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区所发生的一切,自然被战场外的远坂师徒密切监控着。

“竟然能让最强的职阶直接败退…连Saber都无法躲开的魔枪。可以说,有那种宝具在,近身战便立于不败之地。”

远坂时臣的声音有点苦涩。某种意义上,他并不乐于见到Lancer以这种状态出场。

如果说Saber过于优秀的属性已经是值得他们认真准备的强敌,Lancer在今夜所展现的能力已经有点超出他的承受预期。

“…唔。Assassin听见了枪声。似乎Lancer的御主在某处受到了攻击…不,Assassin发现Lancer御主的位置了。但现在Lancer放弃了眼前的御主,在追击新出现的枪手。”

隔着留声机的言峰绮礼并无法察觉老师的心思,专注地继续报告。但该说是因为疑似切嗣的人出现在战场上的报告引起他的注意了吗,原本有些兴味索然的神职者对战争的进展又认真了起来。

“嗯,我也有收到Archer的报告。如果没有别的从者出现,今夜的战斗就到此为止了…吗。”时臣说道。

“那个银发的女人正在逃走。需要让Assassin跟上她吗?”

“不。Saber已经退场。爱因兹贝伦输掉了战争。比起这个…”远坂时臣停顿了一下,又通过念话再次Archer确认状况。“…趁这个机会,让Assassin解决掉Lancer的Master。”

“直接出手?还不能确定此地有没有其它从者监视。”时臣的吩咐非常清楚,但绮礼想起时臣之前的叮嘱,仍然再次确认道。

“但代价很合适。Lancer的御主是个确实的威胁,需要尽可能地排除。”

“…明白了。”

绮礼不再多问。他向自己的从者下达最后的指示:

“——行动吧。杀死Lancer的御主。”

“——唔!”

Lancer的面孔突然抽搐了一下。

他罕见地露出迟疑的表情,深深地望了切嗣一眼,没留下一句话便收起长枪,抛下眼前近在咫尺的目标,跃上附近的高台。

几个纵跃之间,蓝色枪兵的身影便消失在铁丝网与集装箱群的深处。

卫宫切嗣苦笑。

失去从者落荒而逃、确定败退的御主。

与在开战首日便击败从者、表现强势无比的御主。

——对于其他人而言,究竟哪一方更有威胁?

虽然基本上只是按着御主的命令行动,但并不意味着Lancer对战局没有自己的考量。不是说任何安排都完全顺遂心意——比如被毫无意义的符文布强行封住只要不主动使用本来就不会暴露的宝具之类的——但肯尼斯所筹划的一切大体上还是在向着战争胜利的方向发展。

Lancer并非完全不考虑肯尼斯的安全;他本来就没有脱离肯尼斯太远,遭遇变故也能快速地回去支援。来自魔术师的攻击能够被肯尼斯轻易应付姑且不论,尽管从者们可以灵体化或者通过各种手段在人类面前掩藏身形,但同为从者便能够轻易地察觉出附近其他从者流露出的气息。如果这片区域内有带有敌意的从者试图靠近,Lancer第一时间便能有所感应。

但这正也是Lancer的误算。

在这场圣杯战争中,存在某种连从者都能欺瞒的特殊职阶。

职阶技能·气息遮断。

“明白。”

Assassin轻轻落在对方御主的身后,无声地通过念话向绮礼传达道。

从枪声响起后的短暂时间内,Assassin成功在依然没有引起Lancer注意的情况下从起重机顶部移动到对方御主所在的房顶。拜对方御主的魔术和Lancer的警备所赐,Assassin之前并不能很好地确认对方御主所在的位置;但枪声响起时,终究还是能够通过战斗的细微迹象推定位置。虽然有些在意中途介入的第三方如何识破Lancer御主的魔术,但终究是人类的魔术而已,或许别的阵营也有本领更为高强的施术者存在。

