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芙离开后的几天中,维洛算是彻底放下了对克丽娜安的担忧,能够全心全意地投入日常的工作,面对他人的时候,笑容与言语也学得愈发真实,尤其与霍凯莉一齐外出的时间维洛是相当珍惜的,与城镇中不同人打交道的同时,也能够提升自己的交际能力。

自己的工作也算是固定了下来,包括驾驶马车与平日的清洁工作之外,还有就是在夜晚时分花一些时间巡逻,工作强度并不高,维洛也投入了自身完全的精力,得到了迪拉佐的赞赏。

生活依旧很平淡,没有什么变化,甚至偶尔会有些许无趣的感觉,这也没办法,让短命的维洛理解魔族这类长生种的思想未必过于勉强,他们可是将这平凡的日日夜夜重复了数万遍啊。

不过说讨厌的话也过于偏激,其实每当这样悠闲的时候,维洛内心还是相当欣喜的。

驾驶马车行驶在乡间小路上嗅到的麦香,学会与城市中的人打交道,偶尔与迪拉佐或是叶尔德小酌一杯的交谈,这些平淡轻松的日常还是非常宽慰身心的,比起在人界时种种不堪的厮杀,现在维洛能嗅到血腥味的时候只有在后厨打杂。

不过一定要说平静的日常有什么变动的话,似乎近些天来被厄西娅疏远了一般——准确地来说,是出逃的那天开始。

尽管厄西娅依旧笑容常在,但是那笑容却并不是维洛想要看到的那种笑容。无法理解厄西娅心理,加上自身感情的无比淡薄,维洛实在不知道如何去谈起这些话啊…

因为最近的厄西娅,再也没有给维洛两人独处的机会。

长长地叹了口气,维洛拿着烛台缓缓在一层巡视着,忽然发现前方有人走来,因为那一身盔甲的声音实在很难让人在这寂静的夜中充耳不闻。

迪拉佐的手下之一…身穿黑色重铠的骑士踏着规律的步伐也向着维洛走来,手持着一把剑与盾,头上依旧是那个金属面具,看不见表情,这样认真地完成他的工作。

不过在与维洛打上照面时,他顿时停下,让维洛也突然停下脚步,只见对方不知是由于盔甲太过沉重还是因为不死人躯体的缘故,有些稍显笨拙地行了一礼。

自己当然很感动,也回敬了一礼后,双方再次错开步伐。

一层有骑士在的话应该问题不大吧,前方刚好到了阶梯的位置,往上一层楼吧。

不过说起来,今天的月亮真是又圆又亮啊…

维洛在路过二层长廊的同时,借由这里的窗户能望见天空中的月亮,魔界的月亮与人界不同,似乎会随着时间变动而有规律地从圆变成弯再变回圆的形状,并且它的颜色会透出一些柔美的幽蓝色。不过总而言之,像这样非常圆的月亮大概过数个月左右才能见到一次,很是难得。

人界的双月则是永远都是那样规则的两个圆形,它们的方位…用钟表打比方的话就是稍微大一点的月亮在十二点的方向,另一个在五点钟的方向,保持这样的夹角,双月的颜色也是比较接近的,都是很纯洁的白色。

两个地方的月亮真是天差地别啊,看着今晚难得的圆月,维洛的思绪也不由得会飘向人界的夜空。

对了…印象中,似乎二层的一小半面积都是用于宴请客人的一个大厅,由一个大型阶梯连接二三层,甚至设计有舞池的样子,让上流贵族的来宾们能够尽情地起舞,共舞是交际的一种好方法,这点在魔界也是通用的啊。

听迪拉佐自豪地回忆过,那个舞厅经过很独特的设计,在满月的时候若是熄灭蜡烛也无妨,月光会温柔地充盈着整个大厅,而那一轮圆月也会出现在那特意留空的向阳台的上方,全场的所有宾客都能同时看到。

虽然亮度不及特制的蜡烛与水晶灯,但是在隐隐约约的黑暗中,被那温柔的幽蓝色光包裹的感觉也是相当有浪漫味道的,这点客人们都赞不绝口。

“可是当夫人隐退之后,那样令人难忘的宴会就再也没有过了…——当然不是说维洛君你能掉以轻心就不去打扫哦?那个舞厅定期都会打扫的,至今可都是一尘不染的!”

