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自车窗上流淌而下,秋冥起身跺了跺发麻的双腿,无语地看着在一旁踩水坑玩的秋韵。

“你不是要和宫寒雨她们出去吗?”

秋韵捏起一只黑蚂蚁在水面上晃了晃,“嘛,不急不急。”

蚂蚁在指肚间扭动着,弄得秋韵有些痒痒的。

“我可不觉得舅妈会轻易让我走。”

“哈?谁说的?我本来都打算让你洗完车垫就行了。”

正擦着前车窗的兰芷若楞了一下,扔下抹布走过来揪着秋冥的耳朵。

秋韵把蚂蚁扔进水坑中任其自生自灭,吐了吐舌头抱住秋冥的胳膊。

“舅妈再见啊,拜拜。”

“路上小心点啊!”

“话说你们两个这什么表情。”秋韵瞪了宫寒雨一眼催促她赶紧去换衣服。

郁晨曦杵在原地学着宫寒雨一样低头不语。

秋冥一个猛子扎下去又突然冒出头来,望向岸上许久仍不见秋韵三人的影子。

“喂喂喂,不就是换个泳衣你们至于嘛,以前没游过泳?没见过男的啊?”

“我没游泳过,”郁晨曦小声说道,“不会……”

秋韵叉着腰娇哼一声,“不管你们了,我先出去了。”

宫寒雨拿胳膊肘碰了碰郁晨曦,郁晨曦往旁边站了站依然不做出任何其他反应。

“我不会游泳,我算了……”

宫寒雨凑近了几分,“我教你。”

秋冥正好奇怎么还没看见秋韵的影子,突然就被人呼地拉到了水下。

柔软的小手拽着他的手腕,偶尔其他的肌肤接触让他不由自主地更加紧张。

“咳,呼……”秋冥把头伸出水面,没好气地转身敲了秋韵一下。

“疼,欺负我。”

秋冥揉了揉秋韵的脑袋,顺势按着她的肩膀猛地一起沉下去。

“咳咳咳咳咳,拍死你啊!咳……”

郁晨曦抱着游泳圈伸出脚尖轻轻碰了碰海水,咽了口唾沫踌躇不前。

秋冥早已被拉出来埋在沙子里,半眯着眼瞅着忙前忙后的秋韵。

“小韵!”

“马上来!”秋韵朝宫寒雨挥了挥手笑眯眯地看着秋冥。

秋冥苦涩地笑着问道,“话说你打算把我自己丢这儿?”

“嗯!”

除了一片蓝天和掠过天际的海鸟,秋冥的视线里别无他物。

嗯,还有一个飞来的球。

……

“哥!你没事吧!”

秋韵三人惊慌失措地跑过来,俯身看着捂着鼻子的秋冥。

“不用扔得这么准吧……”

宫寒雨讪笑着挠挠头,捡起滚落在一旁的排球站到郁晨曦身后。

秋冥坐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子,拧开一瓶水一口气喝完小半瓶。

咕嘟……

“你们,有事吗……”秋冥有些尴尬地扫了一眼呆站着的三人。

“啊,没事没事。”

……

“那你们怎么还站这儿?”秋冥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郁闷地问道。

“没事,没事哈。”

秉着事出反常必有妖的原则,秋冥悄悄地往后又退了一小步。

该死的贝壳。

这是秋冥摔倒在地前最后一个念头。

“哥(秋冥)!啊!”

然后便是一连串的倒地声。

秋冥单手撑着缓缓坐起来,好在是沙滩,摔得倒也不算多疼。

“你们到底来干什么的……”

秋冥把趴在自己身上的秋韵拉起来,无语地看着身边还没缓过劲儿的两人。

“互绊互助。疼!”

秋韵抱着头气鼓鼓地翻瞪着秋冥,幽怨的小眼神中好似又有几分窃喜。

“秋冥你是不是性无能。”

“哈?”秋冥满头黑线,神色古怪地盯着宫寒雨,“脑子摔坏了?”

