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你原来有这么饿吗,海因?”
片刻后,望着风卷残云般把面前的食物扫去大半的海因里希,米拉忍不住稍微瞪大了眼睛。
“呼,毕竟从昨晚折腾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而且就算不饿,也总不能辜负了自己妹妹的这番用心。海因里希用力吞下了满嘴的食物,抬起头看向米拉,却意外地发现她完全没动餐具。
“……咦,米拉你不吃吗?”
“我早就吃过啦,笨蛋海因,谁能等你到十一点都不吃饭啊。”
米拉看上去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然而不知怎么,海因里希突然本能地觉得有点担心。
“……还是吃一点吧,不然一会儿会饿的啊。”
“没关系啦,我已经准备好便当了,本来也要在那边过夜的吧?”
说着说着,米拉往一旁歪了歪脑袋。海因里希探头往那边看去,在吧台后面看到了装着面包、各色水果和三明治的餐盒。
“啊?可是……唔也对,你说的有道理。”
其实既然可以使用传送术往返的话,不需要在那边过夜也可以的。不过海因里希还是把这句话和食物一起咽进了肚里,毕竟在那边睡一晚也没什么不好的。
说不定,在曾经的家里睡一晚,会有助于改善米拉现在的情况……
“怎么啦,海因?感觉你说得有点怪怪的。”
“啊,没事,我吃饱了,把这些也带上吧。”
回避着米拉的眼神,海因里希迅速转移了话题,同时站起身来开始动手把剩下的食物收拾到一起。
“也好,看你这样子,我准备的便当说不定还不够呢。”
米拉点了点头,随后从高脚凳上轻轻跳了下来,从吧台下面取出了一块干净的餐布。她将餐布铺在吧台上,和海因里希一起把剩下的食物都转移到了上面,然后再次开口说道。
“我来收拾这边,海因你就去把工房那边收拾好吧,别又忘了炉火哦……Triciau hud.”
念着奇异的咒语,米拉随手指了指面前的脏盘子。转眼间,食物的残渣和油渍便开始一点点消失不见,盘子一个接一个地变回了洁净如新的状态。
“忘记熄炉火不就那么一次吗……”
海因里希有些无奈地嘀咕了一声,但还是依从妹妹的安排,随即转身走向了通往地窖的木板门那边。
“你还想要多少次啊,搞不好可是会把房子都烧了……总之等你收拾好,我们再出发吧。”
身后米拉责备的话语传入了耳中,不过这一次倒是听不出什么嗔怪的意味来。而且相反地,她的语气中好像还额外带着几分笑意。
……但是,从那强加入的笑意里,海因里希似乎听出了一丝紧张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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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海因,这就是我们这次的车票哦。”
片刻后,看着从地窖中回来的海因里希,米拉冲着他晃了晃手中握着的一卷束起的羊皮纸。此时她已经除去了围裙和束起头发的发带,换上了控法者学院的夏季校服,清爽的裙装看上去与她的语气听起来一样轻快。
不过,只要稍一回味,便能感受到那种轻快语调的刻意。
“哦,那是传送术的卷轴吧。”
总之先应和着米拉的话,海因里希的目光投向了米拉手中的羊皮纸卷,同时稍微留心着她的表情。
“是啊,虽然现在已经可以施展传送术了,但这个法术我不会……只好用卷轴了。”
一抹淡淡的绯红在米拉的脸颊上飞掠而过。尽管凭她的才能而言,施展魔法就像是一种如同呼吸般自然的本能,但以这种本能所能够驾驭的魔力操作在多样性方面却终究是有极限的。
简言之,以米拉的天赋所能够掌握的法术种类是相对有限的。很多法术即便已经在能力范围之内,她也只能借助外界的帮助才能施展——就比如此刻她手中这个已经以文书形式将法术储存好的魔法卷轴。
当然,在现如今的这个世界上,魔力的流动规律随着诸神的退却产生了极大的混乱,在此情况下依然能拥有这等魔力操作能力的施法者总归已经是很稀少的人才了,更不要说还是在这么小的年龄上。海因里希赶紧给自己的妹妹送上了理所应当的赞美。
“不是已经很厉害了嘛,连传送术这种难度的法术都已经能施展了,你可才只有十四岁啊。”
“……就算夸我也没有什么好处的哦。”
虽然这么说着,一丝小骄傲还是难以隐藏地从米拉的声音中显露了出来,而相应地那种莫名的紧张不安的感觉也褪去了不少。海因里希在心中满意地给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我说的是事实啊……对了米拉,那个卷轴不是恩佐给你的吧?”
“怎么可能啊,我才不会再上你上过的当呢。况且他那种大人物怎么会管这样的琐事,这是我用自己抄的卷轴找学院里咒法系的教授换的啦。”
“那就好……便当也带上了吧?”
“当然,已经在包里了……等等,我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你提醒的地步啦?”