记忆中的迪拉佐这样对维洛说。

不是没有去过,维洛的确承认那里华美又整洁,无论是扶手,阶梯,还是舞池看上去都相当干净,应当是艾比丝的一番辛劳所致,就连贴在墙上的墙饰以及用以修饰的纯木板都没有几分泛旧之意。

但是白天去还是没有那个意味啊,这个时候…还是去看一看,领教一下满月时的舞厅吧。

毕竟可能是最后一次见也说不定呢。

——

迪拉佐的话语的确没有吹嘘之意,他也只是很真实地将景色告诉了维洛,确实在从大厅一侧推门而入时,无人点燃蜡烛与水晶灯照明的大厅视野也不成问题,能见度非常高,至少以维洛的夜视能力可以轻松辨识出大厅四角位置的情况。

也正因为带着一丝温柔蓝色的月光相当明亮,维洛也能一眼就看见那位先于自己的来者。

背对着维洛,她双手撑在大厅延伸出的向阳台的一圈扶手上,望向天空中的月亮,厄西娅侧脸带几分愁容的美丽,这样一览无余地展示给维洛。

一反常态地穿着一身夜色的轻柔礼裙,没有多余的修饰,是件朴素的礼裙,自然说不出半分不合适的话语,向阳台的风轻轻拂动着,将黑裙紧紧地贴在厄西娅的身体上,勾勒出一副令人遐想的曲线。

自己推门的声音显然会引起注意,果然还未等维洛的视线从厄西娅的背影上离开,就听见了前方厄西娅的话语声。

“晚上好,洛君,我是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洛君…今天格外地有雅兴呢。”没有转过身来,厄西娅用调侃的语气向维洛搭话道。

自己也从未想过在这种时间与这种地点偶遇厄西娅,这个时间了她应当好好地在自己的床上享受睡眠才是。缓了缓神,加上听见了厄西娅熟悉的声音,维洛才排除了幻觉这个可能性。

“我只是一时兴起罢了…倒是小姐您,请回房入睡吧,若是被叶尔德君看见的话,想必你我都会一起被数落吧。”

“别扫兴嘛,洛君,看呐,今晚的月亮可真美啊。”摆摆手试图让维洛放轻松,侧过身来的厄西娅向天空伸出一只手,表情带着身为魔界之人的自豪,对维洛如是说道。

当然不会否认这一点,毕竟自己就是为了看一眼满月才会到这里来的,只是把这听上去有些小孩子气的原因说出口实在有些为难,如果厄西娅没有追问的话自己就不多说了吧。

于是,维洛用沉默回答了厄西娅,同时迈开步伐向着向阳台走去。

慢慢露出一个笑容,厄西娅就这样看着维洛一步步地走到自己的身前,然后恭敬地行了一礼,看着那表情淡然的脸开口说道:“小姐还不愿回房休息吗,那请让我陪同直至小姐感到倦意吧,我不能当做没有在这里见过小姐,抛下不顾的话多少有些担忧…”

自己多少已经了解了厄西娅的性子,就这样催促她回房应当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不把一件事情的热情消耗光的话,她是不会罢手的。

“当然可以…洛君,我从来都不讨厌洛君呆在我身边。”

语气没有带有玩弄的味道,厄西娅此时只是向着维洛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然后用真诚的语气同意了维洛的请求。

本来以为厄西娅会捉弄一下自己的,自己印象中的厄西娅就如同不断切换着小女孩与贵妇人一般的状态,用或真或假的语言回应着自己,这让维洛实在难以猜测她的心理。

见维洛也只是站在一旁不吭声,沉默着思索了一会儿,厄西娅将搭在扶手的一只手收回,双手抱在胸前,笑着说道:“既然都到这个大厅,站在舞池的边上了,实在不该错过良机啊…如何?要与我共舞一曲吗,洛君?”

