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五日,中央军区,被简单清理过的最高统帅部废墟上,正式搭上了一群属于西风共和国——现在的南极联邦的帐篷。这里正式成了所谓南极联邦的办公区,也就是“元首”杰森的营帐。

当然,杰森很清楚,自己的元首不过是挂名的——而真正的掌权者是西风共和国的军队会议。不过,至少现在所有的残存人类都团结,或者说屈服在南极联邦旗下。

对于这个世界终将到来的重建来说,这一点很重要。而在这之后,人类的未来会生根发芽,重建被克里斯托弗摧毁的文明,在几个世代之后,突破南极联邦的精神枷锁,重新闪烁人性的光辉。现在考虑那么远是不是太早了?杰森并不清楚这一点。不过,他确实清楚,接下来有个近在眼前的问题需要处理。

里德尔,这个优秀的药物学家,利用自己的技术将整个中央军区搅了个一团糟。但是,这事情不可能这么单纯,疑点太多了。杰森并没有精力,也没有手段进行这件事情的进一步调查,于是他干脆决定让自己的直觉发挥作用,指引他找到真相。

基尔这时候从帐篷外进来,他身上穿着舰队的制服,气质和之前的酒吧小老板比起来完全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不过,杰森并没有直视他,只是继续浏览着全息展示台上的一系列报告,那并非来自中央军区的占领军,而是来自科学部。

“利用能夺取人心的遗产——很好的计策,不是么?”杰森微微一笑,敲了敲桌子。

“您的意思是?”基尔似乎对于杰森的唐突一句摸不着头脑。

“你很清楚我的意思,前拉丁团结同盟‘支配计划’的特工,基尔维特·曼戈。”杰森这时候才抬起头,向着基尔开朗而意味颇深的一笑。

“您想说什么?”基尔面无表情,以平板的声音询问。

“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这一盘大棋之后有点惊讶而已。直到你当初在酒吧尝试对我们几个使用精神控制之前都隐藏的很好,但是从那一刻开始。”杰森耸了耸肩,瘫坐到一把小板凳上,“你就已经暴露了。不过,我是怎么也想不到,竟然真的有人出于自身的欲望能下出这么一盘精彩的棋啊。具体的细节也是刚刚那些报告才能让我猜个大概而已。”

“那么,您想说的只有这么多?”自知底牌——精神控制对于这个人来说彻底无效的基尔,有些无奈的询问着杰森。

“还有就是,告诉你的上司,他干的漂亮——虽然是出于这种恐怖的动机,但是他在本质上与我想得到的事情是一样的,这个人为了自己理想中的人类未来图景能做到如此地步,我都有些自愧不如了。”杰森笑了。

“我晓得了。那么还有什么要求吗?”基尔很清楚现在已经不是他能执行自己原本任务的时候,而是谈条件的时候了。

“没什么要求,你们不必费心来杀了我或者想着把我无害化,很快我就会踏上自己的旅途——那与你们毫无瓜葛了。还有的话,就是给我准备一艘快艇,速度优先,我接下来要去朗基努斯一趟。”杰森关掉了自己面前的展示台。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套。

“快艇现在就有。只要您想,随时可以离开。”基尔有些紧张的笑笑,此时此刻,他完全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这个人远比他想象的复杂——至少不论是基尔自己还是他的顶头上司,都没能预料到杰森这个“庸才”能把计划参透到这个地步。

“对了,代我向这世界的新人类领袖问个好。统治整个人类可比管理一个上下一条心的舰队复杂的多。”杰森说完就离开了营帐,基尔呆呆的站在那里,叹了口气。在那之后,中央军区便没有任何人再见过这位挂名的元首。

当天下午,里维拉斯舰队司令办公室。

布雷德听取了基尔的报告后并没有什么反应。就像,那是一份再普通不过的军事行动报告一样。不过莫名其妙的,他对于这位恐怖的独裁者反倒有些同情——其实也不恰当。但是这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并非是如此单纯的。布雷德反倒有点想亲眼看看这位总司令了,只不过,就像基尔提到的,他和一艘迅捷快艇一起失踪了。

他们的交集到此为止了,这一点布雷德还是明白的。那么接下来,就应该完成自己的工作了,自己真正的工作,自己谋划了许久的工作。他拿起一把紧凑的冲锋枪,准备离开办公室。

这时候,相生广海轻轻滑开了门,然后将它半关上。他的眼里闪烁着冷静的光,手里握着那把来自布雷德司令的手枪。

“您要去哪里?”广海说道,枪已经对准了布雷德。

“我想,根据我悄悄给你的情报,你能猜到我要去哪里。另外的一批人不是都在波塞冬号的大会议室么?”布雷德笑了笑。

“您究竟想做什么?给我这么多奇怪的情报,又教导我以人类的大义行事——而您想说现在那些东西都滚到一边去?都为了您的欲望服务?”广海的情绪似乎相当激动。

“我什么时候说过那种话?”反倒是布雷德这边有点不乐意。

“那您告诉我,为什么要在残存人类基本统一的现在去发动一场将权力集中在里维拉斯的政变?”广海强迫着自己平静下来,但是手枪一直稳稳的指着布雷德。后者看到了他的表情,只是微微一笑。

