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水市第四中学星期五晚上,在高三457班放学以后,学生都走得差不多,偶有一两个收拾卫生的同学也急急忙忙放下扫帚准备回家,可是他们却忽略了一个角落,在教室的右后方,垃圾桶旁边的座位,有一张书桌孤立摆放着,书桌上堆满了喝完的饮料瓶、水果果皮和废纸屑等等,在这堆垃圾的背后,正有一个学生坐着。

他坐在座位上,双手自然垂下,弯腰驼背的样子让他看上去像一头大虾,他的校服很脏,上面印满了油污和不知来源的黑色污渍,同样的,他的头发也像积攒着油料的刷子一般,从他桌上的那一堆垃圾缝隙中,不知道谁用红色粉笔写着他的名字——林匙。

名叫林匙的18岁少年没有说话,他沉默着,乱蓬蓬的头发下面双眼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地板,他的嘴皮正在微微抽动,鼻翼也一开一合。

窗外天空暗淡,云彩火红,远方落日正消失于地平线,好像在提醒此刻在教室中的同学。

应该回家了。

班长宋一学揉着手心里的另一只手,没理由的想到了回家的事,一瞬间,他感到有些奇怪,因为自己从不会思考一些无聊的事,比如回家,在冷清的房间中看书完成作业,或是刷刷手机什么的,他觉得有这种想法的人简直不是人类,毕竟人都需要遵从欲望而活,那样平淡如水的生活算是什么?

“遵从欲望啊,现在的人为什么都那么不诚实呢?为什么那么虚伪呢?他们活着难道不累吗?”

宋一学喃喃自语着,他像在感慨,也像在问手的主人,那个被他握住手的女生脸上一红,没有急于把手抽回来,反而弯下腰,把头靠在男生肩上说: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宋一学同学,你对于我的欲望可从来都学不会掩盖。”

“没必要啊,苏银芙同学,”宋一学用右手抚摸着少女的脸颊,左手带起一两缕秀发:“对于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像小偷一样隐藏意图呢,你不觉得这样太多余了吗?”

苏银芙握住他放在自己脸边的手咯咯笑了一会,才起身在对方脸上轻轻的亲了一下,不可否认的是,他就喜欢对方霸道的样子,这总能让她心动不已。

“人类可真是麻烦……”

宋一学又感叹一声,他喜欢说这句话,不过他觉得这和处于人生特定时期喜爱幻想,并且时不时说一些常人无法理解话语的少年不同,他这么说更多是内心的感受,那种隐藏自己欲望后的空虚和乏味。

“老大,现在都6点1刻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说话的是宋一学后桌的另一个少年,他皮肤黝黑,却身材魁梧,标志性的两条粗眉毛下面是略显呆滞的双眼,从外貌上看,绝大多数的人都会称他憨厚老实。

宋一学抬起左手,校服丑陋的黑白条纹下面,一只精巧的电子表显示6:08,宋一学向窗外眺望,悠悠的说:

“再等等吧,徐二,我还想看看窗外景色,那些和我有同样想法的人也不介意在教室多待一会儿,你也不想被人看到吧?”

徐二重新缩回座位,他很着急,两条眉毛都挤在一起,可他没有去劝说宋一学,因为他不敢这样做,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一边握紧拳头轻轻落在椅子上,一边时不时扭头看看背后低头的少年。

那个少年僵坐着,他的肩膀开始酸痛,他像回过神来似的猛然直起腰背,看了看前方,隔着九排桌椅,他看到那一女两男正在聊天,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又再度低下头,只是这一次他的手紧紧抓住桌洞中的书包,任凭拉链把手硌得生疼。

“咚咚咚~咚咚咚~”

不知道过了多久,从教室外的操场传来悠扬的旋律,这是在提醒最后留校的同学校门即将关闭。

宋一学站起身,拖出桌洞中的书包,也不收桌子,任由一支灰色钢笔夹在书页中间,他握住苏银芙的手,又拍拍徐二肩头,轻声说:

“别睡了,现在走吧。”

高大少年整个头埋在肌肉强健的臂弯中,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随后站起身,也不管嘴角流下的口水,拖起身子朝教室后方走去,他走到林匙面前,敲了敲对方的桌子。

林匙本来还在发呆,听见动静后浑身颤了一下抬起头,徐二站在自己身前,嘴角口水都没擦干净,迷离的眼睛像还在做梦一样,林匙一言不发,提起书包站起,跟在徐二的后头向外面走去。

宋一学正准备迈步离开教室,女生将他拽住了,她倚在桌边,嘴角向上,一言不发看着他,宋一学在心里叹息一声,双手抓住对方肩膀,快速缩短了彼此嘴唇间的距离。

“快走吧,他们该走远了。”

苏银芙面色通红,呼吸都微微有些急促,她应了一声,跟在后头出了教室,半分钟后,她又急急忙忙跑回来抓起桌洞中的书包。

一行四人走在校园黄昏中的小路上,一人在前,一人在中,两人在后,中间那人如一个天平,左右手各拿着两个书包,它们宛若砝码一般维持住了的平衡。

“你们听没听说过老楼的故事?”

忽然,宋一学向女生问道,在看到女生朝他投来一个疑惑的目光摇摇头后,他才悠悠道来:

“我们这幢楼是五年前刚盖的新楼,那时我们三个都还在读初中,本来这幢楼是不打算建的,也没钱去建,我爸还天天回家抱怨学校财政赤字,说上一任校长偷偷吃了很多上头拨下来的钱。”

“啊,这件事我听妈妈和我讲过的,”苏银芙惊讶的说:“那个老校长很有名的,他在学校里修了一幢小洋房给自己住,就是后山那个看起来像城堡模样的小洋房。”

宋一学点点头,那时的青水第四中学,每年通过考试录取的学生只占总数的百分之六十,剩下进来的基本靠给学校塞钱,据说那时由于学生分配的班级问题,家长和学校商讨后还搞出了一个叫做“套餐制”的东西,至于学校其他增加营收的方式更是层出不穷,对待学生增加补课资料费用,对待校内商户增加租金水电费用等,老校长就像一个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运作的电脑,致力于把其他口袋里的钱装进自己的口袋。

宋一学清了清嗓子又问:

“那时学校都没钱建楼了,可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学校无论如何都要建这幢新教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