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英雄，太过廉价了。”
2134年，焉何随父母乘坐“亚-美超铁”离开故土迁往太平洋东岸被分配的“新故乡”之前，记忆似乎中有人这样对他说过。而那张脸焉何已经并不记得了，不过至今任然历历在目的是那双没有透露出任何感情、宛若深渊一般的、代表着东方血统的黑色眼睛。
……
2147年，人类统一刚满13年，十多年时间并不足以改变一代人。和他一样，很多人还有所谓《巴别塔法案》实行之前对于故乡的记忆：焉何到现在还记得10年前自己的全名是“何焉”而不是现在的“伊卡洛斯·焉何”，也记得自己原本的故乡是亚洲东部而不是美洲西部，甚至也记得并依旧能够无比熟练地运用汉语。
“艾萨克教授宛若‘哈里·谢尔顿’，其对包括世界五大巨型企业成立的有关十三个重大历史事件的成功预言，一次次告诉我们他不是自我谦逊下的所谓‘骗子’，而是一个洞悉未来的真正的巨人……”安检大厅里正播送着前地球寰宇企业首席执行官康德·李 在3年前那慷慨激昂的发言，而这种热血是不是装出来的谁也不知道，毕竟即使是一手促成四大巨企合并的女性也一样丢掉了自己的名字——据说她原本的名字是“李茉莉”，也曾经是东方人。
焉何重新低下头，看着手中震动的终端，上面显示“请至A3-27人工安检大厅接受AI安检”。真不顺利，对于他这样投递“高端物品”并“以件计价”的邮递员来说效率可是生命……摸了摸包里的手写的纸质信件——或许是哪个追求浪漫的有钱人雇佣公司投递的？
“C.H.高端运送服务——给任何信件添上一段最为浪漫的周游之旅。”这是焉何就职的C.H.人力投递公司的广告。说来可笑，如今费工费时甚至还浪费金钱的人力投递居然作为一种时尚在有钱人中弥漫开了……好吧，或许他自己也曾庆幸过：至少公司这次没有让他乘坐渡轮去太平洋对岸？
A3-27人工安检大厅。正如以往一样，人工大厅里没有人，只有一台徒有人类外表的机械正在待机。焉何无论如何也不想把这种弱人工智能画蛇添足地加一个“人”字，他再清楚不过了：强人工智能永远不可能存在。曾经正因为证明这点，他彻底失去了顺利毕业的机会……“Mr.伊卡洛斯，你想必也知道:那些眼中只有利益的资本家最终会毁了人类。”负责现场审核论文的教授如此悄悄鼓励过他，当然，不及格依旧是不及格，因为资助这一科目的金主是知名AI底层架构研发公司“龙骨文”。
徒有人类外表的人形机械脸颊特有的、宛若战纹（刺青）一般的长条指示灯在焉何进来之后亮了起来，而随着这“开机”一般的提示，焉何知道，这个机械从休眠中恢复过来了。它微微鞠躬、接过焉何的背包开始检查起来。
“您叫做焉何……伊卡洛斯·焉何？”这人形罐头忽然发出如此的声音，看起来是疑问句，而语句间那长久的停顿似乎是在等待对面的血肉之躯能够作出什么让这没有灵魂的AI回路满意的回答。
“怎么了？”焉何感到不耐烦：是哪位好事的家伙设定的？机械哪里需要像人类透露出疑问？机械是为了节约人力和时间而出现的，所以只要做好本职的工作就好——因为无论其算法如何接近人类、无论语气和行为如何模仿人类，也不可能成为人。
这个机械面对不愿意接下话茬的焉何，宛若刻意打圆场一样说到：“啊，抱歉——这个名字令人怀念，所以神游了会儿。”
“你说什么？”焉何问。
然而机械居然无视了焉何的问题，继续用疑问应对疑问：“您最早的故乡是东方？”
“你从名字就能看出来不是么。根据巴别塔……不，001号法案规定——我的故乡从2134年开始就是美洲，东方只能算是一块带有回忆的土地而已。”焉何看着机械将自己的包打开，一样一样往外拿东西并进行检查。
“远方吗……”机械嘀咕着，接着将经过检查的包裹重新整理好，递回焉何这里。
“完成了？我走了。”焉何转身，大步离开。留下身后那机械说着一如既往地广告，正如其他公司的机械一样的广告：
“‘龙骨文’旗下人工智能公司，欢迎订购‘世界上最好的AI机器人’。”
在人工安检大厅的大门关上之前，焉何却隐隐约约地听到，这个人形的机械用细弱蚊蝇的声音，以一门延续千年的语言说到：
“有朋自远方来……”
……
……
焉何坐在吊舱里等待超铁通过，不过刚刚那个机械没来由的一句话，却让他不得不想起某样引起轩然大波的事情：关于《一号法案》——即《巴别塔法案》的颁布：世界四大巨型企业合并之后推行的第一个政令，将世界所有人口以家庭为单位强制打乱，撕裂空间上的家族和人际关系，让所有人搬离故土重新定居。
对于这条法案的意义，多年来一直众说纷纭，但是有一条阴谋论听起来荒诞却有趣：都是外星人搞的鬼。这种论调焉何小学之前就听过，但是他能够确定的是自己还没有见过外星人。或许科学家们也没有见过？毕竟所谓外星细菌的宇宙化石痕迹的真假谁也不知道，除了那些科研人员。
试图将这种略带可笑的阴谋论从脑袋中驱散，他四目游移，接着脑海里忽然浮现的却是自己离开配送点时某个年轻发货员那满是严肃的吩咐：“伊卡洛斯！请在保证包裹安全的情况下把包裹捧在手里！这样收件人收件时，包裹外的褶皱对于追求‘沧桑感’的客户来说很受用……”可笑，如果自己这样的邮递员脸上和衣服上也多一些沧桑：比如泥土的痕迹什么的，会不会更吃香？比如在荒岛上的鲁滨逊那种。
“有钱人奇怪的嗜好。”他如此嘲笑——然而也不知道真正嘲笑的时那些有钱人还是放弃有钱人未来的自己，“如果我现在是研究员的话，或许薪酬也足以享受一些这种‘人力邮递’的新奇感吧？”
——都是外星人搞的鬼。最后，焉何甚至怪罪起不知道到底存在与否的外星人来：毕竟总是要有一方来背锅的，如果背锅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即使背锅也不会发牢骚和反驳的家伙，当然最好了……所以“外星人”真的很符合这个条件：“抱歉了外星人，这锅还是得你背着，祝愿擅长背锅的你们活得会更豁达一些。”
——总之都是外星人搞的鬼……
焉何此时此刻忽然无比理解那些阴谋论者了：经济危机是外星人搞的鬼、艾萨克的死是外星人搞的鬼、人类的统一是外星人搞的鬼、《巴别塔法案》是外星人搞的鬼……而名为焉何的人成为了一个邮递员，也一定是外星人搞得鬼。
将所有不顺利都推给外星人之后，他麻利地取出包裹放在双腿上：自己本次运送的邮件详细来说就是个被报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文件袋。这这些旧报纸层层叠叠被折在一起，安安静静地躺着，在最醒目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黑色汉字：“科学已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