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瓦鲁多的时候是仲秋,如果放在曾经玩儿过的生存类游戏里,算是遇上了不差的开局。
只是,秋天的雪又开始下了,大概是魔王格拉希尔再次造访的征兆。为了将使龙昏聩的冰冷阻隔开,陈时文在周身燃起了黑炎,现在的他,所到之处皆是雾气缭绕。不能触碰雪花是件伤心事,沾染过人类感伤时节的毛病,就很难再从自然的变幻里全身而退了。
陈时文是爱好唱歌的,但自从成为了梅菲斯特,他的脑海里就很少再有旋律回荡。尽管歌曲多是重复的节拍,可一旦有人把它和着诗唱出来,谁又能不为之动容?
久违地,沉寂在陈时文记忆中的旋律再次旋转起来。
“路灯映照着,停留在冰冷面庞上的雪花。”
他试着唱出声,但梅菲斯特的声线只是吱呀了几下。
“大地积雪的时刻,想和你一同前往。”
脑海里响起的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陈时文的声音。
“故乡银白色的街道。”
超越了龙无法通感的本性,比兴带来的悲伤穿过世界的间隔,为陈时文奉上了记忆中的人和街道,曾经无比讨厌的实验室和会议,以及站在楼顶时自己颤抖的双腿。
在自己挑选的空雪地上,恶龙梅菲斯特流下了眼泪。
陈时文曾经相信,音乐发展到最后会成为脑科学的分支。不论嗅觉、触觉,还是听觉、视觉,凡是映射到大脑的信号都自有其归宿,分类整理之后喜欢的和讨厌的被记住,无所谓的就先扔掉。陈时文不认识研究神经系统的朋友,但据他了解,部分奖励回路已经在理论上畅通了。
各人有各人的喜好,说到底是大家本身的脑子就不太一样,后天建立新突触导致的突变则加剧了人和人的疏离,但这个距离实际上仍不遥远。由于庞大的个体数量,你与一条道路远离,就势必要和另一条路接近,即便你觉得你走在孤独的路途上,稀少的独特性也很难与你照面,因为大多的孤独只是让人低下头不去看周围罢了。
陈时文相信,未来的音乐不会再是旋律的重复,而是频率强度确定的声信号,这段或许并不旋转的“旋律”将会针对一个类群的人做出调试,以达到充分开启奖励回路的效果。
新的音乐对一些人来说是天籁,对其他人却是噪声。又鉴于人类极容易通感的特质,以及对“独特”的自信和对共性的无知,不能感情相通的就把他们隔绝开,找不到同伴的就让他们的意识先相遇。
“每个人都是满怀悲伤的吗,人生的终点站又在何处?”
当然不是,大家只是太喜欢自言自语了。让悲伤转瞬即逝,所有人都幸福的世界才能完成。
心中的歌已经到了结尾。
“想见你,所以在无法相见的雪夜里,深深地思念你。”
那么,你是谁?
音乐带来的悲伤似乎有旁门左道,可以连通到快乐的终点,虽然没有愉悦的过程,但结果却是毋庸置疑的满足,而有时候,快乐的作用甚至会相反。
那么,要完成吗?
没有魔法的世界里,音乐本身代表的情绪仍旧难脱“玄学”之嫌,科学的试探却在给妊娠中的小猴子做音乐胎教后浅尝辄止。但在魔法的太阳之下,陈时文有一整个世界可以用来践行自己的理念。
所以,你是成功的实验品。
所以,要完成,直接撩拨神经的声音。
所以,陈时文想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那么,梅菲斯特阁下,我如你所愿,站到了你选的地方。”魔王格拉希尔的身影沉浮在流动的雾中。
陈时文做好了全力战斗的准备。
“阁下不用太警惕,如果非要打,我昨晚就出手了,不会等到现在。”格拉希尔卸下了魔法的障蔽,“我真的只是来打个招呼。”
“你怎么睡醒睡着一个样,反正就是说不听呢!我没事来和你打架做什么!”发现梅菲斯特异常地警觉,无法展开对话的格拉希尔再一次感到不耐烦了。
但其实,陈时文只是有些害羞,刚刚哭过的脸都还有些紧绷——因为眼泪的含盐量太高,看来烧烤吃得咸了。
“咳咳……”陈时文清了清嗓子,“那么,格拉希尔你好!”
“梅菲斯特阁下也好。”
“你是带了特产,还是要回去了?”
“什么意思?”
