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艾安·兰卡丝图感到困惑。
在同意维洛带领队伍前往阿瓦隆之后,他也的确是与队伍一同向着森林的深部进发,在太阳已经升入了天空的中央,即已经正午时分的时候,刚好到了一个面积很大的湖边。
于是维洛提议队伍稍稍休息一会儿,薇艾安考虑一下后答应了这个合理的建议,六个人就地休整,包括马在内都需要稍作调整,补充体力之后才能保持状态。让拖拉马车的马饮水解渴,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在湖边吃个简易的午餐,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再上路。
为了避免自己队伍五人一组,维洛一个人一组的看上去是在排斥的孤立行为,薇艾安提出与维洛稍微聊一聊而与他坐在一块儿的请求。
莫蔚卡也依旧不肯放下戒心,同样提出要在一旁监视维洛,本来想出言制止的薇艾安,在维洛意外地一口答应之后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如此一来,海列三人在马车附近小憩,照看着马车以及行李,而薇艾安三人则是在湖边的草地上坐着进食。
“能与两位女士一同就坐,我当然感觉很荣幸。不过,能借我一根丝线吗?细一些,结实一些的最好,还有如果有多余的香辛料的话,也可以分我点吗?”
在说了一堆俏皮话之后,维洛向自己提出请求,也不知道借这些东西有什么意义,不过仔细想想也不是什么危险物品,分他一点也无妨。
于是薇艾安从马车上拿来了一小瓶盐和一小布袋香辛料,而莫蔚卡则是将她用于绞杀的细丝线分了一段给维洛,知道这是用于做什么的维洛不禁挤出一丝苦笑,还是将这段线给接了过去。
随后事情就完全脱离了薇艾安的想象,拿到细丝之后,很快就行动起来的维洛用小刀从一旁的灌木丛切下一短粗树枝,再稍作修剪,在尖端戳出一个小洞,细线穿过之后再绑起,用他准备的细银丝折成细钩再绑在细线上——鱼竿吗?
果不其然,接下来维洛就在湖边的湿泥土中细细地刨出了好几条扭动的虫子挂在鱼钩上作为鱼饵,开始了垂钓。
不...那么简陋的东西真的能钓上鱼来吗?
在一旁坐着的薇艾安和莫蔚卡一边啃着作为干粮的粗制饼干和面包,看着行为相当不可理喻的维洛在一旁忙碌着。
不过莫蔚卡只关心他的动作有没有威胁,到底是不是愚行她倒是不关注,而薇艾安则是在寻思着可能接下来就要把手上的面包分一半给某个吃不着午餐的家伙了。
儿时跟着王家的护卫队远足时,还是观察过他们比赛钓鱼的工具,都是用着上好的跟剑同等的金属和鱼钩,而某人的钓具也只有莫蔚卡的丝线品质跟记忆中的钓鱼竿差不多,那个样子真的能钓上鱼来吗...
出人意料的是,维洛只用了一会儿时间就接连钓上了四条鱼,然后用小刀将它们在湖边就地剖腹去鳞去骨,填充好香辛料,外表撒上一些盐再用一开始就准备好的树枝从尾穿到头,最后从鱼嘴中穿出,在外表刷上一层薄薄的油,就插在已经用砍伐的树枝和干柴生好的暗淡的火焰旁边,坐下来等待着烤熟。
“呀...该说不愧是精灵的森林吗,连鱼都非常肥美呢,而且因为几乎没有人来钓过鱼,所以这里的鱼相当容易上钩呢。”将那把很明显是银质的小刀在湖边清洗着,维洛语气略有得意地说道,听上去相当期待今天的午餐。
观察到一个奇怪的细节,薇艾安看着维洛正在忙碌的背影,皱着眉头发问道:“可以问个问题吗,那把短刀还有刚才的鱼钩都是银质的吧,看上去不是便宜货,你为什么要把钱花在这些奇怪的地方?攒钱买一身更好的护甲不是更好吗?”
