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自己的爱刀，天道一文字慢慢拔出，双手紧握刀柄，将其竖于自己前方，视线盯着倾斜的刀尖，闪出亮银色光芒的刀尖正对着心刹的脖颈。以此达成要害，刀尖和视线处于同一平行线的状态，这是我所修炼，也是我们家族所代表的流派，天道一刀流的基本攻型。

“天道家家主，天道一刀流所属，天道壬龙，参上！”

心刹露出微笑，将别在自己纤细腰肢的太刀从刀柄中拔出，刀身刻着樱花纹路，毫无疑问，这是她的爱刀，也是一叶家家主的象征，这把名为散樱的150厘米太刀，见证了一叶家不断地发展和变革。现在，她将用这把刀，堵上一叶家全部的尊严，与我一战。

她将拔出的太刀单手握持，将其反手横置在自己面前，微微蹲下身子，这种握刀的方式非常罕见，从常人的理解来看，这种形式很难发动进攻，而且反手横置会极大得限制手腕的发挥，不利于防守时候的剑招转换。不过，在樱流中，这却是十分典型的守势。

“一叶家家主，樱流所属，一叶心刹，参上！”

她的视线微微上扬，微笑地注视着我，黑色的秀发与花瓣一同飘舞着，稍不留神，就可能被她楚楚可怜的外貌夺去冷静。即便是注视了她二十多年的我，想要去习惯对方这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美妙容颜，还是十分勉强。

我深吸一口气，加大握紧刀柄的力量，直直地盯着刀尖，以及刀尖所指向的方向。

对方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很明显，心刹正观察着我的架势，当然，反过来也是一样，我也正从对方摆出的守型中，寻找突破点。

一叶家最引以为傲的流派，是后一叶家第一任家主，战国时代奥羽地区著名的女流豪杰，一叶佐千代所创下，名为樱流的剑招流派。这个流派最早从传统阴流中演变，同时吸收了新阴流中的种种核心思想，融入了自己独一无二的，名为花步的奇怪步伐，创造出的正统流派。据古人所记载，一叶家的第一任家主佐千代曾经师从阴流的创始人爱洲宗通，也就是当时在常陆极为有名的剑豪爱洲移香斋，与新阴流创始人上泉信纲和以后叱咤常陆武藏地区的佐竹义重都是同门师兄。尔后，与上泉信纲一同创立出从阴流中得到灵感，将其发展而来的新阴流。

不过，在这之后，因为某些理念上的问题，二人分道扬镳，上泉信纲几经周折，最后成为了甲斐之虎，武田信玄的家臣，将新阴流带到了中央并一路西传，最终由柳生宗严结合当时的两大流派交融创新，创造了新阴流最大的分支，柳生新阴流。佐千代则北上，将新阴流在奥羽地区发扬光大，并进一步研究，创立了独一无二的崭新流派，一叶樱流。经过数百年的发展直到今日，也是剑道流派中不可忽视的一个分支。据说，之后将最上家的版图几乎扩张到整个羽州，号称羽州之狐的最上义光，崇尚的剑术流派就是一叶樱流。而天道家之所以能统治整个大和，很大程度上也是一叶家的辅佐。因此，虽然并不是特别了解樱流的核心思想。但，就单从分析这些背景来看，也是绝对不可小嘘的强大流派。

“呼……”

我吸一口气，将其轻轻地呼出，这是保证自己呼吸不乱的必要手段。大脑开始记忆自己呼吸的频率，同时，我也将有意识地保证呼吸节奏的分毫不差。

进攻和防守的转换速度和自身对局势的正确判断，关键在于呼吸的频率。对方会通过观察自己的呼吸频率来判断是否可以发动进攻，从而去推测时局是否对自己有利。

呼吸频率大乱的人，明显对于当下的局势缺乏相当的把控力，并且心态大概也处于极为失衡的状态，那种时候，就是出刀的好机会。而呼吸节奏不乱，甚至分毫不差的人，对于当下的局势想必有自己冷静客观的分析，他们的脑中想必有了无数种对情况的猜测，分析和应对。想要出奇制胜就会在这种时候变得很困难，对方也会深知这一点而不敢轻举妄动，反之亦然。因此，出现这种情况的话，局势，便会被导向僵持阶段。

