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灵军校，七千六百八十一个新来的孩子，不到九岁就当了童子兵，其中女兵占多数，最终只留下三十位，其余的小半送去药灵学院，更多的是直接送回孤儿院。
顾黎在这里已经锻炼了八十二天了，从第一天因为喇叭金属颤鸣声大哭被拎出来罚站，到三十二天早跑没有服用五行散在第三公里晕倒。现在，依旧是不及格。
每天要服用一种名叫五行散的汤药，长期跑步过后会感到腹部和胸口都痒痒的，甚至有时候还会疼痛。
“王双颖，你们组那个小姑娘又晕到了啊。”副教官在巡逻的时候，对顾黎的教官说道。
“我会赶上的。”王双颖坚定地说着，把背上的女孩往上轻轻一提，继续跟上早跑，副教官叹了口气：“收容的女兵越来越多了。”
半路晕倒的学生，教官将受罚背着一起跑，这里面也包括偷懒的，他们面对的惩罚将会是一天没有饭吃，第二天加倍的训练，教官也要受罚，而教官带的队伍则会被罚两百个俯卧撑和仰卧起坐，病倒的，直接抬走。以后可能会送去孤儿院。
顾黎的身体，留在军校接受锻炼是最好的选择，因为这里的资源保障是药灵学院的好几倍，至少学院那里的伙食等等都仅限于每天坐着读书。顾黎是一旦久坐休息就会肌肉衰竭的体制，因为这个怪病，她在营养和锻炼上赶不上同伴。甚至会拖累别人，这八十多天，她没有少受过排挤，只有她的教官一视同仁。
“教官，我又晕倒了吗？”顾黎红着眼睛躺在寝室床上，这个时候，教官应该在食堂吃饭才对，但是王双颖抱着盒饭，坐在顾黎的床边。
“是的。”王双颖回答道。
“对不起，教官。”顾黎很想哭，今天的训练依旧是双倍的，而且王双颖将会陪着她受罚，全校七千多个人，送回孤儿院的已经有三千多个了。顾黎其实是运动量最大的那几个，但是她摇摆不定的病情，很快及格线就要上升到她这里了。
安姨不要她了，这是长弓言亲口说的，还说如果她不能在这接受锻炼，很可能要在病床上躺一辈子，安澜茗的上半辈子就是这样度过的。顾黎想回到安姨身边，但是她又想变得比安姨更坚强，她思念那个温柔的阿芊，但是她不希望自己柔软的样子被阿芊心疼。
“吃掉它。”王双颖把盒饭递给顾黎，顾黎说道：“我不能吃，教官。”
“这是命令，军人，服从命令。”
顾黎沉默了一会，接过盒饭，里面的伙食很简单，但是分量十分充足。
“教官，你不去吃吗？”
“我要看着你吃。”王双颖说道：“这是主教官的命令。”
顾黎惊讶地说道：“啊，谢谢主教官。”
因为她一直以为主教官是个很严厉的人，于是她小心地问道：“教官你吃过了吗？”
“我吃过了。”
王双颖木讷地回答道，顾黎乖乖地点点头，她知道王教官其实是这里最年轻最厉害的女教官，就是性格有些古怪，她一直很仰慕王教官，年轻，不是很漂亮，但是非常了不起。而且很可爱。
很可爱。
“吃完了吗？”
“吃完了。”
王双颖点点头，接过盒饭，说道：“下午一点，到操场来。”
“报告，明白。”
顾黎敬了一个礼，手臂有些发麻，王双颖也敬了个礼，顾黎内心欢喜了一下，她想要成为王双颖这样的人。
“这是命令，军人，服从命令。”顾黎内心默默地记着这一句话，她觉得心底痒痒的。
晚饭，王双颖又跑到顾黎寝室来，这一次是把她拉过来，手里还端着一盒饭，说道：“明天中午，到这来集合。”
“明白，这是命令。”顾黎点点头，敬了个礼，说道，王双颖沉默了一会，也敬了个礼：“吃吧。”
