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提示吗？”
似乎是一座城市，街道上熙熙攘攘，穿着异样的人类都在向着某处移动。天空中阴云密布，闪电与风声侵袭着感知，而穿行在其间的庞大生物是龙。
陈时文在这个时代的身份只是个无名无姓的奴隶，既无知识，也没有能说明眼下状况的情报，记忆的池中除了劳作便别无他物了。虽然被裹挟在人群里，奴隶却别有一番感想，即便连行走的方向都没法决定，但他感觉到了自由。一种他未曾有过概念也从没拥有过的幻影。
长着漂亮金色长角的黑龙从云中落下，奴隶明白了，他是受到了黑龙的召唤才放下手中的耕作，至于其他人向前步进的理由，他并不关心。
自奴隶的内心中接收着简单的信息，陈时文亦被莫名的自由氛围感染，从一刻也不停歇的事件里抽身，感到了片刻的安宁。
陈时文认得现身的黑龙，那对长角和雕刻中的龙一模一样。是弗洛瑞斯。
自己既已到抵倒逆之山的顶端，那就距离弗洛瑞斯所说的“缘由”不远了——他为何，又是怎样带走了龙的力量。
弗洛瑞斯的强大远超想象，或许这便是完全状态的龙族，至少梅菲斯特绝不是对手。奴隶对弗洛瑞斯的兴趣仍旧高涨，细细地打量着传说之龙——黑云和风的主人。
黑龙悬停在城市中央的上方，吸引着奴隶向他靠近。奴隶收回眺望的目光，不远处的主人一家也和自己一样，在朝着黑龙前进。尽管他并不聪明，但该有的疑惑并不会缺少，为什么人这么多，他们却都不说话？别的奴隶还好说，因为他们本就不被允许随意说话，那主人们呢，自称是市民并且拥有权利的他们为何在此刻缄默？
人群只是默默地流动，四周只有脚步声，雷电声，以及风声。
不止是人类，老鼠都贴着墙沿快速地赶向前去，会飞的昆虫和鸟类也在涡旋里向中心进发。奴隶带上了陪伴他耕作的灰猫，因为担心它被踩到，奴隶把灰猫揣进了怀里。灰猫并不反抗，它也在朝自己的方向前进。
这究竟是多遥远的过去？陈时文从未在任何一处文献或别人的谈话中听闻过弗洛瑞斯，甚至大家都称自己是有史以来的第一头黑龙。即是说，除了历代龙王，弗洛瑞斯这一龙族没有被其他个体的意识登载过，他的存在被消除了。
陈时文也没从前代龙王那里得到有关黑龙预言的详情，班克罗夫特是见过弗洛瑞斯的样貌才提出预言的，或者预言与弗洛瑞斯，与试炼都毫无关系？陈时文自己也怀疑，是不是黑龙与黑龙之间存在着联系，是轮回重生，抑或是使命的传承。
按个人的经验来讲，倒逆山的场景选择完全可以说是定制的，参与者是谁，那就会有相当一部分参与者的人生被重演，即是除了现下倒逆山的起源之处，班克罗夫特经历的试炼和陈时文应该相去甚远。
总之，因为只了解试炼中“倒逆山”的部分，陈时文没办法对班克罗夫特的预言做出解释，也猜不到前龙王在试炼中看到了什么。
“看到更遥远的过去，看见龙和勇者的未来”，这是班克罗夫特对勇者布兰登·斯坦贝尔说的话，前半段可以理解为在倒逆山中的经历，后半段呢，陈时文猜测是下一场试炼——“危绝谷”的内容，虽然老套，但是有了回溯至过去，再去到未来也还算顺理成章。
并行着的思考的另一边，奴隶已经随人群抵达了终点。靠里的人类已经一圈一圈绕好，外围则还在继续形成新的环状结构，天上的飞禽亦是如此。
“受试炼者，倒逆之山可有为你拭去哀愁？”
弗洛瑞斯的声音在陈时文的脑海中响起，而后奴隶的身体便飞离了地面，只是四周没人在意这一变化。
“受试炼者，你出现在这一天乃是因为我的一点私心。”
“什么意思？难道倒逆山的顶点不是在今天吗？”
“应该说今天才是真正的顶峰。”
“班克罗夫特没来过吗。”
“我已说过，你是因为我的私心才会得见今天的风景。别的龙王都出现在‘明天’。”