佯装生气地鼓着脸颊,米拉拍了拍身侧挎着的书包——虽然看上去只是个轻便的单肩包,但海因里希知道那里面通往一个用来储物的异空间,天晓得到底能装下多少东西。
“哈,说不定哪天也会轮到我提醒到你一次呢。”
看着已经恢复了平时神态的米拉,在这一天当中头一次,海因里希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心情甚至变得稍微轻松了起来。
“哼,想得倒好……总之我这边没问题了,倒是海因你,已经准备好出发了吗?”
“嗯,下面都收拾好了,就只剩下……”
说话间,海因里希抬起了手,从身上工装的脖领中掏出了一个一直挂在脖子上的,用细链条系着的黑色金属吊坠。
“复原吧,我的第二层皮肤。”
伴随着这声指令,金属的吊坠刹那间从某种折叠的状态中展开,宛若获得了生命并且开始增生一般,迅速地扩展并包覆了海因里希的全身,转眼便形成了一套厚重而又严密的黑色全身铠甲。
“……真是的,每次我都想说,不用穿铠甲也没关系吧?又不是要去打架。”
“铠甲不是也挺好的嘛,这可是我的正装。”
“好好,随你吧,反正这次不用跟篷车上的人解释了……”
看来是回想起了以前的尴尬,米拉苦笑着闭上了眼睛,用手中的羊皮纸卷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不过不知为什么,她随后便维持着这个姿态停住了,一时间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米拉?”
转眼间,之前的所有紧张感和不安感一下子全都回到了米拉身上,看得海因里希不由得心头一紧。
“是这样……我们这次用传送术过去,但是普通的传送术是有可能会出错的,施法者对目的地的印象越深,传送的精度才会越高……”
依然闭着眼睛的米拉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的。片刻后,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她睁开了眼睛回望向海因里希。
“……所以海因,再给我详细说一下教堂大门的样子吧。”
“……”
言语仿佛蒸干在了喉中,海因里希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他们的目的地,那个矮人村落中老矮人圣职者主持的小教堂,是二人整个童年时光里所居住的地方,是远比现在的废弃小酒馆更能被称作“家”的所在。
而打从记事时开始,米拉就几乎每天都随着海因里希一起在那教堂的门前奔跑嬉闹,不知多少次在外面玩到天黑之后才回家,在昏暗的灯光下拍打大门许久之后,才被严格的老矮人放回门里不厌其烦地训导。
对海因里希来说,那厚重的门板上每一处花纹,每一根铆钉,每一道龟裂的位置他都能随口描述出来,就如同门就在眼前一样。
然而,米拉却完全记不得那些细节了。
因为,此时的米拉,并没有在矮人的村落里生活过那么多年的记忆。
而这,全是因为自己——
“——海因。”
突然变得坚定的声音再一次将海因里希唤回到现实中。他猛地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迎上了那双红棕色眼瞳中的目光。
不要这样。尽管没有说出口,话语却直接通过双眼温柔地传达到了海因里希的意识里。
“啊啊……那扇门啊,门板是半掌厚的橡木做的,涂成了石灰色,两扇门板拼起来是个大约八尺高,六尺宽的长方形,顶上还有一个半圆形的拱顶,上面有矮人天父纳诺斯的锤砧徽记浮雕……”
略微定了定神,下定决心排除了声音中的酸楚感,海因里希开始尽可能详细地描述起那扇附着无数童年回忆的家门。
而随着他的讲述,米拉重新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倾听着,就像是要将这一切都深深地镌刻在自己的意识中。
“……最后,门的两个把手是黑色的铸铁打造的,仿照铁砧的形状,大小和我现在的手掌差不多。把手的位置大约三尺高,之间相距一尺……”
说到这里,海因里希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不过现在只剩右边的把手还在了。门上现在有一道大缺口,从右边的把手上面一点的地方往左下延伸,穿过左边把手原来的位置,一直延伸到铰链上方……形状是斧刃砍出来的。”
就此搜索完记忆里关于这扇家门的所有印象,海因里希停止了描述,一时陷入了沉默。
随后,紧紧咬住了牙关,他死死盯着眼前米拉的身形,想要借以抵抗回忆的侵袭。
然而,回想起那记改变了二人命运的斧击,不知第多少次地,他还是无望地渐渐被吸入了悔恨的漩涡之中……
直到米拉的手轻轻地拉起了他的手。
“要回家了哦,海因。”
再次睁开了双眼,定定地直视着海因里希的眼睛,米拉缓缓引着他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随后,解开了束着羊皮纸卷的皮绳,她将卷轴展开了大约三分之一的长度。
“Trafnidiaeth.”
顷刻间,在米拉的引导之下,卷轴上现出的文字仿若被无形的火焰烧尽了。由此解放出的魔力急遽包卷起二人,让他们的身形瞬间消散在了当下的空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