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清华可真不容易。”听完她的控诉,冯昆山竟然笑了起来,“这么奢侈的烦恼,常人可不是想有就能有的。”

她顿时感到一片好心都喂了白眼狼:“你这个降分去北大的学霸没资格说我!”

从同一所高中毕业之后,他拿着一本线录取的特长生优惠去了北大,她超常发挥的运气险险考入清华,这让她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与他之间的差距——不仅是在演技和才艺上,还在头脑上。即使她再怎么调整心态,也没法做到和颜悦色地对他。

“态度这么恶劣真的好吗?”他拎起她放在手提袋里的吉米多维奇《数学分析习题集》,“我可以帮忙哦,微积分的补考。”

她眼睛一亮,“真的?”

“不过作为交换,我想请你做一件事。”

“总觉得你没安好心。”陈帆嘟囔了句。

“圣诞前后我们要在北京的几所高校举办一次话剧节,里面有联合演出的节目,北大剧社打算和贵清的无问剧社联合,演一出《恋爱的犀牛》。”

说到这里,他特意停顿了一下,似在等待她的反应。

“哦,然后呢?”

“来做我的女主角吧。”冯昆山说。

她瞪着他,像瞪着一头热带雨林的红毛狒狒。

《恋爱的犀牛》是近几年又大火起来的经典剧目,连最近不关心话剧动态的她都有所耳闻,男主角是个偏执狂,女主角要表现出既深情又无情的复杂心理,作为业余学生话剧团,演孟京辉的作品还是太难了。

“喂,开玩笑别搞错对象啊。”陈帆当然会认为他只是在说笑,“你以为我多久没练过话剧了?”

他却格外认真地举起了右手。

“一年零九个月又三天。”见她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还无辜地眨了眨眼,“我记错了?”

她张着嘴愣了半天,最后只能拍了一把自己的额头。

“你这跟踪狂一样的精确度让人感到惊悚。”看样子她还翻了个白眼,“……好吧,只要你能帮我把微积分拾掇及格,让我演什么都成——不过,要是被骂垃圾可不能怪我。”

“当然。”

冯昆山满意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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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帆第一次见到冯昆山,是在高一刚开学的中秋汇演上。话剧社的老师编排了一出现代版的《基督山伯爵》,钦定他为主角。周围的配角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奶声奶气地喊几句台词走个过场,看得让人无法入戏,唯独他,说话的语气恰到好处,声调,力度,抑扬顿挫,像极了电视剧里的男一号。

“那个姓冯的,是有名的话剧演员的儿子,还是声乐特长生。大家都说他以后会演戏,吹得可玄乎了。”

“也不一定话剧演员的儿子就要去演戏吧。”陈帆不以为然。

同桌反问:“子承父业不是很正常吗?”

“话是这么说……”

陈帆不喜欢自己的人生被人规划好的样子。

准确地说,是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未来让她感到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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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不得志的画家的女儿。四岁那年,从幼儿园放学回家,他们总会路过一家红薯摊。同行的小朋友纷纷被诱人的甘甜味吸引,只有她无动于衷。

“小帆,为什么你不去买红薯呢?”中班的老师疑惑地问。

“因为她不需要。”

接送她的母亲抢先一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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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那年,祖母患上了肝癌。为了筹到借款,父亲卖掉了家中仅剩的几幅字画,母亲也把她从兴趣班的教室带回了家。

“兴趣不能赚钱。你要一心一意好好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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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那年,祖母去世,她坐在陵园的台阶上,面无表情地望着漫山遍野的墓碑。祖母的灵位前,父亲和母亲正在争吵。

“你也差不多该找件正经事做做了吧?”

“画画难道就不是正经事吗?”

“别吵了。”她背对着二人说,“都多大年纪了,再吵奶奶也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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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岁那年,过生日的那天,母亲带她去蛋糕店。

“挑一个最喜欢的吧。”

“这个就好。”她指着标价最低的白蛋糕说,“能吃的东西我不在乎长相。”

她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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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那年,她全心投入考试,最终如愿以偿,得到了市实验中学的一等奖学金。开学典礼前,她走进校门口一家不起眼的理发店,剪掉了梳在头上的马尾辫。

理发师摸着胡茬问:“头发真漂亮啊,剪掉不可惜么?”

“以后就没时间打理了,这样最好。”

走出理发店后,她在路过一块蓝色巨幅广告牌时停下了脚步,那是文化中心新上演的话剧的海报。海报中央的少年面带微笑,两手搭在太阳穴两侧,似乎正要取下他头顶的金色王冠。

——小王子。

“如果你想造一艘船,不要抓一批人来搜集材料,不要指挥他们做这做那,你只要教他们如何渴望大海就够了。”

海报上印着这样一句话。

为什么。她突然想问自己。一切都在朝符合预计的方向前进。为什么,她会感到人生毫无乐趣可言?难道她就没有什么发自内心想追寻的东西?

没人理解她的空虚。他们都说她是在自寻烦恼——你的成绩明明那么好,为什么还要想着别的?别人会弹钢琴,但你会学习呀!别人会唱歌,但你会学习呀!

是啊,为什么呢?

大概只是缺少了一点“深爱”着某种事物的激情吧。

想维持高分,似乎就不得不放弃一些东西,所以她最初有点同情冯昆山。他既要被家长逼着学话剧,又要考出几乎门门满分的成绩,私底下肯定吃了不少苦。

但陈帆从没想过自己会一脚闯入话剧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