“为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愿意在倒逆山寻找弗洛瑞斯带走龙族力量的缘由，你自己说了愿意的嘛。”
陈时文记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难道前头的龙王都还不愿意不成？”
“有关那面雕刻，他们还没来得及了解，关于弗洛瑞斯，他们还知之甚少。毕竟，我创造的植物只能燃烧一小会儿。”
“那你说的‘私心’是怎么一回事？”
“很简单，你也是黑色的龙。”
“就这？”
“不然呢，你不认识我，我不了解你，除了都有奇怪的模样，什么能让我从你身上得到亲切感？”
“弗洛瑞斯的决定太草率了。我都要怀疑你设计这场试炼的意图了。”
“那怎么做才能不草率呢，梅菲斯特。”弗洛瑞斯盯着奴隶，陈时文感觉到身体在发生变化，不消一会儿，好不容易熟悉的人的身体消失了，黑龙梅菲斯特本来的身形出现在了久远的天空里。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需要非得给龙族挑个龙王出来。”恢复成龙的身姿再和弗洛瑞斯面对面让陈时文更觉得不适，还不如奴隶的身体自在。
“接下来就不要走神了，被拂净了痕迹的过去你应该会想看。”
“是指今天和更早的历史记录都不存在这件事？”
“是这么个说法。”
“不会也是你干的吧。”
“这可不关我事。”
弗洛瑞斯发动了力量，陈时文不清楚这是不是魔法，因为虽然有魔力的涌动，但他没有发现任何术式的痕迹。
“不需要术式的，弗洛瑞斯是传说之龙，能够直接操控魔力。”弗洛瑞斯像是看穿了陈时文的疑惑。
随着魔力铺开，陈时文感觉到了类似结界的屏障的形成，空间范围不算巨大，但也充分地延伸到了黑云的边界。
“这片云之内便是我能照应的范围了。仅凭我的力量也就能做到程度。”
“为什么不找别的龙帮忙，附近飞着的不都有好几头吗？话说，你把这附近都罩起来到底是想照应什么？”
“你应该知道，龙族都生性自由，尤其是在失去力量逐渐退化后，连动物的本能会表现出来，在你的时代应该很常见，你也不会例外。总之，大部分的龙决定不插手这件事，他们已经占据了属于自己的地方。至于盘旋在附近的那几位，他们已经把力量借给我了，真是多亏了他们。”
“一下子很难把事情的原委讲给你听，我手头也还有事，就一边做一边说吧。对了，把梅菲斯特的力量也借给我吧，难得都到那么久的以后了，龙族还能诞生出像你这么有力量的个体。”
“才不要借给你，万一有什么意外，我要趁你们都力竭了赶紧逃走。”
“开个玩笑，不要说得这么绝情嘛。我可是你的祖先。嘛，也不完全是，毕竟梅菲斯特是不止拥有一个名字的龙。”
陈时文感觉得到，弗洛瑞斯应该通过倒逆山窥探过自己的内心了。
“太恶劣了，黑云和风的主人，传说之龙弗洛瑞斯原来是个偷看别人日记的小鬼。”
“别那么小气嘛，你可是愿意来接受试炼的，就代表你同意让我看。”
“你可没有事先说明。”
“有的，你没仔细看。”
“哪里有？”
“你把那片植物烧掉就能看见，我特意写在上头的。字不是很大就是了。”
陈时文觉得自己像是点了流氓软件的使用许可一样。
“一般情况我也不会去看，只是梅菲斯特的经历太有趣，忍不住就出手了。话说回来，明明你才是小鬼吧。”弗洛瑞斯继续向结界灌注着力量。