“这是命令。”顾黎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
她今天已经锻炼得手脚都快要断了。王教官是一个非常木讷笨拙的女人，对于命令绝对服从，但是经常会对一些问题纠结不明白，上午副教官让她去倒杯水，因为女厕所水龙头被小孩砸坏了，王教官就去男厕所门口打水，排的人很多也不插队，后来还被某个男教官教唆进了男厕所，后来那个男教官被点名批评，全校播报。
但是恶搞王教官的人还是很多，其实王教官如果留长发应该很好看，但是她服从命令剃了个寸头，并且对自己的形象只保持在稍微整洁没有异味的层次，这与某些女教官大不相同，经常有教官大老远地喊王教官：“少根筋，过来帮个忙。”
但是王教官说，她只服从主教官和副教官的命令，循规守矩，主要还是单纯，王教官很单纯，也缺少自主思想，什么都是高效率迅速完成，接受下一个指示。
顾黎希望成为这样的人，半夜突然坐起来，念念有词：“接受命令。”
“教官，今天顾黎没有饭吃吗？”
“是的，我也没有。”
“啊，王教官也被罚了吗？”
“哦，不，我吃过了。”王教官回答道。
顾黎心里有些怪罪主教官，肯定是把自己给忘了，于是顾黎就这样饿了两天。
今天是顾黎在这军训的第九十二天，又淘汰了两百多个人，每个队差不多一两个。陈密被淘汰掉了，送去了秦安学院，如果读书再不行，就会送去孤儿院，顾黎可不想那样。
“谁在里面，你，出来。”
今天副教官检查，看到寝室里顾黎正在呆坐着，走进来问道：“谁叫你呆在这的，现在是吃饭时间。”
“我没饭吃。”
“没饭吃也不能回寝室不知道吗？”
“可是，这是王教官吩咐的。”
顾黎学了一句：“这是命令，军人服从命令。”
副教官沉默了一会，问道：“王双颖？”
“对。”
“她不是请病假了吗，跟我去见主教官。”
顾黎惊呆了，昨天副教官还跟往常一样说，叫她在寝室等等，可能有饭吃。
“主教官，这个小丫头擅自回寝室，还说是王双颖吩咐的。”
副教官同主教官报告道，此时主教官正在吃饭，问道：“小姑娘，你撒谎啊，你是军人，你对指挥官撒谎可是要枪毙的。”
“我，我没有撒谎，对了，明明是主教官吩咐我在寝室里休息，让王教官给我带饭吃的，我没有做错。”
当时主教官就愣了一下，说道：“谁跟你说的，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叫人给你带饭吃。”
“我......”
“不准你吃饭，是让你的肠胃处于空腹，方便锻炼的时候把肝脏的糖原烧掉，不是虐待你，饿一天两天没有关系的，等真的打仗了，饿到战死你都会习惯的。”
“你骗人......”
顾黎最后被罚了一圈操场，主教官告诉她跑步走路对药灵师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不跑不锻炼人直接短命鬼死掉，但是顾黎根本听不进去，她知道王教官不是什么都笨拙的了。
“王双颖啊，你有没有考虑过离开军营以后，去干什么呀？”
“报告教官，没有想过。”
“你不嫁人啊，真不嫁。”
王双颖对于嫁人的回答是：“报告，我不明白嫁人是什么意思，暂时无法回答。”教官苦思许久给她解释清楚，就是给人生孩子洗衣服干活等等。
“明白了，没有想过。”主教官叹了口气，回了一句：“诶呦......”
