,我不明白他们要这么多精灵做什么?难道他们看上了精灵的寿命还是血脉了不成?就不知道适可而止吗!”
难得地,希弥斯一句挖苦的话都没说,只是静静听着桑伦发牢骚,而她保持着笑容站在一旁。
虽说桑伦一直在提醒加莱抑制怒意,但他自己想必也对这种行为极为反感吧,这点希弥斯太了解了,他作为团长不得不保持的一脸平淡下有着多浓稠的憎恶,身为近侍的希弥斯多少还是看得出来的。
敬神教派啊...自己的确对他们没有什么好感,不过是一群一意孤行的疯子而已,希弥斯轻勾起一个笑容。
“也不早了,早就已经过午夜了吧。没什么事的话希弥斯你就去睡吧,加莱的话,明天让他自己好好冷静一下。”
稍稍收起几分焦虑,平复下心情的桑伦侧身向希弥斯提醒一句,随后便重重地合上金属盒厚重的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