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真是有一头美丽的长发呢。 ”

将梳子齿间梳起的长发轻抚,修女小姐如是说。

“啊,不是说——君像女孩子哦?这是夸——君而已啦。你看,睡前给你们讲的故事里,天使们不也有一头美丽的头发吗?”

“既然觉得好看,不如再留长一点吧,——君那么爱打闹,那我来教——君扎一个不碍行动的头发吧?”

“天空真美啊…这样的日子里,总会让人觉得很悠闲呢。”

“——君也是,你们这些淘气鬼,要早点长大,做一份好工作,回来帮教会的忙哦?”

“不过说起来,我还从来没有问过,——君,你长大以后想要做什么呢?”

将手中的梳子放下,修女小姐如是说。

——

视线中渐渐地,渗入了一点又一点的光,直到完全充满自己的视野。

那并不是烛光或者魔法的光,而是一种无比温柔的光,细细地占据了维洛的视野,阳光一类的吗?这说明现在正是白天,不过既然会出现白昼,已经离开克丽娜安的领地了?那自己又睡了几个白天与黑夜呢,谁知道,更何况自己也不清楚被带走时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啊,说起来自己是被带走来着…并且之后就睡了过去。

对自己的后知后觉不禁一叹,明明睡了不知多长时间的觉,但脑子比之前半昏厥状态还不好使。

手有知觉后,就缓缓向身前伸去,略显迷茫地看着自己抬起的双手。

该不该意外呢,被切断的左手自然地痊愈了,而且能正常活动,断掉的部位再次重生,看上去一点痕迹也没有。

视线从双手移向自己上方,看到的是一片深棕色的木制房顶,几根巨大的木椽安插固定着房顶,四周着的通风口透出意外柔和的光芒,周围很安静,能明显听到的只有偶尔的鸟鸣。想看清这倒底是什么建筑的维洛费力坐起了身,没有扎好的长发有一部分披散在身前。

自己身上穿的是一件轻薄的白色长袖衬衣,没有血渍也没有其他污垢,目所能及的头发也银白而干净,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沾满了血渍,是什么人帮忙清理了吗…

耳边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刷子一类的声音,听上去动作相当轻柔。

其实也不用很奇怪,坐起身来后,从地上的草皮以及不远处的栅栏,水槽等摆设来看,这里无疑是个马厩,而自己躺在一张简易的长木板床上。

视线中不远处,有一位男子在用手抚拭一匹小麦色的骏马,另一只手拿着一把细毛刷,一点点将马的鬃毛弄得更加柔顺整洁,看着他轻抚马的侧脸时那温和的笑容,看上去与马关系不错。

当维洛将视线放在那人身上时,他不经心地回头一看,正好与维洛对上视线,在露出一瞬的惊讶之后,便转为礼貌的微笑。

“哎呀,已经醒了吗。首先我得说声抱歉,因为阁下浑身是血的缘故,直接放至宅邸的话会让咱家女仆很困扰的,只能委屈阁下在此处待上了两天,请谅解。”

维洛还什么也没说,面前这位就率先致以歉意与礼貌的微笑。

道歉时看到了对方正脸,可真是个相貌堂堂的英俊青年,麦金色的短发不允许有刘海的样子而将头发梳上去,健康的肤色与天空般的蓝眼瞳,轻抿嘴唇的动作相当令人心安,如果只看外貌的话应该长得比维洛年长七八岁。

那一身修长的黑礼服...执事之类的吧,嗯?说起来维洛记忆中隐约记得的,之前将自己运来的那位,恐怕就是这位吧?

似乎在给维洛足够多的反应时间,那位男性挺直了身躯,笔直地站在原地,手上的工作并未停止,轻抿笑容的侧脸对着马的头部,而眼神试探性地在往这边瞟。

“首先,我应该感谢你救了我吗?”提起因干渴而有些沙哑的嗓音,维洛开口问。

“救?不,在下什么也没做哦,不过是帮阁下擦拭了身上的血迹,再换上了在下的备用衣物罢了,无论是躯干的刺伤,还是断手都是阁下自行愈合的呢,”多少对此有些惊异的男子放下刷子看着维洛,在轻快地开了句玩笑后低下音调说道,“倒不如说阁下真正要感谢的是我家小姐才对吧?虽然这么说有些不知廉耻的味道,在下也自诩是个乐于助人的人,但如果没有我家小姐的命令的话,在下也会放任阁下自生自灭吧。”

“啊,那位让你救我的…”

维洛努力地回儿着那位的容貌,但请原谅,就连这位男子的面容维洛都需仔细端详,在当时的情况下,想看清面容实在是很难,维洛唯一记得的就是那一头粉色的头发与她身上的温热与清香。

在沉默了一会儿回忆无果后,他再次低下头。

“啊,交谈这么久尚未自我介绍真是失礼,希望阁下见谅才是,”将细毛刷放在伸手就够着的一排挂架上,男子正脸看向维洛这边,右手轻放在前胸,俯下身毕恭毕敬地报上名号,“我名叶尔德,现任贝亚特丽切府上的一介执事,也是厄西娅·贝亚特丽切小姐的侍从,初次见面不知名的人类阁下,我代表府上向阁下表示欢迎。”