他是又一次刷新了对这个前班长的认知,什么孤傲女学霸,雷厉风行一丝不苟,怎么这么多年来那么多人都没看出来她的本质。

“好看不?”宫寒雨扶着郁晨的双肩将她推到秋冥面前。

“好看。”然而秋冥却是把秋韵抱在了身前。

“你你你你你你你……好看吗?”宫寒雨顶着大红脸往前去了去,怒目圆睁地样子像是要把秋冥绑起来扔海里喂鲨鱼似的。

秋冥微皱眉头欲言又止,片刻后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怀里的秋韵和对面的郁晨曦。

“要不咱们还是讨论下你身边那位吧。”

深知秋冥一肚子坏水的秋韵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到宫寒雨阴沉的脸色赶紧捂着嘴往一旁坐了坐。

憋了半天没憋出一句话的宫寒雨抓起一把沙子扔到秋冥身上,起身抱着排球跑到海里只露出一个头。

“行为艺术吗?”

秋冥买完饮料回来见宫寒雨还在水里泡着,递给秋韵一瓶坐到她身边。

“要不你去看看?”

“没兴趣。”秋冥丢给郁晨曦一瓶后帮秋韵擦着头发,“你说我们现在走了会怎么样?”

秋韵不悦地斜了他一眼,“我会帮着寒雨砸死你。”

“没来啊。”兰芷若站在桥边喃喃道。

程一鸣掂着装酒的袋子站在后面轻轻拉了拉兰芷若,叹了口气靠着栏杆站在一边。

“快艇?怎么会有人放在这?”

兰芷若伸着脖子往下看去,红白条纹的快艇用绳子被拴在木桩上。

程一鸣凑过去看了一会儿,有些恍然地说道,“这不是蔡辛的吗?”

“不过怎么在这儿?”程一鸣啧了一声,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小声嘟囔着。

快艇放的位置很是隐蔽,除了在桥头往下看能看到之外,也只有站在路上能看个模糊。

然而较为密集的桩基础又在一定程度上挡住了道路上投来的视线。

“打个电话问问吧。”兰芷若蹙眉道。

在临街的一家酒店楼上,身着西装的男子眯着眼观察着桥上两人的动作。

随后,男子怅然一笑,伸出细长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看来不能再等了啊,真是……算了。”

“你停那儿的?蔡辛你别开玩笑了,你是不是被什么人要挟了……喂喂喂,我认真的……卧槽我他妈要不是担心问个屁啊。”

程一鸣恼怒地踢了一脚栏杆,骂骂咧咧地把电话挂断。兰芷若咬着嘴唇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弯腰掂起地上的袋子拉着他回到车里。

“那要不给刘所知会一声?”

“你打吧。”程一鸣撑着头看向窗外,一肚子火气没地儿发的他烦躁地踩着刹车。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把刹车踩坏看你怎么办。”兰芷若浅浅地笑着,伸手捏了捏程一鸣的脸。

被秋冥从水里拽出来的宫寒雨红着脸坐在郁晨曦身边,时不时恶狠狠地瞪一眼秋冥,好像他欠了她多少钱似的。

“晨曦你那泳圈能收起来吗,我总觉得寒雨会拿它打人。”

秋韵缩着脖子把秋冥往身后拉了拉,有意无意地避开宫寒雨的视线。

“对,打就先打你。”宫寒雨张牙舞爪地作势要扑过来。

“欧尼酱护体!”秋韵打了个激灵,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力气直接把秋冥半个身子都拽到了自己身前。

本来没打算扑上去的宫寒雨猛地看到横着的一张脸,顿时乱了方寸。

“腰疼。”秋冥努力扭过头对着秋韵小声说道。

秋韵闻言双手骤然松开,失去支撑的秋冥来不及坐好就又脸朝下趴到了沙子里。

软的?秋冥闭着眼用手撑着坐起来,只是手掌撑的地方让他总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

“秋冥你个流氓!”耳边响起宫寒雨的大叫,紧接着便是一个耳光扇到了他的脸上。

“小泷啊,现在吗?那行吧,我们现在过去。”

等程一鸣挂断电话后,兰芷若戳了戳他问道,“咋了?去哪?”

“去吃饭。”程一鸣拍了拍自己的脸,开车前往约定的地点。

酒店里,一名男子伸手按在窗户上,神色落寞地喃喃自语。

在秋韵的强烈建议下,秋冥戴上口罩遮住了脸上鲜红的五个指头。

“对不起……”宫寒雨上前小声说道。

秋冥摇摇头,说实话他现在张下嘴都觉得疼,然而又能怎么办,毕竟是他先按错地方摸到人家腿的。

“为什么你第一反应不是高兴?”秋韵在宫寒雨胳膊上摸了一把,而后跳开一脸坏笑着说道。

“这才是正常反应啊喂!我又不是变态!”