“欸?”完全没有猜到厄西娅的下一张牌,维洛不禁惊呼出声。

似乎找到了什么可乘之机一般,因为厄西娅明显地感觉到维洛的这句出于惊讶的感叹动摇得相当厉害,因此她也不打算给维洛推脱的余地,上前几步,然后款款地伸出自己纤细的玉手,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说道:“曾经这个用于宴请宾客的大厅就是用于起舞的哦,在满月之下共舞不是非常浪漫的事情吗?”

“不…我不是…很会跳…”

面对厄西娅已经伸出的手,知道自己估计没有退路的维洛还是做着最后一丝挣扎,挤出一个干笑回应道。

没有逞强也没有说谎,由于某些必要性,维洛曾经也是学过一点点交际用的舞蹈的,不过亲身与他人共舞的经历一只手数还有余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数年,维洛难以保证自己的肌肉记忆还如数记得那被教鞭抽打的疼痛感。

“没关系,我会很温柔地教导洛君的哦?当然不保证非常专业就是了,起码会让洛君做到不踩到本小姐鞋的程度。”将距离拉得越来越近,厄西娅眼中在黑暗中散发着紫色的黯淡光芒,直勾勾地看着维洛。

“您就这么期待我出洋相吗…厄西娅小姐?再说了,我现在只是,想和小姐稍微…聊几句吧。”

可是,厄西娅一副完全不打算听维洛辩解的样子,眼瞳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把二人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近,即便是维洛双手拦在身前并往后稍退几步,还是会被厄西娅将距离拉至对视。

“不能拒绝哦,洛君?毕竟是本小姐的一番雅兴嘛,来吧洛君,让我们站在场地中央来。”

对维洛露出一脸难堪的表情而感到些许自豪,厄西娅露出爽快的笑容,然后就擅自帮维洛做了决定,率先踏着缓步向这铺着红色地毯的舞池的正中央走去。

无法拒绝…那就只能接受了吧。

不过正好,难得的二人独处的时间,不知道下次独处是什么时候,因此在跳舞的同时也将一些话说了吧。

于是看着面前轻晃的倩影,维洛也轻叹一声后跟了上去。

厄西娅在走到舞池中央时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过身来,再次向维洛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笑着说道:“我会放慢脚步哦?而且也会告诉洛君怎么跳舞的,不用露出那种苦恼的表情啦。”

“是…厄西娅小姐…”

可是刚伸出手将要握上厄西娅的手时,她却及时地将右手挪开一定距离,让维洛并没有碰到厄西娅的右手,而是在两个手掌之间保持一点隔空的距离。

再次露出一副困惑不解的表情,维洛轻一歪头,看向厄西娅那偷笑的表情。

厄西娅看见了维洛的反应后,露出满足期待的表情,然后才忍俊不禁地道:“不要在意,这是给洛君的小惩罚而已,谁让洛君刚才想拒绝我的邀请呢。所以虽然允许洛君与我共舞,但不可以触碰到我的身体哦?嗯…因为我对洛君还是有一点生理上的排斥。”

“是吗,那我可是会有些伤心的。”努力地咧出一个礼貌的笑容,维洛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厄西娅的话,低声喃喃着。

不过没等到厄西娅的下一句回应,面前的她就立刻跃动起步伐,所幸维洛反应及时才跟上了厄西娅的动作。

不得不说,舞动的时候动作实在有些别扭,不只是因为维洛象征性地握住厄西娅右手和扶住厄西娅腰的两只手实际上是悬空的状态,还要不停留意着脚下的状况,在不踩到厄西娅为最低限度而有规律地放起舞步。

“哈哈,别那么紧张,洛君,要跳得尽兴哦。”