“不,用不着那些礼节的,我不过是寄人篱下的一个人类罢了,名字的话,维洛——直接这样直呼也没关系。”

轻摆了摆手,不知是不是自嘲地说道,面对名为叶尔德的男子的恭敬,实话说维洛不禁有些拘谨和紧张。

面对维洛的一番自我贬低,叶尔德却表现得不怎么相信,轻笑一声道:“哈,如果那位克丽娜安大人会对一介凡人穷追不舍的话,我可想象不出来那是怎么一番模样哦,维洛阁下。”

“...你很清楚这点啊,不过既然知道的话,叶尔德君还是快去劝劝那位小姐把我驱逐吧,我留在府上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只会平白引来杀身之祸。”面对叶尔德的反驳,维洛也相当干脆地不作任何辩解,自暴自弃地一咧嘴道。

本以为他们不明白这处境才会救下自己,但理所当然的叶尔德有着相当程度的智力,不会不明白这一点,但回以一个笑容后,叶尔德摇了摇头。

“我绝对性地服从大小姐的命令,并不会对命令抱有任何质疑,因此我无法认同你的说辞。何况连一句道谢都没有便一走了之实在不是绅士所为。在维洛君晕倒沉睡的这期间也没有什么麻烦找上门呢。我知道维洛君在担心什么,但听到我这番说辞也请放心一点吧。更换的衣物我放在维洛阁下旁边,是我府上备用的家仆装束,那件衬杉我便送予阁下了。毕竟,一直穿着伤痕累累的衣服可不是什么好的品味。”

虽说维洛不怎么穿正式的服装,但穿上的感觉不算太坏。

他说的对…至少一走了之这种事维洛是不会做出来的,还是去道个谢比较好。

“我知道了,那请为我带路,叶尔德君。”

“好的,维洛阁下。啊,在此我先说明一下,我认为很有这个必要,”在点头表示同意后,叶尔德将语调加快,但依旧轻柔地说,“请不要讨厌我家小姐才是,我不否认小姐是个任性到令人苦恼的孩子,但其实为人很不错的呢。半强制地带维洛君回府上似乎也是一时兴起的样子,总是因为一时兴起就突然作奇怪的行动,我也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要这样做——啊,我不是说维洛阁下没有救的必要,只是我难以明懂小姐的想法,小姐就是这样的人,请见谅。”

一边抚摸着那匹骏马的侧脸,用颇为柔和的语气说着为那位小姐辩解的说辞,言语中的溺爱实时地反应在他温柔的指尖上,不经意的一笑也甚是优雅。啊,这个男人以执事来说真不得呐。

“如果是个美丽的人,我会考虑原谅的。”

颇为俏皮地开了句玩笑,维洛那漫不经心一勾嘴角的模样也惹得叶尔德一阵笑意。

“这个嘛,我想阁下应该不会失望的,倒不如说身在魅魔的面前,阁下应当保持理性才是,千万别做什么出格的事啊。”

回应维洛的期待般,叶尔德转过头去一点点细心将毛刷整理好,放回原来的挂架上,带着笑意道。

稍稍哑言了一会儿,维洛的大脑也快速思考着。

并不是没有听过魅魔这个名称,但总归还是因实际遇到而惊讶了一瞬。

来自久远的记忆告诉维洛这类魔族是幻术与结界的大师,拥有对幻术的绝对抗性,虽然本身实力并不太强,但对异性持有与生俱来的可以说是恐怖的魅惑属性,却使其多了几分难以言表的威胁度与恶趣味,一旦陷入就无法自拔,直至被吸食干净…虽然也只是听说,人界自己并没有遇见过。

话虽如此,维洛不认为自己的心智会受到什么影响,不如说可以的话,真想有这么一场心跳不已的邂逅啊。

哈哈,不好笑。

正如克丽娜安所说,无趣得让人笑不出来,非但没有心动,反而感觉一阵虚无,什么也无所谓的自暴自弃,没有什么喜怒哀乐的兴致,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

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算是对叶尔德的回应,他也没在意维洛的态度,叶尔德将他有着修长手指的手掌拍得很响。

“好的。那么维洛阁下就由我来为你引路——伤势如何? 可以自己步行吗?”

俯身将一双准备好的皮靴的金属纽扣扣好,维洛以一阵快步回应叶尔德的这句疑问,在走向这边的同时双手将头发用皮筋扎成一束,摆脱了披头散发的形象,见状叶尔德一歪头,笑道:“若是时间足够在下也可以为维洛阁下打理下头发——不过小姐的早茶时间要结束了呢,要等她下个心情好的时段要到下午茶的时间,所以说还是即刻动身吧。”

一边说着,叶尔德一把拉开了马厩的厚木门。

随着阳光的投入,维洛的眼瞳也一亮。

温和的光无私地洒向大地,那一大片翠绿便尤为明显,以至于有些灼眼。青草在风的抚摸下慵懒地扭动着肢体,将鲜嫩的芳香一并揉入空气吹向远方,平凡的草中点缀着平凡的花朵,远处可以看到茁壮的森林。

