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搞什么啊？”
脱口而出的质问既不是出于讶异，也不是出于恼怒，海因里希只是单纯地傻眼了。
即便不像奥术或者神术那样，在体内魔力量的限制下每天在每个阶位上只有少数几次的施放机会，像引导能量这种特殊能力每天可以使用的次数也基本都是有限的。大体上，对所有身怀异能的施法者来说，合理地安排自己法术或者异能的使用次数这一原则都可以说是基础中的基础。
也正因如此，对海因里希来说，能动动斧子就解决的问题他都尽量不会去耗费法术。
然而，眼前这个一脸窘迫的圣职者少女似乎完全没有这个概念。或者至少，刚才她完全没有在乎这个节约能力的基本原则，而是轻易地就耗尽了自己一天里所能够调用的全部的生命能量。
更别说，都已经引导了这么多次生命的能量，结果居然还没有把这些死者超度完……
“没办法嘛……这是我第一次真的用引导生命能量来超度不死生物来着，就真的好想多试几次看看，不知不觉就……”
蕾内的神态越发地忸怩了起来，看来是已经彻底明白自己刚才做下的是何等脱俗的傻事了。
况且，就算还没有明白这一点，只要看看海因里希此刻脸上越来越扭曲的表情，大概不需要多敏锐的直觉，也马上就能明确地察觉到情况不对了吧。
“……既然都变成这样了，我叫你一声笨蛋不算过分吧？”
“呜……！”
虽然很明显一点都不喜欢被冠以这个称号，但此时的蕾内根本无从反驳……最终，她也只能不甘心地缩着脖子，低声发出了受伤的小动物一般的哀鸣。
可是，眼下突然心生一阵气恼的海因里希完全没有在意这一点。
“而且，就算是我请你帮忙超度这些骸骨的，我也的确没什么资格对你的做法指手画脚……但是这些村民们本该赶紧得到安宁的遗体，还是不该被你像这样耍弄的吧？你把别人的家……你把这些好人们的遗骨当成什么了啊？”
尽管还在压低着声音避免它传到米拉那边，当海因里希逐渐清晰地理解到蕾内刚才的行为背后所蕴含的这层意味的时候，转眼间，他话语中和目光里的那股火气便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错上加错了，又或许是意识到对方现在是真的生气了，这一次，蕾内终于在海因里希灼人的视线下动摇了起来。
很快，她便低下了头，仿佛全身都在微微地颤抖着。
“呜……我……”
“……算了，说到底也是找你来帮忙的我有问题。”
看着她这幅可怜兮兮的姿态，海因里希心头的火气到底还是没能转化为真正的怒火……反而是那股莫名的焦躁感毫无征兆地翻涌了上来，搞得他忽然间有点心烦。
然而，当他还在嘴上不饶人的时候，蕾内已经猛地重新抬起了头，扬向他的小小面庞上满是纠结与悔意。
“对……对不起嘛！随随便便地对待这些村民的骸骨是我错了，弄到能力耗尽还没超度完也是我错了啦！不过我还有神术的，至少让我把剩下的这些也超度完……”
一边说着，她一边对着余下的几个骷髅再次举起了胸前挂着的圣徽——
“——停！”
抢在蕾内开始念诵用于降下神迹的祷文之前，海因里希赶紧高喊出声，同时迅速地挥出手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想要在她开始施法之前制止住她。
——被直率到这种程度的道歉回击了过来，即便本来还生着气，海因里希也还是被一下子搞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再怎么说，蕾内也算是为帮助自己超度这些骸骨而尽力了，虽然尽的方式是有些过分，到了真的把能力都用尽了的程度……总之自己还是不该让她为这件事再额外花费法术了。
然而情急之下，他并没有意识到面前这个女孩的身体有多么轻盈……尽管已经控制了手上的力度，但他急切地拍在蕾内肩膀上的这一下，还是拍得她差点旋转着栽倒在了地上。
下一刻，勉强趔趄着维持住了站立的姿态，蕾内难以置信地回过了头，两池湖水般的眼瞳中仿佛泛起了波光……
“……呜哇！海因你竟然打我……我做的事情原来有这么过分嘛？”
“什么——抱歉，刚才那下不是故意的，不过你就省省你的法术吧，交给……”
“省省我的法术……是已经不想让我插手了吗？海因你原来真的有这么生气吗……果然还是从刚才开始就在生气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笨蛋！我是说——”
“呜哇！海因竟然又叫我笨蛋……”
