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生活。她托着甜葡萄酒杯,欣赏着冬日夜晚的银月。她的脸是那样秀气,即使没涂脂粉,也在金星的映照下闪着银辉,她的脸上因为痛苦而产生酒色的红晕。
"因为樟脑丸,我第一次见识到酒红色的便池水。"她低下头看着杯中,想起自己社交场上的经历。她打算明天就去乡下租一间房子度过余生。
尽管是冬季,她的卧室却舒适宜人。床铺用满是流苏的毯子罩起,紫色的幔帐将她的卧室装饰得像是俗不可耐的城堡。
她坐了几分钟,然后微微放松了身子,伸手勾了颗巧克力豆。巧克力豆与甜酒并不相配。她仍然吃的饶有趣味。
一想到那些登门拜访试图窥探芳容的蠢货,她就不自觉地微笑。
数年的付出是值得的,她终于赚足最后一笔钱,没有必要再陪这群蠢货玩了。她贪婪地呼吸着室内凉爽舒适的空气和清新醇厚的水果气味,似乎享受到永生的乐趣。
她有些舍不得这间卧室了,这间卧室陪伴她七年,被她用各路绅士所赠送的礼品装扮的独有韵味。
她跪着爬向床沿,可人的体温中带着酣美的疲倦。她打开了木制衣柜,木门里净是些夺人眼球的礼服,她会见情人时所用的华美礼服一字排开,她一件件地抚摸过去,丝绸摩擦得沙沙作响。
唯独最左边挂着件素雅的裙子,和那些色彩鲜艳的礼服显得格格不入。
她伸手托起那件裙子,稍稍比在自己的身前。裙子就像是缩水的衬衫,显得小了一圈,甚至有些寒酸。尤其是臀部的位置,她想要穿进去,非得狠下心减肥不可。
她并不胖,她身体的曲线放在女人中,也属清秀的一类。主要是她髋骨稍大,显得有些嶙峋。那件素裙是七年前随意摆弄的一件,并没有精心挑选。
她的眼前浮现出起七年前笨拙的自己,那个时候她还是个青涩的小女生,为了获得关于自己父母的情报,设计陷害了一名警官。想起那时小心翼翼地将日记烧掉,她的眼神流露出了些遗憾。
那些日记没烧掉就好了,可是她又怕警察查到她的头上。
她烧的时候还发誓把日记倒背来着,现在她怎么也记不起作为少女的自己了。那之后的日子里她逐渐习惯身处风尘,只要有取得的贪欲,她都能凭绅士们的帮助而获取。
疲惫涌上脖颈,她晃了晃微微发昏的脑袋。她还不能睡去,外面有仆人在盯她的梢。
那些仆人的主子可不是她。
她也有值得信任的人,不过那人还没来,她还需要等待。
终于,她的门被敲响,在她的允许下,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带着行李箱,拘谨地走进屋内。
青年看上去像是名大学生,一顶宽边圆顶毡帽正带在头上,遮住了部分前额。
“莉阳小姐,委屈您了。”青年一进屋就把门锁住,催促她早做逃脱的准备。
她摆弄着梳子,端庄地注视青年:“你说,要是被外面那些仆役发现,那些绅士会饶过你?”
“小姐您说得太委婉了,如果被那些人发现,我哪里还能站着说话。”青年含蓄而克制地坐在沙发座椅上。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如果是钱的话,恐怕外面那些绅士给你开的价比我给的酬劳要高许多倍。”
“您和我渊源颇深,我必须得帮您一把。”
“我没记错的话,你大我三岁,怎么说话间仍稚气未脱?”她感觉有些新鲜。
眼前的青年是精神病院疯子的儿子,比她大几岁。似乎是职业的关系,经常在胸前口袋插一支钢笔,这使他看上去颇像是热情洋溢、富有活力的大学生。
青年突然害羞起来,酝酿了一会儿,仍然说不出话。
“你不会也想占有我吧?”她戏谑地向青年开了个玩笑。她看着青年大吃一惊,欲言又止地样子,感到有趣极了,似乎又找回交际场中的乐趣。
一夜过去,她成功远走高飞,最终落足南国一处僻静土壤。
她被安顿在青丘镇,一座港口边的山镇里。她的住宅建在山上,向入海口望去,可以看见货船熙熙攘攘。不过货轮嗡鸣的声音传不到山顶,山镇里终日平静,南国的冬日给热闹的港口平添一抹寂寥。
她看着港口越来越苦闷,尽管每时每刻都有轮船开动停泊,可终日面对这些乏味的东西,她找不到任何乐趣。
青年就住到毗邻的村子里,在一位归隐的老作家门下做学徒。
她打算再和青年见一面。
“我脑袋嗡嗡地直痛,心中苦闷的很,只有哇哇地吐出来才会好受一点。”
青年双唇紧闭,一言不发地坐在走廊上。仰望庭院中一颗白花夹竹桃树。
“你就像这颗‘桃树’,看上去娇弱不堪,流出的汁液带着剧毒。”
她本来想将青年收为己有,倏然发现自己社交场的手段和见解不适用了。对她来说,青年的回答简直不可理喻。
“送上门的好处都不稀罕,青年作家都是理想主义者么?”
“我不懂什么叫理想主义。我只知道这里是海滨。你住了这么久,感受不到海滨的情绪吗?”青年将沏好的茶递给她。
她接过茶水抿了口,倏然间她把头扭到一边,不可抑制地把茶水喷到庭院的石头上。
“我可不像你们这些把神经长在皮肤外面,神经细腻的怪人,还能感受到劳什子情绪。”她掏出手帕擦擦嘴角,接着说道:“这是什么茶,怎么一股粗粮味。”
青年撇了被溅湿的石头一眼,镇定地喝起自己那一杯,“喝不惯吧,这是最朴实的麦茶。如果连麦香都喝不出来,还不如回到都城去喝上等茶。”
“你让我回去?”她又惊又怒,像是在质问青年,“我费了多少力气才逃出来,你是想耍我吗?”
“可你咽不下乡下的麦茶。”青年靠在走廊,眼睛向下看,没有动的意思。
她第一次发现,青年还有这样的面庞,如庭院里石头般棱角分明。
“你也就对我这般狠心。”她悲愤地说道。接着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麦茶,也没管茶水是否滚烫,囫囵地吞咽下去。
“能尝出来吗?再尝一杯吧,沏茶的水,是我用顶级的滤网过滤出来的。”青年把一切看在眼里,等她喝下完,又面含笑意地给她斟了一杯,“这一杯,可得慢慢来。”
“你错了,”她拿起茶杯,看都没看,又是一口气喝光,“茶不解渴怎么行。不仅这一杯,就算下一杯,下下杯,我一样狼吞虎咽去喝。”
青年像是做了一场噩梦,长长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