吸入肺中的空气有掺入的香气与魔力,让心灵略有放松,这些风景与人界相似,却又有截然不同的感觉。

以前从不知道魔界也有这么美好的一面,毕竟深深烙入维洛记忆中的魔界的风光有些微妙——不禁为克丽娜安的品位捏一把汗。

缓缓抚下身,维洛伸出右手去抚摸离自己最边的一丛小草,指尖传来刺刺的嫩嫩的又相当温暖的触感,如同草主动去抚摸维洛的手指一般,维洛也毫不谦逊它的温柔,细细感受着这平凡的时光。

“欢迎来到阿鲁卡多属下,贝亚特丽切家族领地,请不必拘谨,阁下眼前的一切土地都是本家有,而我以执事的身份允许阁下踏入。”玩笑也开得很正式,兴许是见维洛有些犹豫,叶尔德即兴换一种方法催促道。

阿鲁卡多…听到这个名字却一点感觉也没有,维洛对这个第三位魔王了解不深,也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家伙,但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眼下还有事。

“嗯,走吧。”

——

那本是一个平常的下午,总算应付了那个女人的差遣后,就是属于我的一点点零碎的时间,硬说什么不同的话,就是我打算久违地与友人共进一杯茶,在那之前,我漫无目的地,在偌大的公馆中乱窜,因为沉闷的气氛,以及对身后形影不移的女仆几分反感,加上我天生的几分忧郁…一言敝之,心情相当不好,因此将鞋跟踏得重。

突然地,当我漫不经心地闲逛时,在一个长廊的尽头闪出一个无礼之徒。他摆舞着长度非常夸张的剑,向我袭来。

为何这个男人有着人类的气息,照理说这里应当不会有这等污秽的生物才是——啊,现在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呢,不过无所谓了,就算被杀了又如何呢,我是无所谓。

但这也并不可能,毕竞那位恼人的执事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真正到了危急的程度他一定会出来逞一把威风,轻松地将我救下吧,那我是不是该闪躲一下才是,想着会看到那优雅而得意的嘴脸还是很来气。

不过,这个男人,这个人类在与我对视一瞬后,不知为何立刻改变剑刃的方向,让它直直地摔向地面,所以站立着不动的我自然没有任何事情。

该不该用“对视”这个词呢,我很明显地看出他的双眼有尚未愈合的刀伤,何止,他的左臂被斩断一截,简单扎起的袖子浸满鲜血,残破衣物之下尽是刀痕血渍,皮肉与衣物混杂,草草地缠着他虚弱的身体,看样子连挥剑也不是什么易事,这里的逃犯之类的吗?应该不错,而且看样子刚受到拷问的样子,这种趣味与克丽娜安那位大人符合。

真是一副可悲又滑稽的样子啊。

不…我真是这么想的吗?

为何要逃呢?你一个人类也无去处,为什么不倒下呢?你明明已经疲惫不堪了,为什么要抵抗呢?也许放弃理智对你更好才是,为什么,为什么呢…

我的内心不断以讥讽的形式发问,但,那是——嗯,当看到那锈色的眼瞳中闪烁着的叛逆与挣扎,那种令我难以言表的眼神时,我不挚涌起一阵莫名的羞愧感,以及以我的自尊决不会承认的,一种倾慕的感情。

在我发愣的时候,他已经因为无法平衡身体而快倒下了,我及时上前扶住并抱住了他,没想到我会这么不犹豫。

炽热的血、体温、呼吸一一地渗入我的皮肤中,我这件挺中意的裙子也被浸染,只感受到他的心跳与颤抖,似乎并没放弃地不断尝试去站起,我却用力地将他再次按了下去。

真是头疼呢…我沉默着,一直在苦恼与思索,如何才能让他成为我的所有物呢,这是个很麻烦的问题,我在自尊与渴望中摆动不定,显然的,救他并没有好处甚至有灾难,无疑要承受克丽娜安的迁怒,也许放弃他才是明智之举。

可是我选择了前者。

啊,真是太好了,如今站在我面前的他平安无事,让早茶的好心情更为不错,他的左臂奇迹般地恢复过来,没有受伤的痕迹,他穿着与叶尔德相似的男仆着装,看上去已无大碍,而且意外地,衣服倒是挺合身。

他表现得很是拘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样子在我主动挑起话题前他就打算这样呆呆地站着,比几天前见到他的样子平静安分许多。

不知为何,这个人类的眼神很奇怪,与我所认识的所有男性,叶尔德,老爷子,或者说学院里那些男人,还有阿鲁卡多,他们截然不同,没有对我的敬意或感激,宠溺与赞美,仇视与嫉妒,渴求我身体的欲望与亵读…平静到空洞,可是他明明是个活生生的人,也会因压迫而奋起挣扎,但他此时看我的眼神就是很特别。

那么之前他眼中闪烁的光芒,那想要挣脱束缚,充满着使命感的美丽光芒,又是为了什么呢?真是,那种足以把我的视线勾引过去的程度,真是狡猾啊…那么美丽的光辉,又可否为我而闪烁呢。

好奇让我不禁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