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找到席位数不到100的蓬蒿剧场,陈帆七弯八拐地绕着胡同走了好几圈。南锣鼓巷附近本来就容易迷路,到了晚上,路灯还跟抽了筋似的一闪一闪。
好几次她都想拔腿就跑。因为一谈到话剧,她就会联想起自己的过去。但当她最终在剧场门口停下脚步的那一刻,心魂仿佛受到了雷神的震慑——重重一击,就像一盆凉水泼在酷热将死的人的后背。
浓烈的黑暗中,石壁上点缀着几个被灯光照亮的金属小字:
“戏剧是自由的。”
她一时竟失去了呼吸。随后,从后方聚集而来的攒动人群将她冲进了剧场。
这里的确很小,舞台布景并不复杂:几块装饰用的遮光板,两张椅子,一棵半死不活的藤蔓植物,仅此而已。不过,哪怕再稀松平常的布景,也都那么陌生。
上次走上舞台,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哐——”
灯光一灭,陈帆连忙慌慌张张地落了座。而后,从舞台一侧走出一名白衬衫黑长裤的年轻男子,灯架上方垂下一缕幽光,映出他坚毅又不乏几分柔软的面部线条,牢牢吸引了她的视线。
原因无他。
站在聚光灯下的那个人,正是她高中时代学校话剧社的领衔人物,冯昆山。
“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他?”
她试图掩饰愕然。还好,舞台上的人全神贯注于话剧之中,并未、也并无理由发觉观众席上某个女生的惊呼。
“你不觉得我们的生活很无趣吗,理查德?你难道不想去做一件更有意思的事,让世人知道,我们是多么有趣的两个天才?”
他的嗓音轻浮却富有磁性,配上敞开一颗扣子的领口,和鼻子上那副书生气满满的眼镜,一下便将角色的复杂性格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部戏,来自百老汇的剧本Never the sinner,看得她瞠目结舌。
故事发生在1924年的芝加哥,无辜的小男孩被人残忍地杀害于街头,而凶手竟然是两个受过良好教育、家境优越的大学生。他们自以为是超越一切的“超人”,为了在百无聊赖的生活中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他的演技,比起高中时代又精进了三分,哪怕演的是一个面善心恶的杀人魔,也让人完全挪不开眼。
突然有一个瞬间,他的目光好像落在了她身上。
“糟糕。”
陈帆立刻用手捂住脸,缩进靠背的阴影里。哪怕她清楚地知道这只是错觉。
别往这边看……
拜托……
她就这样坚持以奇怪的姿势躲到了最后一刻,其间,只留出一双怯怯的眼睛暗中观察舞台上发生的一切。好不容易熬到散场,她感到自己满头大汗,脑子里嗡嗡的不知是什么在轰鸣,难受极了。
正当她艰难地寻找着方向时,“咚——”,一只手猛地伸出,挡在出口的门框上,拦住了她的去路。
“怎么回事,千里迢迢来看我的戏,连束花都不带?”
是冯昆山,他的妆还没卸,就突然从天而降。
她努力勒令自己保持冷静,但嘴里的台词早就变得结结巴巴:“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观众席!”
“啊?难道你不是看到我的名字才来捧场的吗?”
他扬起一边的眉毛,问。
“咦?”
她赶紧掏出门票仔细一看,背面的演职人员一栏确实写着“主演 冯昆山 胡嵇”的小字。都怪她!之前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信息都看漏了!
“什么啊,只是误打误撞吗。”他显得有些失望,“算了,好久没见到你,待会儿一起去吃个饭?我们有庆功宴。”
“不……不必了!”
“好了,我知道了,一起过来吧。反正你以前也当过我的共演嘛。”
“我都说了不去了!”听到“共演”两个字,她陡然提高了声调,就像刚才那个柔弱的陈帆只是她用来保护自己的面具,“庆功宴只有演职人员才能参加吧?你想羞辱我吗?明明当初是你亲口否掉了我的角色!”
她的叫声尖锐而突兀,回荡在空荡荡的剧场里,让他的脸色也被阴翳笼罩。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以近乎压抑的声音开口了:
“话不必说得那么过分,陈帆。”
她知道是自己一时激动,但她更加无法忍受的,是他眼中的同情。
“反正我就是什么都不行!演戏是半吊子,学习也是半吊子,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当初就不要参加什么话剧社!不遇到你的话,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歇斯底里了!”
出乎意料的是,面对浑身布满棘刺的她,他却没有丝毫难堪,只无奈地叹了口气。
“要跟我聊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