在确保自己的呼吸频率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我开始观察心刹的呼吸，虽然和我有细微的差异，不过却也在合理的范围内。

众所周知，因为男性和女性生理上的差别，男性的呼吸频率与女性相比偏慢，影响这些的因素很多，诸如新陈代谢的速度，体温（女性体温一般比男性体温高一点点）等等。大体上，男性平静时的正常呼吸频率在每分钟14次上下，而女性大概在16次左右，经过一分钟的观察，在确保自己的呼吸频率正常之后，我也发现心刹也大体保持在一个正常的阶段。也就是说，现在发动进攻是非常盲目的，对方大概也是这么想，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过从心刹一动不动的态势来看，我的猜想大概也差不了多少。

一叶樱流是崇尚后发制人的流派，和要求先发迅速建立优势的天道一刀流有根本上的不同。现在这种僵持的局面，对于心刹来说，是完全可以接受甚至是自己非常乐意看到的局面。

也就是说，虽然看上去是僵持局面，实际上，我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陷入了劣势。

心刹慢慢地向前挪了四分之一步，大概在8到10厘米左右，她微微下蹲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对于常人来说，做出蹲马步一样的下蹲长达五分钟一动不动是非常困难的。不过，这是从小便在古流剑道中表现出卓越天赋的一叶心刹，自然是不在话下。她的目光仍然紧抓着我不放，微微含笑的的眼睛中蕴含着无与伦比的杀意。

而心刹向前移动的步伐，是出自一叶樱流的一种特殊的步法，她的架势在缓缓向前移动的过程中没有丝毫改变，常人基本不可能做到这种分毫不变的程度。众所周知，我们在行走，奔跑，甚至是极细微的慢慢移动，身体上半部都会因为下半身的移动产生细微的变化。可是，心刹进行极细微的移动过程中，上半身却分毫未动，就像她的上下半身是分开来控制得一样。

“缓流……”

没错，这就是在一叶樱流中，名为“缓流”的步伐。

缓流原本是水力学中的一种术语，大体上说的是流速小于波速，水势平稳，遇到障碍物时水面下跌的一种现象。而一叶樱流的创始人一叶佐千代在湍急的河流中修炼时，偶然看到了水面中出现的这一现象，于是将自己炼成的步伐以这一现象来命名。实际上，这种步伐就像是低于平均流速，无比平稳的缓流般。以常人难以想象的稳重不断靠近对手。

糟了，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被她抓住了弱点。现在，她正用实际行动，将自己的优势不断扩大。

咋看之下，心刹仅仅是不断地向前缓慢地移动，其实，她是在将自己的身位挪到对于自己来说优势最大的地方。而我此刻，只能接受对方即将站在自己的优势最大点与我对峙的事实。

剑道对峙中，有一种“最大攻击范围”的说法，即手臂加上太刀的刀身长度能够砍中对方的最大范围。根据流派和招式的不同，这种范围也会产生差异。我现在所使用的是天道一刀流的基本攻型吗，提前将刀拔出，放弃了拔刀术的威力，以占据“最大攻击范围”为首要目的。根据天道一文字的长度和手臂的臂展，我的攻击范围达到了前方两米半，相当于拔刀术的一倍，而且出刀速度也更加迅速。但是，这种方式却放弃了拔刀术的横向范围，仅仅是为了追求最大攻击距离的竖向范围，也就是说，除了提高攻击距离和出手速度外一无是处。