“算了，不和狡诈的老人家拌嘴了。你先告诉我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的我和你差不多大吧！”弗洛瑞斯的金色长角似乎黯淡了些，“行吧，就告诉你，让生命和历史都产生割裂的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天上的，用你的话讲应该是神或者天使，地下的，就是恶魔和鬼神之类的，以及在两者之间的龙，是最早诞生的生命。这个世界不像你曾生活过的那个，生命的演进异常迅猛，当然，这都是因为那颗恼人的太阳，个中缘由你已经自己弄明白了，特别说明，这点让我很是佩服，毕竟，连我都是从你这儿知道的。”
“天使和恶魔只是我为了方便说明才从你那里套用来的概念，但实际上这边的天使既没有光环也不代表高尚，同样，恶魔也不丑陋亦不表征罪恶。但他们都拥有很强大的力量，和龙一样，理由也很简单，因为我们诞生得最早，演进得足够久。”
“有了力量是件麻烦事，天使和恶魔都认为，他们应该承担起引导世界进化的责任，要把世界赋予的强大力量用来回报世界。他们也找过我，试图联合原初三族的力量来塑构一个完美世界。就叫这个世界伊甸吧，天堂也行，你喜欢哪个说法？”
“虽然我是最初的龙王，但我也没有领导龙族的实际职权，加之去插手这么一件麻烦事实在不是我的风格，所以我就拒绝了。尽管龙族没有参与，天使和恶魔还是决定由他们两方来完成伊甸。”
“他们究竟商讨出了哪些方案我并不清楚，只是他们很快地就开始插手生命的发展了。额外的力量被施加到被认为有希望的生命上，毁灭的炙烤用来剿灭有害于伊甸的物种，绝对的寒冷则是进化盲支的归宿。在我看来，天使和恶魔的目的是挑选出优质的物种，然后以此为基础构建一个混合生命的世界。”
“老实说，我很反对他们这么做，虽然天使和恶魔拥有很多知识，他们甚至清楚，世界运行的机理仍旧模糊一片，但还是一意孤行。”
“但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人类和亚人先后诞生，提供优质食物来源的物种也得到遴选，在地表上，秩序和文明被加速地构建起来。这我也没想到，我猜是他们已有的知识起到了一定作用，不至于让事情从一开始就乱作一团。”
“或许是因为太快了，快到天使和恶魔自己也无法控制，伊甸里面不止出现了蛇，还有了躲在暗处的未知造物，他们同样力量强大，甚至不输原初三族。也有人猜测那是原初的第四族。”
“你应该没法接受，眼下的这个落破世界就是伊甸。一个被设想成是天堂的世界，现在不过是一片文明的荒漠，人类和亚人在奴隶时代止步不前，智慧的发展被禁锢在城邦里。新的智慧也不再诞生，无论天使和恶魔怎么施加力量，再也没有新的火光从生命里诞生。”
“更糟糕的是，未经世界的管理者许可，人类和亚人创造出了魔人种，这一被称作是‘原初第四族’容器的种族让伊甸走到了尽头。魔人渗透进已有的社会结构，人类和亚人逐渐分裂，不仅是彼此之间产生隔阂，连同种族之间也充满争斗。”
“最终，始终躲藏在暗中的魔人渗透进了天使和恶魔的世界，他们自我审察，而后逮捕审判，企图用魔法的极刑还天界和地狱清白。”
“可魔人从未存在过，所谓的原初第四族也是，都只是伊甸失败的借口，伊甸里的阴影，从始至终都是智慧本身造成的——傲慢，以及无知。”
讲到这里，弗洛瑞斯的屏障终于构建完成，陈时文惊讶于这个几乎被魔力填满的空间，如果要达到同样的魔力浓度，自己恐怕只能把空间范围缩小到弗洛瑞斯的十分之一大。
“过去的罪孽就由我带走。让他们再度清白地出生，成为这片土地的住民罢。”
弗洛瑞斯的金色长角彻底褪去光芒，暗金色表露着原初龙王的疲倦。他的讲述也在此刻暂告一段落。
在黑云的远端，自天上倾泻而下了众天使，从地下涌现出了众恶魔——这俨然是弗洛瑞斯雕刻中的图景。
陈时文隐约地知道，伊甸即将迎来终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