“咦?”这次,连郁晨曦都向她投去了质疑的目光。

宫寒雨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这算什么?众叛亲离吗?

“没有?不会吧?你们……”

兰芷若拽了拽程一鸣的袖子,“是不是小泷说错了?”

“不应该的啊,他,算了,我打个电话问问。”

无人接听……

无人接听……

无人接听……

“你他妈又咋了,我说了我……”

“是不是艾泷!是不是!”程一鸣握紧方向盘咆哮道。

另一头的蔡辛冷哼一声,给他了一个肯定回答后挂断了电话。

快艇驶向深海,浪花在船尾翻腾着,两束鲜花在海风的嘲笑中抛弃了片片花瓣。

艾泷打开身后的大箱子,怀念地抚摸着里面的一件件乐器。因为他的精心呵护,这些不知度过了多少个春秋的乐器光泽依旧。

“辛苦了。”

“咔啪!”

随着金属搭扣落下,箱子里的乐器再度失去了头顶上的蓝天。

“幸亏当初没学钢琴啊……”艾泷靠在箱子上笑道。

……

“不过好像还是掂不动,”艾泷尝试了几次咧嘴苦笑道,“早知道让酒店那俩保安过来了。”

开箱。

“那只能委屈你们了。”

艾泷叹了口气把乐器丢到海里,注视着他们逐渐下沉,消失……

“船呢!”程一鸣趴到栏杆上往下看去,原本被拴住的快艇早已不见踪影。

“芷若你赶紧报警,我去找阿宋借船。”

随着最后的箱子也沉入海中,艾泷整了整身上的西装,拿起一束鲜花先行扔到海中。

“雪儿,抱歉,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买花了……”

“一鸣,一鸣,刘叔他们找到了!”坐在快艇上的阿宋挂断电话大声冲着程一鸣喊道。

“在哪!”

“北边,小礁那边!”

当程一鸣赶到时,船上只剩下了钱包和手机,而他们的主人却不知所踪。

“人呢?人呢!”

程一鸣跳到船上拾起手机和钱包,仰头望着渔船上的几个黝黑男人。

其中一个男人指了指海面,挠挠头干笑几声说道:“一鸣啊,不是咱不下去啊,主要这事是真的太……哎还是等海警来了再说吧。”

“等他……”程一鸣咬着嘴别过头,他曾想过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他继续那么沉沦,即便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他还是不愿相信。

不久,海警闻讯而来,立马着手派人下潜找人。

“欧尼酱,你是真的觉得不好看?”趁着宫寒雨两人去沐浴的时候,秋韵又点了一杯冰沙。

“好不好看有区别吗?”秋冥耸耸肩很是无所谓。

秋韵想了想说道,“你说好看她们会高兴。”

店长拿着布仔细擦着洗好的玻璃杯,小店里坐着的几个客人说说笑笑,讨论着下午的行程安排。

“我的妹妹是世界上最好看的。”

叼着勺子的秋韵小脸一红,举起勺子装作要敲过去的样子。

“你看我说实话你还打我。”

“抱歉,他……”

“一鸣!”

上岸后,程一鸣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眼前站着兰芷若和刘所……

尽管没有回头,但他清楚地知道身后便是自己兄弟的尸体。

“小泷之前就住那儿。”

程一鸣顺着刘所指的方向看去,顿时一切都明了了。

“联系下阿姨他们吧,毕竟怎么说那也是他们的儿子。”

“如果他们最初就同意那也许谁都不会死了!”程一鸣冲上前揪住刘所的领子,发现自己太过激动后松开手说了句抱歉。

“芷若,酒呢……”

程一鸣接过兰芷若递来的袋子,独自一人走到桥头,扭头笑着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艾泷。

白布下的那个人,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兄弟。

“四瓶,看来是一人一瓶了。雪儿不喝酒那看来你就多喝一瓶吧。”

程一鸣拧开两瓶果酒洒到海里,“自己明明就不会喝酒,逞能,非得让雪儿笑你。”

“诶,先生,请您……”一名年轻警察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同事在后脑勺给了一巴掌。

“你说说你俩啊,当初都喜欢对方但谁都不主动开口。”

“艾泷我说你小子啊,你看看最后毕业还是人家雪儿主动找你,害不害臊。”

“你说你们当初怎么就那么傻呢,你要是强硬点阿姨怎么会不同意。”

“还有……还有你是不是傻,你们俩在一起那么久你都没发现她的异常,你到底心多大啊。”

程一鸣有些哽咽,拿袖口抹了把眼泪后转身对着艾泷继续说道:

“看个人都看不住,叔叔他们对你是真心的好,要是我非得掂着扫把打折你的腿。”

“出去溜达了几……溜达了十年,你倒是什么都没变。”

“你这样雪儿知道你觉得她会理你吗?让你好好活着你记哪了?”