维洛的一身衣装都是普通的布长衫,估计连护心甲和锁子甲都没有,靴子和肩膀上的扣还有腰间的皮袋是皮质的,武器则是在他身旁发现,目前被队伍没收的一把宽刃长剑,其上还能感受到一些微弱的魔力波动,很显然是把魔法武器。
说到底为什么会用这种奇怪的武器,也有待思考。
真不像个秘银级的冒险者,花钱的地方真是有些怪异,有这些闲钱至少备一套不错的轻铠应该不成问题才对,不过看他熟练的动作包括丰富的经验,应该是个很老练的冒险者,不至于连战士应该先在防具上花钱来保命这个简单道理都不懂吧。
“那些都是万一碰上吸血鬼的话,也能用于防身之类的。”
“你在开玩笑吗,精灵的森林怎么会有吸血鬼啊?”
干笑一声不再作答,维洛坐在了火堆的另一头的草地上,与薇艾安和莫蔚卡对立的方向,同时向火焰伸出双手,烘烤着他刚才被沾湿的衣物,那银色的长发也一齐整理到前方,让发丝感受着火焰的温暖。
怪异的男人,薇艾安在心中暗叹一声,轻咬了一口手中的面包。
一边轻快地将火堆旁边的烤鱼翻面,维洛一边笑着向这边搭话道:“不过想吃肉的话还是尽快吃完比较好,精灵那帮老古董可是不吃任何荤食的,真是很浪费啊。所以见面的时候他们也不会希望嗅到人类身上一股肉腥味,进阿瓦隆前也要自己沐浴洗漱一下。”
“这个我当然知道,无需维洛君提醒,”这些知识薇艾安还是很早之前就已经了解过的,因而此次前来准备的干粮也全部都是素食,饼干面包和水果酱之类的轻食,所以说实话看见维洛在烤鱼,自己的心中还是多少有些悸动的,于是出于挖苦一类的心情,她笑着回应道,“倒是维洛君,刚才制作钓竿和串签的时候都用的是周围的木材吧?这样不会遭到精灵的忌恨吗?”
“欸?这种程度精灵不会生气的吧。”
倒是维洛一副惊讶的样子,与同样很惊讶的薇艾安对视,见薇艾安是真的不了解,他迟疑了一下后才开口解释。
“精灵自然也是会砍伐取用木材的啊,不然他们的木弓和建筑材料是哪里来的啊?只要适量取用的话他们是不会多说什么的,当然只要不是万年树就行,毕竟在那些能活个几千年的家伙眼中,等待树木的生长的数十年根本微不足道吧。”
“是这样的吗...”
“当然是这样,在精灵的信仰中,向大地索取生活必需的物品是很正常也很合理的一件事情。就拿简单的伐木来说,他们也会怀着感恩的心砍下适量的木头,然后尽量不浪费地把它们做成各种物品陪在自己身边。”
薇艾安和莫蔚卡的脸色都稍稍一抽,因为来的时候为了不破坏挡住路的灌木丛,她们可是绕了不少道以示自己一行人的尊重,自然是吃了很多在现在看来有些没有必要的苦头。
“维洛君懂的真多呢。”
在感受到了莫蔚卡疑惑的目光之后,薇艾安轻咳一声,想把这个无关紧要的话题略过去。
见薇艾安一副失策的表情,维洛也有些意外,因为在自己的印象中,薇艾安她是绝对不会不知道这一点才对,包括前往阿瓦隆的路途,她自己也应该不会忘记,毕竟她是通过了精灵那刁钻试炼的,被选中的勇者啊?
本以为是苏诺主观地想要调侃一下薇艾安而夸大其词,但没想到在维洛花了半个上午时间确认位置后发现,薇艾安是真的不记得了。
想要前往身处结界中的阿瓦隆,首先第一步就是前往整个回廊之森的中央偏右一点的位置,可是在维洛询问后得知,苍青之刃的方向在自己纠正之前一直在往着偏左的位置一直前进,甚至都超出了那个中央区域以至于现在要向着右后方前行。
这种低级失误她没道理会犯才对,难不成被那曾经那把破剑把脑子都弄傻了吗?