很明显，心刹发现了我所摆出的攻型弱点，在挪动的过程中用肉眼判断我的攻击范围，通过站在攻击范围接触不到的极限距离对我施压。因为横向范围的极限压缩，侧向闪躲对于我向下的挥斩来说，便是致命的。更何况，她所摆出的，是将横向防守范围扩大到最大值的，一叶樱流守型二式，半圆月。

之前有说到，这种握刀方式，是将拔出的太刀单手握持，将其反手横置在自己面前，非常不利于进攻，而且反手握刀也会极大地削减力量。因此，反手的剑招往往缺乏实战能力。不过，一叶樱流却将反手的剑招发挥到极致，半圆月就是一叶樱流中反手剑招的其中之一。它主张迅速的切换正手，在这过程中，于空气中划出一道半圆，以此达到防守和转换进攻的目的。

当然，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必须要有无与伦比的反手力量。既然心刹敢在这个场合使用这个招式，我想各位都十分清楚了吧。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断言，她的反手力量，绝对在她的正手力量之上，正因如此，她才能毫不顾虑地以半圆月开局，并自认为自己掌握了优势而开始向我逼近。

但是……虽然说心刹拥有在正手之上的反手力量，不过，她画出的圆月真的可以挡住我全力挥下的斩击吗？有一说一，虽然心刹的反手力量非常恐怖，在毕竟只是一介女流，男性和女性的身体差异是努力无法跨越的鸿沟。

换言之，虽然她认为自己取得了优势而不断逼近，但是，若是我直接发出迅猛的斩击，心刹真的能够通过半圆月挡住我的攻势吗？这一点是个谜，如果不能的话，那么胜利将会导向我这边，反之则会让我葬送目前仅剩的一点点优势。

仅剩的一点优势，便是整个战局的主动权，依旧掌握在我的身上。

考虑到心刹以守型开局，虽然保证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但却也丧失了胜利的先机，仅仅是为了不败而摆出的架势是没有办法抓住胜利的果实，反观这一边，我则是以占得先机，取得胜利为前提的攻型。左右战局的主动权，在我这边。因此，我做出的任何选择，都有可能将战局直接导向结局。

不过……我之前一直都是以对方挡下我的劈砍为前提去思考对策，若是心刹以侧身闪躲为主的话，那么，显而易见，如果成功的话，她能够将战局直接扭转过来。但是，与之相应的，难度系数也很高。想要得到回报，就要做好付出与之对应的牺牲的准备，这是谁都知道的常识。

那么，该做什么，已经毫无疑问了吧。

抓住心刹挪步的中间点，我迅速向前踏出一步，与向前迈步的时机相当，挥下宛若斩断空气的斩击。

【天道一刀流，攻势，断水。】

以超乎常人的手臂力量挥斩，刀刃仿佛能够将平静的流水劈开，这就是天道一刀流主张的必杀斩击最有力的体现。为了能够达到这种境界，往往要每天持续不断地挥刀长达数十年，天赋与努力并行，才能达到如此地步。