“你的琴在,她的相机在,但你们都不在了……一个个的,我他娘的就你一个兄弟啊。”

“小泷啊,哥求你了,醒醒好不好……”

程一鸣把空瓶子放回袋子里,再拧开一瓶一口气喝完半瓶。

“咳咳……”

“你慢点,自己本来就不会喝。”兰芷若尽量不去看地上的白布,抬着头安慰着程一鸣。

“怎么突然这么多人都往那边去?”

秋韵趴在玻璃上往外面瞅着,陆陆续续地已经有不少人走上街头,像是游行集会一般,以沉默为武器集体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咱么一会儿也去看看?”秋韵扭过头看向秋冥。

“别总想着去凑热闹,老老实实待着。”

刘所远远地就看到了自发前来的一群人,揉了揉太阳穴颇为苦恼地站在一旁。

所有人站在周围一言不发地盯着地上的白布。

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你说他们啊……因为小泷走了啊。”

小泷。秋冥眉头一皱,上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从四舅他们口中得知的,而这个人也就是郁晨曦见到的那个邋遢男人。

“冀伯,他,去哪了?”

“走了,走了,和雪儿一起走了。”

秋冥心里大致了解了,恐怕当时四舅说的曾经跳海自杀的那个人就是冀伯口中的“雪儿”了。

没等他再问,冀伯便自顾自地回忆着过去。

“当年小泷带着雪儿一起来找一鸣,具体啥事我这也不知道,反正他们就在一鸣在这儿住了下来。

“那会儿大学生还没遍地走嘞,他一个硕士过来那可真是引人注意,尤其是雪儿妮子那性格是真的好。所以我们就权当是小情侣度蜜月来了。

“说来倒是有趣,那群老家伙后来竟是跟着小泷他们学演奏了。唉哟我天,最初那一段时间天天听老家伙们三更半夜跟拉锯似的,人家还就理直气壮地说那是勤奋刻苦。

“后来,小妮子得了癌,或许是两人家庭条件都一般?反正小泷是宁愿跪着找朋友挨个借钱也没去找他爸妈。

“勉勉强强算是凑足了一个疗程的钱,然而小泷到医院才发现雪儿不见了。”

冀师傅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双手插入半白的头发中长叹一口气。

秋冥坐在一旁静静地等着下文,心想四舅他们今晚可能彻夜难眠了。

“当时那桥不像现在这样,以前水深啊,那桥老高了,现在这是后来修路一块给垫了垫。

“任谁都没想到雪儿会去轻生,报了警后也是过了快一天才被一个渔民在海边发现。

冀师傅打了个激灵,扶着额头显得很是痛苦。

“那天晚上周围的人吓得没敢睡觉。小泷他疯了,他是真的疯了,当时我们一群大男人也是勉强才把他摁住。

“之后,我们只听说他被送到首都那边的医院关着了,这么多年来谁都没他的消息。”

说罢,冀师傅闭上眼靠在躺椅上不再言语。

“哥你去哪了!”刚回到房间,秋冥就被从床上跳下来的秋韵给抱得死死的。

“和冀伯聊了会天,没事。”

秋韵撇撇嘴哦了一声,指指桌上的一个袋子,“寒雨给你买的小吃。”

“好吃吗?”秋冥走过去揭开塑料袋往里面瞅着。

“你问我我哪知道。”

秋冥拉开椅子反向坐下,笑眯眯地看着浑身不自在的秋韵。

卫生间的换气扇嗡嗡作响,少女脚下的被子越来越皱……

“好吃行了吧!你下次就不能别这么会营造气氛啊!”秋韵气鼓鼓地大声喊道,而后拉起被子把自己盖在里面。

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后,一根手指轻轻捅了捅她鼓起的小脑袋。

“那剩下的你帮我解决了吧。”外面的大坏蛋如是说道。

被中少女轻哼一声,伸出小手勾住塑料袋的一角。

不过,有这么一个坏蛋倒是也挺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