“不好交代哦。”
顾黎最后找到了王教官，应该说是王教官回到了寝室，在等着顾黎。
“顾黎，你今天没有服从命令。”
“我知道。”顾黎回答道：“可是教官也一直都在撒谎，主教官根本没有允许我吃饭。”
“不，教官说过。”
“没有，王教官骗人，主教官说饿一两天没事的，好好接受锻炼补回来就可以好好吃饭了。”
“不，教官说过。”王教官重复道，顾黎依然否认道：“王教官撒谎。”
王教官沉默了一会，说道：“对不起，王教官撒谎了。”
“王教官是笨蛋！”顾黎想不到除了抱住王教官大哭以为，别的能做的事情了。
“哟，今天，没晕倒啊，好好努力，混进前三十。”副教官在早跑路过的时候说道，顾黎咬着牙跟紧王教官的步伐。
她不知道，王教官给每一个挨饿的学生都分了饭吃，主教官后来就把早跑偷懒不给饭吃这个规矩给改了，改成了给教官洗脚和仰卧起坐。
顾黎想要天天给王教官洗脚，但是他又不想要王教官背着她，于是告诉自己：“好好跑，跟紧王教官，这是命令。”
半年过后，顾黎没有去秦安学院，她总觉得，自己对阿芊的思念渐渐有些淡了，但是做梦的时候依然会想起他，她终于能够留在这里陪伴王教官了，同样幸运的是，王教官成了他们这三十人的主教官，也是她的主教官。
“太好了，生活正在一天天好起来。”顾黎心想。
渐渐地，五年过去了，顾黎不仅仅要接受锻炼，也同样要学习知识，数学语文等等都要跟上，也就慢慢接触了其他的老师，但是都没有王教官给她的留恋强，王教官依然是她的主教官，三十个人最终有二十五个去了秦安学院进行文修，顾黎是成绩优异被特殊培养的人才，而能够教育她的也依然只有王教官这样的人才。
“教官，注意底盘。”顾黎站在操场的沙坑上，对面前的王教官说道。
“摆好你的姿势，准备。”王教官眼神很冷漠，杀意很浓，顾黎则显得有些优柔寡断。
“人的要害是什么，再告诉我一遍！”王教官在训练的同时叱问道。
“颈胸心腹胃肝脾......”
“有这么多吗？重点打哪？”
“太阳穴，膝盖，脖颈。”
“为什么刚才不把我撂倒？”王教官呵斥道：“战场是保护亲人的地方，你要对敌人仁慈吗？”
“可是教官不是敌人。”
王教官已经不再是那个木讷单纯的小姑娘了，但是顾黎却在渐渐走上王教官的老路。
“顾黎，你要有自己的情感，自己的主见。“
“服从命令......”
“命令的人也是有主见的，服从命令并不是教你遵从他人主见就违背自己主见。”王教官说道。
“对不起教官，我不明白。”
王教官呼了一口气：“我不应该是你的教官。我会害了你。”
“我想好了，明天，就给你提交申请，以后转正式药灵军吧。”王教官捏紧了拳头。
“王教官？”顾黎不解地问道，满脸充斥着不相信：“教官，我做错了什么，请告诉我，我以后，绝对服从命令。”
“你没有错。”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没有错教官依然要抛弃顾黎，是不是顾黎违反命令教官才不会丢弃顾黎。”
“对。”王教官这么说道，并且抬起头看向顾黎，她难受地说道：“服从命令。”
顾黎，反抗啊，用你自己的思想，用你自己的主见，就像当年老师给你带来饭菜，就像当年老师私自变通，你是成为一个合格的军人服从命令，还是像老师一样变成不合格的教官。
王双颖的内心在挣扎着，如果顾黎像自己以前那样反抗了，也会成为自己这样的一个教官，而如果顾黎服从了，也就是接受了离开的指示，也许真的应该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军人。
“顾黎......”顾黎轻声念叨着自己的名字，她已经像过去那样，多少次被抛弃了，第一次是阿芊，第二次是叔叔，再是阿姨，如今连老师也舍弃了她，她想大声说不要，但是一贯的习惯又告诉她，你要成为教官这样的人，甚至更优秀的人。
“坚决不服从命令。”顾黎咬牙切齿地说着，王双颖颤颤巍巍地举着双拳吼道：“那就打倒王教官，做你自己的选择！”
顾黎应对着挥来的拳头，意识到，那一刻，教官，是敌人。
“主教官！主教官！王教官在哪里！王教官在哪里！为什么，为什么我被要被转走，为什么我要去秦安学院做药灵师，然后转正兵人，为什么？”
“停停停！慢慢说，我都快退休了，你不要问我这么多。”主教官光着膀子吓了一跳：“你先等我把衣服穿起来，我明天还要去接新学生嘞。”
“告诉我，为什么王教官不见了。”
“她结婚了呀，女兵二十多岁还不退休，回家相亲去了。”
“结婚......”
顾黎突然感觉好累，就像当初在早跑的路上一样干咳，头晕目眩，感觉大地在拽着自己的胳膊，忽然间感到一阵轻松，天空旋转了起来，身体撞在了桌子上。
“老刘！快去叫医生！”
她晕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