“和我猜的一样。这就算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吧,广海君。”布雷德说着,放下了冲锋枪,靠着自己的办公桌站在那里,笔直的注视着广海——那是只属于也只能属于长者的,睿智而淡然的目光。

“背负着所谓正义感的人,是没办法安稳的活在这个污浊的世界的。追求正义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件最为可悲的不义之事。你的正义是什么呢,广海?人类的未来吗?那你更应该理解这一点——因为人类的未来,只属于每个人自己,没有人能够以正义的名号来给别人的未来划定线路。”

“……”广海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放下了枪。

“而真正想要追逐正义的人,必然化身最为深沉的邪恶。在此之前,他必须放弃正邪对立的幼稚观念,然后明白,每个人都只能无奈的背负污渍生活在这个泥泞的世界上。广海君,你和我的儿子很像,我告诉过你么?大概是没有。”布雷德此时此刻不再是一位手段毒辣的舰队司令,而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老人。

“他和你很像,他想过当一名随军画家,结果呢?他怀揣着对于人类未来的激情,在西部内战中作为公约组织维和部队的一名随军画家被十字军炸死了。从那以后,我就决定早晚有一天要为了他的遗愿而死……谁知道造化弄人,我如今真的有一个这么做的机会了。我用自己掌握的那些资源,包括一些极为珍贵的遗产,掀起了中央军区的风浪,搭上了无数的人命,最后终于得到了在这个末世下的人类统一。而现在,已经只剩下计划的最后一步了。

那就是彻底集权,将人类的未来集中在里维拉斯舰队。基尔维特的同胞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们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服从,被施加了欲望限制和思维抑制的他们是最好的士兵,混杂在整个舰队里,利用自己的能力将‘舰队的精神’深深根植在每个人心中。而里维拉斯舰队,将会在这份舰队的精神指引下,引领最后的人类走向扩张,建设这个已经荒芜的世界——那就是爱子的遗愿,给这个绝望的种族以未来。

我深知自己绝非正义,但是现在都晚了。我和你说这么多,只不过是为了让你不要再追求所谓的正义而已,你不需要那种东西伤害爱你的人。”

布雷德说罢,长叹一口气。

“我该说的已经差不多说完了,广海先生。我想你清楚,在现在的状况下任凭三大舰队和三大派遣军的最高层争权夺利会发生什么。你当然可以不信任我,也当然可以在此时结果了我。我知道这一切很难理解,但是我必须去了。”

布雷德笑了笑,轻轻拿起了那把冲锋枪,走向门口,广海没有拿起枪,只是轻轻的闪到一边。

“谢谢你,广海。请不要走我的老路,还有就是……麻烦你等在这里,照顾好我的女儿。她很快就来了。”布雷德说着,离开了办公室,关上了门。广海一言不发的瘫倒在地上,那把手枪摔在地上后弹到一边,广海再也没有兴趣捡起它。

——不知道过了多久。

门再度打开,但是广海丝毫没有在意,况且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司令的女儿。

“看来你和家父聊的还算……平和。”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但是,那是……

“我随我母亲的姓。况且,我是真的对你有点意思……不过没想到父亲的策略竟然能运行到如此地步……我又能说什么呢?”

广海彻底坐起来了,他勉强站起,而视线所定格的,正是那个无比熟悉又无比怀念人,那个让广海自责无比的,他唯一“杀死”的人。

“抱歉……辛苦你了,诗人先生。”

海伦娜·卡娜贝拉尔,热泪盈眶的微笑着。

广海心中什么东西落了地,永远的碎掉了。心中的无名火焰也无可奈何的熄灭了——他太累了。一步一步走向归来的海伦娜,两人拥抱又热吻。

“谢谢你。”

——在最后的最后,布雷德完成了他的伟大计划,将所有权力收归在实际上只有他一个人和数名心腹的军队会议后,寂寞的站在波塞冬号的办公室,看向熟记于心的世界地图之时,异变发生了。

整个世界都在颤抖,整个世界都在尖啸。

而外面,“极光”破碎着狂舞——完成这最后的舞蹈。

朗基努斯岛的尖塔放射出直冲云霄的光柱,整个世界的阴霾一分一秒的瓦解,伴随着流星一般四散的光之雨,挥洒到这世界——穹顶下的每一个角落。大概五分钟后,舰队的骚动停止了。布雷德收到报告,这个世界的尘晶污染降低到了常规水平线以下。

从二二零三年底开始的恐怖污染,以及孕育了“冲击”这场大入侵和大灾难的“穹顶”,在此时消失,毫无任何预计,毫无任和实感的——末日结束了。

当太阳再一次照耀在朗基努斯岛的尖塔之时,南极联邦的舰队挥师北上,回到自己已经模糊的家乡——寻找渺茫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