二人动作不算迅速,缓慢而优雅地消磨着大把的时间,动作轻柔到仿佛世界所有的时间都坐拥于此,转着圈,在舞池的中央附近舞动着。

维洛的内心世界倒没这么优雅又慢条斯理就是了,满脑子都是“退左横右并脚”一类的自己姑且记得的动作要领,然后在控制着自己僵硬的身体,还好自己的肌肉记忆还是将这久违的动作重现地挺有风度。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厄西娅的一只手扶住了维洛的肩,正如她所说的那样,用她自己的方式慢慢地引导着维洛跳出优雅的舞步。

月光在舞池的正中央更是尤为明显,那皎洁的光芒缓缓裹上了厄西娅的脸庞,朦胧的夜色与月光一瞬间将那份魅惑般的美丽放大了数倍,让人的心中不禁想着“平时的唇看上去有那么柔软吗,平时的睫毛有那么长吗”之类的。

正常人见到厄西娅此时的姿态,可能会以暂时停滞的呼吸作为最好的赞赏吧

由于二人的转动,厄西娅的脸时而被柔和的光芒包裹,时而又被幽暗的阴影笼罩,而维洛只看见了厄西娅平静而动人的笑容,看穿人的内心所想从来不是他的长处,比方说厄西娅此时内心不断晃荡中的想法,一点也不知道。

啊…洛君那困惑的眼神,一刻也没有从我脸上移开呢,请别再那么客气了,请再多看我几眼吧,洛君。

不过木头般的洛君可能没注意到我完全没有想入睡的意思哦,我可是穿着轻薄的舞裙,化着精心准备的妆,踏着舞鞋来到这里了呢,怎么动作这么慢,真是让我好等啊,洛君,不惩罚一下可不行呐。

要怎么惩罚洛君呢,真是让我有些苦恼了…

在舞步交叠的同时,主动加快了舞步,厄西娅的笑容也染上一抹得意,嘴角也随之上扬了几分,目光锁向面前这个银发的少年。

啊,那就再也别挪开你的视线吧,要好好地,将我放在视线中整整一天哦,这样一来,也许我美丽的身影会深深刻在洛君的眼睛里,然后再也不会消失了。

这种感觉真是太棒了,就如同背着大人们偷偷跑去森林深处玩耍的孩子一般,厄西娅内心不断升腾起这种秘密的快乐,脸上的笑容也愈发明显,再次被稍微加快一点的舞步,显示着她无比尽兴。

这是自己的秘密,与其他任何女人都无关,没有霍凯莉,也没有艾比丝,与她们都没有任何关系,是只属于厄西娅·贝亚特丽切的快乐,而此时在内心中不断涌出的快乐与兴奋,自己一丝一毫也不会让给别人。

安静的大厅之内,听不见其他的声音,仿佛这整个被月光浸染的世界,只剩下了厄西娅的舞鞋声和维洛配合的脚步声,彼此的呼吸声,和只有彼此才能够听到的心跳声一样。

时间如果慢到世界的尽头,那该多好啊,厄西娅在心中淡淡地叹惋着。

可是,这无比恬静美好的状况被打破,只需要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而已。

在犹豫了一会儿后,维洛终究还是微张他的唇。

“那个…厄西娅小姐,我大概,打算马上要离开这里吧——”

在维洛不经意地说出这段话之后,突然地,厄西娅停下了脚步,左手紧紧地握住了维洛的右手,指甲都甚至差点嵌入了维洛的皮肤之中,身体也随之向维洛一靠,相当程度的躯体被紧贴住,强势到挪开步伐都做不到,这样的反应就是这样让人无法逃避。

厄西娅那紫色的双瞳完全失去了笑意,就这样无言地,与维洛保持着对视。

差点没停下来的维洛也是,在站稳脚跟之后,他只能沉默着稍稍垂下头,感受着面前的那个女孩,无比复杂的视线。

“嗯…请告诉我,洛君…告诉我这是一句无聊的玩笑,这样我还是很愿意与你跳完这支舞,然后在尽兴之后,由你送我回到房间,并在告别的最后附赠给你一个准备好的吻的。”

“不,很遗憾…但这并不是玩笑,厄西娅小姐…”

轻声回应道之后,努力抿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明明在自己看来是合理的要求,维洛说出口的语气却如同在哀求某种神明之上的东西原谅自己的罪过一般。