“——啊啊啊！总之你先别说话，看好了！”
这对话根本就无法成立……一时间被搞得焦头烂额的海因里希终究还是忍不住再次喊了出来，总算是暂时阻止了对方作出进一步搅乱自己脑子的发言。
紧接着，完全不给蕾内反应的时间，他回身对着一旁的骸骨们抬起了右手。
“——轻伤微疮，尽数疗愈！”
话音甫一出口，一阵与蕾内所引导的生命能量如出一辙的白光便泛起在了海因里希的手中——与那股庞大能量波的不同之处在于，这阵白光在给人的感觉上更加接近于蕾内早先治疗自己额头的撞伤时，在圣徽上唤起的那种光晕……只不过要比那层光晕明亮不少。
而随着这个命令句的终结，这阵生命能量的白光登时分化成了数道白色的光波，迅速从他的手上飞散开来，在他的意志引导之下注入了附近剩下的一具具骸骨之中，即刻中和掉了它们体内作为不死生物驱动力的死亡能源。
顷刻后，墓园中便已再无一具行走的骷髅，余下的只有倒伏于地的骸骨，以及站着的海因里希和蕾内二人。
“……所以你明白了吧？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再花费法术了，交给我来……呃！”
稍微松了一口气的海因里希扭回头来重新看向蕾内……这口气刚松了一半，他就不由得又马上紧张了起来。
因为，眼前的蕾内显然早已经把刚才的不快抛到了脑后，直直地盯过来的眼瞳中那阵波光一眨眼就变成了倒映着的星星。
“哇，海因你真的好厉害，我刚才也是想试试这个集体治疗轻伤的神术来着……果然真的对不死生物也有效呢！”
看着眼下已经变回了元气满满状态的蕾内，海因里希忽然想起了之前与她关于超度之后回答问题的约定。
相应地，脱口而出的话语不觉间变得有点含糊了。
“嗯……对。”
早知道就应该让她施放那个神术就对了，这下子，自己是给自己添了多少麻烦……
“……可是，海因为什么不直接用这个法术来超度那些骷髅呢？”
第一个问题果然紧接着就来了。不过，这问题听起来倒像是在埋怨对方为什么要麻烦自己……尽管蕾内的神色中似乎毫无这层含义，海因里希还是反射性地绷紧了神经。
“……哼，我可不想浪费法术，刚才我用的五阶法术已经够多了。况且要论超度不死生物，你的引导能量要更有效率吧……如果没有像那样浪费的话。”
在意识来得及阻止之前，强硬的话语已经脱口而出了。话音刚落，海因里希便感到了一阵后悔，不自觉地别开了望向蕾内的视线。
虽说这些话里的事实部分也全都是真的——之前与灰袍人的一战中，自己的确是用到了降下圣火的焰击术和强化自身的正气如虹这两个五阶神术，直到充分休息恢复力量之前，自己已经用不了多少次这个阶位的法术了。
而这个集体治疗轻伤的神术也同样在第五阶……并且即便如此，除了可以任意选择目标这个优势之外，这个阶位并不低的神术在生命能量的强度和覆盖范围方面还是很难与蕾内那种引导生命能量的圣职者能力相比的。
……但是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说到底，刚才那些强硬的话语和带刺的语气都只是掩饰而已。
事实上，自己之所以会去拜托蕾内来超度那些骸骨，大概还是因为不想亲手做下这种感觉像是“让他们再死一次”的事情吧。
一次就够了，饶了我吧，一次就够多的了……
明明刚刚早就强行阻断了自己对这些骸骨生前身份的联想，想到这里，海因里希从与灰袍人交手时开始就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忽然有了一种要抑制不住的感觉……
……不过在那之前，蕾内的声音先传入了耳中。
“唔，海因，米拉要过来了哦。”
“……嗯？”
海因里希立即回过了神，瞪大眼睛扭头望向墓园的入口，看到米拉已经朝着自己和蕾内这边走了过来。可能是因为刚才自己这边闹的动静有点大了，她看上去正有些疑惑地歪着头。
好险，真是好险……要是刚才就那么放任情绪的话，接下来肯定会被米拉一眼看出来了。海因里希随即以稍微带着感激的目光回瞥了一眼蕾内，看到的是一脸的小得意。
然而，这阵得意却让海因里希不禁微微打了个冷战。
——莫非，她是已经理解到自己不想让米拉看到的那一面，所以才会特意出言提醒的吗？
这个人，就从刚才那一会儿共处的功夫里，到底察觉到了多少事情啊……这洞察力简直要让人心生不适了。
但是现在海因里希是已经来不及再多想这件事了。片刻后，米拉便已来到了他的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