望着面前的薇艾安,她正将她那秀美的脸庞偏向湖中央的方向看着风景,不忘抿了一口水壶中刚热好的热水解渴,露出这样闲散的模样。
看上去也不像会突然失去理智之类的,不如说比起前几个月在邪龙祭的表现,她的样子再次恢复到了印象中的那个圣洁美丽强大的薇艾安·兰卡丝图。
不过也不能看太久了——莫蔚卡此时摘下了面纱,露出面纱之下好像除了凝重的表情之外就没有其他感情流露的脸庞,锐利的目光在感受到维洛的目光在这边停留了过长时间后就直接锁向了维洛的双眼,让他不由得地假装偶然而垂下目光,将烤鱼再次翻了一面。
然后,薇艾安清澈的声音从喉中流出。
“维洛君,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年纪?现在是...人类领地那边的冬天吗?”
突然被问到年龄还真是有些尴尬,不过在回答之前还是要确认一下季节,在得到了薇艾安的肯定后,维洛便接着解释说:“那我应该已经二十一岁了吧,我是在深秋出生的,如果人类那边已经入冬的话那应该又过了一个生日了。”
真是意料之外的发言,没想到薇艾安会对自己这样的小角色感兴趣,不过这也算是正式开始了解彼此了吧。
“二十一岁?维洛君是半精灵吧?这也太年轻了些...”那句“不如说是小孩子”的话语还是没有说出口,薇艾安压抑着内心的惊讶,打量着面前这个奇怪的男人…少年,抿了抿唇后又挤出笑容回应道,“我的话,今年二十四岁,比维洛君稍微年长一点。”
“欸...那我可以叫你薇艾安姐吗?”
“那当然是不行的。”
虽然立刻就回绝了,不过薇艾安听维洛那仿佛不服输一般的怪笑语气,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这样称呼自己吧,真是个总是爱说些俏皮话的家伙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精灵大致是五十岁到一百岁才算正式成年才对,在此之前的心智都非常纯真如同孩子一样,体型也不如成年精灵健壮或丰满,就算是半精灵要稍稍早熟一点,二十岁出头的半精灵就摆出一副这样心智成熟的模样还真是少见啊,还是个经验挺丰富的冒险者,有些难以想象。
对此了解也不算很深,就暂且归结于维洛体内人类的血统稍微多一些吧。
不过在得知自己身为年长者的立场时,薇艾安又有种不经意的得意感,坐姿也稍稍端正了不少,摆起了年长女性应有的成熟模样,嘴角也扬起一个微弱的角度,心情不错的样子。
“话说回来,虽然很感谢维洛君愿意带我们前往阿瓦隆,但是真的不要紧吗?刚才也说到了吧,维洛君是半精灵,精灵们不会对你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这话不假,精灵很厌恶半精灵——这种常识性的知识自然轮不到维洛告诉自己,薇艾安也先行对此表明了自己的担忧。
“关于这点请放心,他们不会对我动手的。”
试图打消薇艾安的疑虑,对此表示完全不在意的维洛反而让前者有些白担忧的恼怒,让人实在无法安心地相信他的话。
可是刚刚想要出言反驳的薇艾安只见维洛将一条已经烤好的鱼伸过来,递向自己,欲启的唇一颤,因为意外而咽下了想斥责的话语。
“刚烤好的鱼,材料有限手法也比较粗劣,不过还是请尝尝我的手艺。”
那名银发少年露出宽慰的笑容,一副那样从容不迫的表情,又带着像个小鬼一样的调侃,真是让人很难抓住把柄然后好好骂上一顿啊,也提不起生气的欲望。
并没有客气,薇艾安伸出手接过那用木签串好的鱼,稍稍嗅了一下——方才就能闻到的香气在自己面前就显得更加浓郁起来,也让吃了几天素食的身体被勾起了渴望荤食的欲望。
于是薇艾安轻启唇,在鱼头往下的位置轻轻咬了一口,动作尽量的轻柔一些,在这种时候也不能有失风度才是。
...意外,挺好吃的。
薇艾安不是一流的评鉴师说不出什么很好听的赞美话语,但总而言之鱼肉的鲜美和香辛料勾起的独特风味挺搭的,至少自己做不出这样的味道。
“如何,薇艾安殿下?手艺姑且还挺不错吧?”