说完话之后,维洛试图用温柔一点的手段挣脱束缚,但居然无法推开厄西娅半分,还是不得不接受着她那如同炙烤一般的目光,把维洛的罪恶感赤/裸裸地拉出来然后焚烧着。

那扑打在脸上的呼气逐渐变得平缓,面前的厄西娅沉思后发问道。

“理由呢,洛君,我需要理由。”

这也许是认识厄西娅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无比切真地从那脸庞中感受到怒意吧,脸庞依旧是那平静优雅的美丽脸庞,但是那被吊起的眉梢分明夹杂着厌恶与不甘,厄西娅用那副表情直直地面向维洛,这时候连挪开视线都做不到。

没等维洛说出口,厄西娅却用没剩多少感情的话语,带着粘稠的困惑与苦恼,在近乎是耳边的距离,细细轻喃着。

“是叶尔德排挤洛君吗?因为我最近很在意洛君,有点冷落了他的样子。”

“是老爷子对洛君要求太严了吗?看新人洛君似乎有些笨手笨脚的,有些不适应了吗。”

“又或者是艾比丝或者霍凯莉又捉弄洛君了?”

“还是说那个女人?她想要赶走洛君吗?虽然是我的一时兴起,但是没关系哦,洛君是我带回来的所有物呢,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会和那个女人好好谈谈的。”

说到这里,厄西娅那有些令人怜悯和担忧的笑容顿时消失,她抛弃了那些欺骗自己用来逃避的话语,冷着那副脸庞,沉默了一瞬后,用另一种更加严肃的语调低声说道。

“不…不会的,洛君是个温柔的好孩子,我相信洛君是绝对不会计较这些的。”

“那问题是…啊——原来是我吗,洛君?”

缓缓垂下头,将那娇柔的身躯再次向维洛怀中埋得更深一些,厄西娅不断喃喃着清晰的话语,困惑不解的她不断思考着理由,然后再次抬起了头,用那冰冷的目光,慢慢缠上了维洛的视线。

“我不够美丽吗?不够温柔吗?对洛君不够喜欢吗?那我道歉,平时的捉弄似乎有些多了,明明洛君完全不知道,我有多么在意你,我有多么想永远侵占洛君的视线啊…呐,请告诉我啊,洛君,请现在就回答我,洛君…到底,到底是哪点,我配不上洛君呢?”

“错了错了完全错了啊!厄西娅小姐!”

在厄西娅不断质问与晃动维洛身体时,被这些话语勾起的罪恶感压得窒息陷入疯狂的前一刻,维洛用力地,一把扶住厄西娅的双肩将她推开,在奋力地呐喊后,又无力地垂下了头。

厄西娅一言不发地,等维洛再次抬起视线。

“您怎么会这么想呢?配不上您的…是我才对啊,小姐。我没有办法像个普通人一样待在小姐的身边,然后和公馆里的诸位开开心心地过着这样平静的日常,这样的生活对我实在是…太奢侈了啊,小姐…”

“我不配拥有这一切,因为我只是个罪人,一个没有感情的罪人…我不能抛下因我而起的所有事情,然后像个置身事外的人一样逃避一切,我做不到啊,厄西娅小姐。”

在那一瞬中,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般。

厄西娅看着面前这个少年的脸。

尽管话语中充斥着悲伤。

尽管有着无数的罪恶感与赎罪的意愿。

尽管他此时此刻是真心对自己忏悔着。

但是那张脸,却依旧平静,就像平时自己看见的那张脸一样。

这也就说得通了,为什么他能如此心平气和地对待自己…因为从一开始,从最最一开始,他的眼中一刻都不曾有过自己的位置,无论自己示好多少次,也不会有半分动容,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感情这种东西。

就连此时此刻,那双铁锈色的眼瞳中,也平静到没有半分多余的情感,只能看见那眼瞳中倒映出来着的,有些可笑的,厄西娅自己。

本以为,那是紧紧攥在手中,关在笼中的白乌鸦。

但恍然间才明白,其实连一刻属于自己的时间都找不到。

本以为厄西娅已经逐渐平静了下来,但她却又突然一言不发地凑上前来,揪住了维洛的衣领,将自己那微微颤抖着的唇不由分说地凑了上来。

“请不要这样,厄西娅小姐。”