“你不是就来打个招呼吗?招呼已经打完了啊。”
“……”
“你要是早来一会儿我们就能招待你吃午饭了,肯定是你没尝过的好东西。”
“……”
“不过也都怪你,把肉冻得太硬,我们花了很多功夫才化开。”
“请你停一停。”格拉希尔阻止了梅菲斯特继续说下去,“我们……我们还是打一架吧。”
恶龙与魔王之间的风雪表明时间仍在流动,二者的静止如果不是因为冻得太僵,那就是他们有意而为。
格拉希尔倏地从雪地里抽出一圆排的大冰锥子,一边说,“和阁下打完招呼,我还想寒暄几句”,一边朝梅菲斯特扔了过去。
梅菲斯特把腰往下一沉,先稳稳立在原处。看来,魔王的实力非同小可,他的攻击在龙的眼中没有半点迟缓。扩张了周遭的火焰后,冰锥尽数变作了玩具水枪。“魔王先生去哪儿都带着雪,然后故意和人寒暄吗?”
从天空来的风雪的藤蔓既柔软又锋利,就算其本体难以穿透火焰障蔽,但带起的风刃还是刮得梅菲斯特生疼。“哪里哪里,我只是怕热而已,你看我现在都只穿了一件单衣。”说着魔王格拉希尔便扯了扯衣领。
“那你就不能和我一样,减小一下受灾面积?带片小点的云不行吗?”梅菲斯特的集束黑炎笔直冲向了头顶的云。
一束阳光从云中的洞里穿透下来,整好包裹住始作俑者梅菲斯特。魔王格拉希尔在抱怨,说黑龙弄坏了他精心准备的出门套装。
“喂,格拉希尔,你要输了。”
正在聚敛超低温长枪的格拉希尔并不管恶龙的挑衅,他正在赌手上的必胜一击。但是高空传来的爆燃声打断了他,沿着破洞的边缘,他的云先是被黑炎蚕食,而后崩溃——雨云顺从着黑炎的纹路,最终四散瓦解了。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格拉希尔很是惊诧,因为梅菲斯特似乎什么也没做。
格拉希尔最后没好气地把还是半成品的枪掷向了梅菲斯特,“算了算了,不打了。”唤近了仅剩的一小片雨云,格拉希尔的温控范围也就和烧火的梅菲斯特一样了。
这是陈时文第一次利用太阳,先用黑炎打开云洞,再使个空间魔法把云上方的空间扭曲成凸透镜,以在云上聚集足够的阳光,也就是魔力。剩下的是借由那个破洞,把自己的魔力做成引线编织进格拉希尔的云里。如果不是格拉希尔手里正在搓危险的东西,陈时文还想在云上画个笑脸捉弄捉弄他。
虽然爆裂魔法之类的术式也能完成远程引爆,但要耗费大量自身同化过的魔力,如果利用太阳,自己的付出就只是划燃一根火柴。
这个世界的生物对于魔力尤其依赖,陈时文猜测,这恐怕和带来起源力量的太阳撇不开关系,生物在有魔力的环境里生存进化,一部分演进出魔力利用器官的获得强生存竞争力,经过漫长岁月的选择,终于是造就了这个魔法世界。
但生命的力量是有限的。人是有极限的,龙也是有极限的。魔力的器官转化魔力时有效率高低,身体的容量也有止境,而这恐怕是这个世界几千年都原地踏步的原因。魔力帮助了生命生存,也让他们安于现状了。
在翻过一遍人类术式的典籍后,陈时文发现,他们已经创造出了能利用环境魔力的新术式,如果预估正确,收集压缩魔力的本事人类恐怕也已经拥有了。
这个世界即将迎来变革。
雪的景象让陈时文记起曾经活过的世界,尽管平凡的生活总让他患得患失,但此刻对异世界的好奇点燃了他想要生存的本能——唯有活着,才能踌躇满志地把魔法世界变成实验场。
不管是想要保护的亚人,还是没说过几句好话的人类,陈时文想和他们一起认清身处的魔法世界,然后走进下一个时代——而启幕的钥匙已经在他手中了。
“喂喂喂,梅菲斯特阁下总是走神啊。”魔王没好气地喊着。
“格拉希尔桑最后使的那一招很厉害,要是完成了,我恐怕很难防得住。”陈时文回过神,眼前魔王的来意也是非弄明白不可的。
“不过,还是要请你告知,你来此处的目的。”陈时文再次露出梅菲斯特式的凶狠。
老头格拉希尔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塑了把冰椅子坐下。
“阁下”,坐着的格拉希尔身体微微前倾,“东方有人请我一起来讨伐你。没办法,活得太久,关系就很复杂,不知道签了多少契约。总之,我不得不对阁下出手,但不是现在。而且眼下看来,要打倒阁下并不容易。虽然有辱魔王之名,但我还是认为,和你为敌有点犯蠢了。”
事情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在发展,人类和魔王都成了敌人。
“所以,我想和你做个交易。”格拉希尔的嘴角露出了笑容,“把你打倒的人类术士给我一半,我就想想办法,不插手你们的事。”
“如何。”
格拉希尔释放了自己冰川之主的力量,复又飘飞的雪花在明亮的阳光下纷繁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