见自己再咬下第二口才发问,真是个狡猾的家伙,不过薇艾安也没有反驳的余地,很坦诚地回答道:“嗯,很美味,感谢你提供的帮助,维洛君。此外不需要那么称呼我,直接叫名字也好,加上其他敬称也好都随便,出了王宫实在是不想听别人这么叫我。”
“是吗,我明白了。莫蔚卡阁下,你也要尝尝吗?”
得到了薇艾安的肯定之后,维洛再次露出了自豪的笑容,毕竟这也是他的拿手绝活之一,现在能在女士面前显露一手实在是很难得的机会。
不过自然也不能忘记旁边的那位,不过考虑到之前的种种经历,维洛放低声音,把问题问得很轻。
“要,也请给我一条。”
居然同意了吗,真是意外,本来以为莫蔚卡一定会拒绝的,有些愣神后,反应过来的维洛很轻快地将一条鱼递给莫蔚卡。
接过之后的莫蔚卡轻轻晃了晃木签,还是补充了一句:“因为维洛君全程的动作我都观察到了,没有下毒的机会,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必要拒绝维洛君难得的好意不是吗?”
之后,莫蔚卡也一口咬在了鱼的身上,然后露出了很意外的表情,既然没有出言讽刺应该就是很好的意思吧。
既然如此,自己也抓紧机会获取情报才是啊,拿起一条鱼,大口地补充了难得的食物,咀嚼完之后维洛提问道:“不过听苏诺小姐后来跟我说,薇艾安阁下你们在三个月前还在法兰雷诺帝都参加邪龙祭不是吗,为何会突然想到来到这么远的精灵领地来呢?”
“这其中有种种原因...不过目前只能告诉维洛君一点,维洛君应该是知道试炼这回事的吧?我的队友,海列也想要去挑战那个试炼。”
“这样啊...”
见维洛点点头表示理解,果然他还是知道试炼是怎么一回事的,不用过多话语解释真是太好了呢,很遗憾目前对于维洛的信任程度还是不至于让自己把目的全盘托出,稍稍隐瞒一点对双方都好吧。
薇艾安想着,再次品尝了一口烤鱼。
好在他没有提问,是谁赢了邪龙祭终幕这种话,否则会难堪的应该不止自己一个人才对,实在是没办法说胜者就这样消失不见了啊。
维洛那边则是在进食的同时,整理着脑中所拥有的情报。
只感觉一点,时间真的不多了,自己总会有种预感,预感着在暗处蛰伏许久的某些家伙们,会拼死地作出最后一搏。
在自己离开人界的这阵子不知道发生了多少变动,自己就如同给自己的伪装设定一样,与世隔绝了数个月之久,关于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因此也没有办法联系猜测薇艾安的意图,不过关于试炼这一点,薇艾安既然说出口就绝对不会是谎言,所以自己会相信这番话,然后忠诚地带她们前往阿瓦隆。
当然,维洛也有一点自己的私心,但也可以说目的大致相同,和薇艾安她们一起前往阿瓦隆没有什么坏处,而且既然到了阿瓦隆,那也有顺便可以做的事情。
关于这点还请原谅自己没有全盘托出,这样对双方都好,既然你也对我有所隐瞒的话,互相隐瞒也没有什么可以怪罪的吧,薇艾安阁下。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还真是一点都没有想到会如此凑巧地碰上薇艾安一行人,清醒过来后大致推理出是艾赫蕾娜那个女人算计了自己,但是没想到在被传送的地方好巧不巧会是精灵之森,还正好碰上了苍青之刃她们,这概率也太小了吧,此时应该说是命运之类的吗?
不...按照萨兰路斯的说法,神那个老头子早就死去了才对,某些他暗处操纵的东西也早就失去了原来的轨迹。
见鬼,那又是什么东西,死命地将自己往某个怪异的轨道上拉去呢,简直逃都逃不开。
想不明白,维洛将下一口咬得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