及时拦住了厄西娅的身体,但是她还是不断尝试着靠近维洛,那复杂的表情,令人心疼,却又不甘挪开视线。

“小姐…”

“看着我的眼睛,洛君…”

眼瞳中发出幽幽的紫色光芒,厄西娅强行令维洛与自己对视,自己已经很熟练地用起了属于种族的魔法,但是维洛即便是没有挪开视线,却依旧没有半分受到魅惑的模样,从他的那双眼中看不到任何欲望,在那空洞之中也许只有几分自作多情的同情吧。

在尝试了许久之后,在眼瞳变得干涩,又逐渐湿润之前,厄西娅及时一言不发地挪开了脸庞,然后是一声轻叹。

“真遗憾呢…洛君,你眼中的光芒没能一直为我闪烁呢,仅仅是昙花一现,就突然消逝——真是,太遗憾了…”

厄西娅柔软的指尖用可以说是温柔的力道抚摸着维洛的侧脸,她说着一些令人费解的话,那紫色的双瞳,一直盯着那锈色的双眼,即使是自己的目光已经深深浸入了那锈色之中,也一点点那曾经的光辉也看不到。

啊…为什么呢,洛君,为什么你不能好好地看着我,永远不要离开,成为我的所有物呢…这样我就不用将洛君杀掉,切下头颅然后永远放在身边了…

可是自己也明白,那几乎不死的诅咒是怎么一回事。

太遗憾了…真的,太遗憾了。

自己曾经是多么高兴——在得知了洛君是近乎不死的存在的时候,这意味着他可以永远永远地呆在这里,与身为血族也好魅魔也好的自己,一直到世界尽头。

愚蠢的自己。

无言的沉默,只听得到两人的呼吸声。

然后是,厄西娅的轻叹,将齿轮再次往前推动。

“…我明白了,洛君,你走吧,然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眼前了,嗯,干脆明天就走吧。”

缓缓放下了自己的双手,然后向后退了几步,厄西娅也终于恢复了平静,甚至可以说冷漠,语气中再也找不到任何温柔,只是这样冷淡地对自己说道:“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洛君也觉得吧?把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在自己眼前晃荡,勾引妒忌心,是种令人作呕的恶趣味呢。”

到底是逞强,还是源于她高傲的自尊心呢,厄西娅此时的语气充满了释然与坚决。

无论是哪一种,维洛的回答却只能有一句而已。

“遵命…厄西娅小姐…”

最后,听清楚话语的维洛也没有犹豫,用稍稍颤抖的声音回答后,缓缓地低头向厄西娅行了最后一礼。

眼神交汇在维洛身上一瞬,然后,厄西娅没有别的话语,头也不回地,踏着那双舞鞋,步伐有些疲倦又慵懒地向大厅侧门走去,看上去随时会跌倒一般,以厄西娅的性格,还是要强撑起属于她的优雅。

但即便是如此,即便是这样的失态就近在眼前,维洛却再也没有说出“请容许我送您回房”的资格了。

一阵脱力感袭来,维洛缓缓地跪在了地上,聆听着那不规律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越来越轻,直至完全听不见了。

跪在地上,躯体都有些僵硬的维洛才猛地站起身,直接迈开步伐,冲向后方的向阳台,然后直接跪在了扶手的一旁,双手死命地抱住头。

在不知名的感觉支配头脑的情况下,维洛突然抬起头,将脸对着寂静的夜空,奋力喊出声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断嘶吼着,试图将内心那好不容易泛起一点点波澜,此时此刻理应产生的撕心裂肺的痛苦感给用力地挖出来。

…却又被无情地,直接给按了下去,其实痛苦什么的都是自欺欺人的错觉,因为维洛相当明白,也相当憎恶着。

自始至终,自己的心情都是如此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