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队驻防区最外围是一连串稀松排列的水上-水下防御阵列,在舰队筹建之初,这东西就已经开始逐渐成型了。

它被称为西风防线——或许得名于盛行风吧。

西风防线承担着重要的使命——保卫整个军区。尽管冲击前的西风防线一直被视为鸡肋,但是冲击以及在那之后的时不时敌人侵扰,证明了西风防线的必要性。说起来,冲击时被大肆破坏的西风防线,此时也已经基本修缮完好。从这里——防线边缘处的一座定位塔,能够看到不远处海防阵列的炮塔,正在把炽热的电浆射向一个浮上水面的影子,一声巨响,掀起一阵海雾,和涌动的风浪。

那东西是很常见的“怪物”,一艘突袭艇。说到底不过是一艘沾染了尘晶污染后被主网操纵的,会从水下潜入再突然出现的老旧炮艇罢了。这样的防卫战时不时的发生在西风防线的各处,但是距离冲击结束已经一年多了,当年那种程度的惨烈战况,很值得庆幸的再也没出现过。

但是谁又能保证下一次冲击不会出现呢?

谁又能保证下一秒南极基地不会被摧毁殆尽呢?

人类的未来从来没有把握在自己的手里过,面对这个事实,有人相信着人类的意志,有人沉沦于眼前的享乐,更有人无法承受这该死的事实而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三者不过都是普通人罢了,没什么分别。

那么,自己属于哪一类呢?

相生广海此刻在舰队中央舰群的一处监视器中心,将西风防线FD-89区域的定位塔的视野放在屏幕的最中央,那里刚刚又发生了一场并不激烈的战斗。而在那个区域,可以看到最近新开工的一片建筑群,那将会是三方会谈之后正式重构秩序的必要条件,甚至毫不夸张的说,那东西是能够让中央的家伙们一败涂地的决战武器。

但是那是什么呢?

生产车间而已。利用科学部的最新蓝图,由派遣军负责尘晶供应,再由舰队和派遣军共同筹建的生产车间,能够以极高的生产率生产高等级酵母食品,同时还能收获一些极其关键的物资——尽管在末世之前这东西就已经很少被使用了,至于那是什么,现在恐怕还需要卖个关子。

这个代号为“CAPITAL”的计划,此时此刻仍在稳步运行,并且等待着不久的将来开始正式投产。

广海看了看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标识,现在是2207年九月二十日,在几小时前,中央军区的“大议事会”通过了有关市场化改革的法案。

广海关掉了监视器,戴上了放在一旁的黑色海军帽,离开了这个监视器中心。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有人要去杀。

* * *

很快他就拿着之前布雷德总司令给他的那把枪,以一个处决者的身份来到了一个他早就已经熟悉的地方,那是海上要塞的角落,一处档案馆,离广海之前所处的监视器中心并不远。在这间档案室里,大部分时间都只有她一个人。

海伦娜·卡纳贝拉尔,一名来自北部同盟的图书管理员,而在经历各种奇怪的波折被幸运的选上“方舟”,成为幸存者之后,她也选择了这份职业,如果广海没记错,她应该是在“冲击”结束后才登舰的。而现在,广海奉命来解决她的性命——因为她是间谍。广海并没参与调查,这个判断以及杀死她的指令完全来自布雷德总司令。

杀掉这个舰队的叛徒,就是广海的那把枪,所接受的第一个任务。

他和这位年轻的寡妇其实很熟悉,甚至可以说两个人一拍即合。她刚刚登舰那段日子,她满怀期望的为新设立的舰队档案室添砖加瓦,成为舰队的一名优秀文员,只可惜,和大多数人一样,她最后也是不可避免的被这钢铁堡垒的沉重气氛捕获了,很少再笑。广海和他相识也是很偶然的,只是一次取档案的杂活,就碰巧撞上了这位喜欢诗的憔悴女子。

广海曾经想当一名诗人,结果最后成了一名士兵,还阴差阳错就来了这种地方。

但是,海伦娜是间谍?至少以广海个人的判断来说,他认为那不可能。但是命令就是命令,作为军人,这点决不能动摇,至少以他现在的位置,绝对没有动摇这个信条的资格。

海伦娜站在档案室中心,看着进来的广海。她金色的头发在明亮的灯光下闪闪发光,至少那副面庞,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更让人心疼。广海站在她几步远的地方,手枪已经握在了手里。

“你是来杀我的吗,亲爱的?”

海伦娜看着广海,既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有些无奈的眨了眨眼,然后把眼神偏到一边的档案架上。

“啊。您被调查出了间谍身份,上边派我来执行您的裁决。我只负责开枪而已,余下的工作呢,自有人负责。”

广海发觉自己的声音竞有些颤抖。

“没事的,你是正正经经的军人,必须服从命令,我知道的。”海伦娜笑了,那笑容是那么憔悴和易碎。

“但是,卡纳贝拉尔夫人,您真的是间谍吗?”广海还是没能抑制住自己问出了这个问题。

“您不能怀疑自己的命令不是吗?”海伦娜像是母亲劝告孩子一样这么反问。

“啊。确实。”广海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但是他该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干掉眼前的女人,然后赶紧跑路。

“好啦,开枪吧,亲爱的。再拖下去你会麻烦的。”海伦娜走上前来,而广海也丝毫没有回避。

“最后一个要求,当你有时间的时候,给我写首诗好吗?”她哭了,在广海脸颊上留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嗯。”广海不露表情的点了个头。

下一秒,开火。

他头也不回的扭身离去,最后留在他意识的残响,正是海伦娜倒地的声音。

* * *

九月二十号的夜间,欧阳夏一个人走在军区大街上。

今天实行的货币经济改革法令和更早时候的官职改革法让欧阳夏的工作时间缩减了几乎四成,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够在此刻自由自在的散步的原因。民主派的人将原本的额度制改成了信用点制,整个经济的流动性增强了不少。虽然还不是所有商品的限额全都取消,能做到如今的状态其实已经很了不起了。

不过对于欧阳夏来说,他仍然有事情要担心。

陈汉石的报告——那在陈汉石的死慢慢被遗忘后变得日益沉重。在脑桥区的中央广场,曾经爆发动乱和流血事件的那块平地,曾经发表过民主分子慷慨激昂的演说的地方,那封“胜利的”大字报张贴的地方,大议事会成立的地方。

——人们都在享乐,中央军区从未如此活力四射,防线军的许多人也加入了这场欢乐的大游行。

一些宪兵队的成员也加入了盛大的舞会,不知道哪里的音响杂乱的播放着各个国家的国歌,人们欢笑着缅怀过去,歌唱着,起舞着,在这该死的世界里攫取最后的欢乐。

或许是这样吧,没有人能够拒绝自己的过去,就算是已经下定决心忘记,再回想起的时候也会被强行的拖回过去,大部分人实际上都是如此的。

——人的希望,就是这么以过去为根,在现实残酷的风面前,开出名为未来的花的。

此时,欧阳夏没在注视着舞会的盛况,却也没有让自己的思绪短暂放纵。他需要在意的东西太多了,或许诚如基尔所言,他真的真的需要放纵吧。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性格就不是能放纵的类型,这是他的麻烦根源,却也是他的核心。任凭着胡思乱想主宰自己的思路,欧阳夏消失在人群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