疾风伴随着刀刃，略过之地皆是瞬间的真空带，空气被刀刃斩断，同时，劈向缓缓移过来的心刹。她没有任何顾虑，立刻将反手向正手切换，刀刃在空中划出半圆。

半圆月……果然会使用稳妥的方式迎击吗？但是，我也料想到心刹会用这样的方式防御我的剑招。所以，我才会选择向前迈出一步，选择在最佳出刀距离挥斩。

双方的刀刃碰撞在一起，发生拼刀的现象，就常人来看，决定胜负的因素自然是双方出刀人挥刀时候的力气，这当然是决定因素之一，力量占优的一方自然极有可能得胜。但是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左右战局的关键因素，那便是太刀的受力点。即便是使用同样的力气出刀，刀刃不同的受力位置也会直接左右双方的拼刀结局。一般来说，从刀柄开始计算，刀刃的四分之三到刀刃的五分之四处是刀刃的最佳受力点，若是敌人的刀刃在自己的这段距离碰撞，就能发挥出自己的最佳力量。而若是在这之下，则使用的力气转换率则会随着越来越靠近刀柄而不断减少。通俗点说，双方同时用一模一样的力气出刀，受力最佳点能够将自己的力气以接近百分之九十的比例发挥出来，而对方若是用靠近刀柄的地方，也就是受力不佳点迎击，大概只有力气的三分之二，甚至可能还要小。而且，考虑到对方是从下方迎击从上而下的斩击，原本能够发挥的力量就不能和我相提并论。更何况男女的差异以及受力点的因素，心刹根本没有办法正面挡下我的招式。

刀刃的五分之三点七处与划出半圆的散樱接触，大概只需要两秒钟，对方就会招架不住吧。虽然对于心刹来说很残忍，不过，战场上本就没有情感可言，我将会借着对方架势失衡的瞬间，顺势斩落对方的首级。

但是，在那一瞬间，心刹的呼吸竟难以置信得平稳……仿佛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天道一文字与散樱碰撞在一起，然而，一文字却一边倒地压制住散樱。哐当一声，散樱就这样被我轻易地打落在地。

“！”

视线前方没有出现本应该握着刀的心刹……这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心刹压根没打算和我正面拼刀，这是幌子！

我迅速调整架势，准备将斩出去的一文字收回来。然而，视野右侧捕捉到增多的粉红色落樱，突然略过的疾风令我一瞬间有些睁不开眼。就在这个瞬间，心刹的身影出现在落樱之后，随着身体摇摆而飘散起来的淡粉色和服，看上去就像翩翩起舞的蝴蝶翅膀。

【一叶樱流，守势，回步】

踮起的右脚突然向右一转，身体的重心也随之右移，心刹利用身体向右边的转向，同时挥出右拳，重重地打在我的腰上。

瞬间的步伐转换，借由转向之后的失衡，使用全身的力量发出攻击，这是心刹非常得意的招式，我竟然没有在挥斩前设想到这种可能，真是失策。

“唔！”

咬牙忍住贯穿全身的疼痛，将收回的一文字朝她倒过来的地方从下至上斜斩出去。因为是仓促的斩击，而且缺乏侧腰部使上的力气，所以并没有多少威力，但是，对于失衡的她来说，也是足以斩杀的程度。

“想多了！”

心刹大声一喝，轻轻向后一跳，刀刃仅仅划开束着和服腰带前的金色线绳。腰带也随之脱落，优雅地在空中飞舞。不知何时，落在地上的散樱已经回到了心刹的右手中。能够在几乎失衡的状态下做出向后一跳的动作，不愧是一叶樱流的宗师。

该死！

既然我没有抓住机会，那么等待我的，就将是对方的反击。

心刹迅速调整姿势，将刀尖指向我的心脏，向前大跨一步，气势十足地发起进攻。

“啧！”

我用最快速的方式收回一文字，反手将其挡在胸前，散樱的刀尖直直刺在一文字的刀身上，那一刹那，金属碰撞的声音响彻整个樱花道。

因为双方出手的力气完全不成正比，处于劣势的我就这样顺势后退数步，在踉跄的同时把一文字收回刀鞘，握住刀鞘的左手大拇指朝刀柄一弹，锐利的刀光闪出，右手则紧握住弹出的刀柄。

“真快啊，本以为你没有调整的余韵了呢。”

本打算继续追击的心刹，看到我的架势之后，露出稍微有些惊讶的表情，重新调整架势，将刀收回刀鞘之中，做出和我不同，但很明显也是拔刀术的姿势。顺带一提，因为束着腰带的线绳脱落，她的淡粉色振袖和服看上去随时就要掉落的样子。微微敞开的胸口，似乎也能够窥见隐藏在这其中的傲人胸部。

“又到了拔刀术的时候了呢……”

“是啊，没想到，会和你打到现在这个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