但总之——这很好地帮助了Assassin潜入到Lancer御主的身边。对于Lancer御主隐匿的手段,只要起明确其所在的位置,作为专职暗杀的从者便有能力从答案倒推解法,破解其效用。而相比起远坂宅邸的警备,Lancer御主周遭布置着的某种警备法术一旦被事先观测到,对从者而言只是儿戏的程度。

仅此而已吗。真是平庸的御主啊——

Assassin的想法是对的。肯尼斯携带的礼装大部分都是对咒术与幻术特化的型号,他的确没有在防御实质的袭击上备有太多的手段。

——因为,月灵髓液就够了。

暗杀阶从者置人于死地的全力一击,其角度、力道、速度便连英灵也无可挑剔,却被突然形变的、硬度强过金属的银色流体所挡下。被考量为施法材料的蜷缩在魔术师脚旁的一大团水银,突然以不可置信的速度伸展至对方御主背后,化为一道光滑如镜面的曲型屏障,冰冷的光泽让人难以想象几毫秒前那还是一团无害的浓稠物质。如此优异的敏捷性与延展性,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那些轻巧的东西上去,比如高速振动的蝶翼、风中飞舞的树叶;然而,匕首刺中的手感与金属相撞擦出的火花,确实证明将Assassin的突袭防御住的仅仅是纯粹的强度,而非某种概念性的武装。

——这怎么可能呢。并非各个时代的英灵,而是现代的人类做到了如此地步。纵使是见多识广的山中老人,也会诧异于这般光景。说到底,一名普通的御主竟然能独自防御住从者的偷袭,这件事本身便已经足够匪夷所思。

“你是——!?”

更荒谬的是,甚至是在攻击已经被挡下后,对方的御主似乎才有所反应。至少这证明潜行并没有被暴露,那种防御手段真的只凭其自身的“反应”便及时挡下从者的偷袭。

但Assassin不会执着于得到答案。在第一刀被阻挡之后,他就立刻全力向相同的位置挥出第二刀、第三刀。唯一对他重要的事项,只有如何行之有效地杀死对方御主;但随着击中的手感很快就被确认的是,看起来像是水银的物质强度非凡,他攻击的力道竟一时无法突破防御。

专心致志于杀死目标的暗匿者根本不会犹豫,紧接着便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绕开水银屏障出现在对方御主的侧翼;当对方御主才堪堪将视线转向Assassin时,锋利的匕首已然瞄准着其毫无防备的身躯狠狠刺去。

然而,Assassin才刚摆脱那团奇怪的银色流体一瞬,魔力水银被已经沉默无息地,轻巧便捷却又如铜墙铁壁般横亘在Assassin面前。

——原来如此。这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之道么。正是因为维持着这种质朴的姿态,才能够结合神秘与现实,作出甚至能应对我的防御手段。

Assassin一边在内心感慨道,一边继续试探着水银活动范围的极限。

但时钟塔的一级讲师并不喜欢这种全程被压制的被动状态。

“——Penetra(穿刺)!”

在肯尼斯反应过来身处的状况后,伴随着他有些急促的喝声,一股魔力在他的催使下涌过水银表面。原本圆滑的外侧顿时原地伸出为十几根犹如钉板般密集的危险尖刺,不容分说地向Assassin突刺而来。

Assassin披着斗篷的高大身躯轻敏地向后跳开。纵使是近在眼前的盾牌突变为致命的锐利银刺,也仍不足以对从者造成威胁。

在后跃的同时,Assassin也利用着高度优势瞄准不会被水银阻挡的路线,掷出两把不会被水银所阻挡的小刀。

这是即使在所有的山中老人中Assassin也所格外擅长的技艺,其掷出的短刀威力堪当子弹,足以杀死血肉之躯的人类;在一回合内躲过超脱常理的奇袭,并同时针对洞察出的漏洞做出反击,所谓的英灵就是这种卓绝于常人的压倒性存在。

这种精确塑造成形的形态杀伤力并不容忽视,但对于从者而言也不过如此;反之,变成那种复杂形状的水银…并没有办法突破自身的限制,如同之前那样直接延展、变形。

但肯尼斯立刻就采取了下一步行动。

“Operi(遮挡)!”

与月灵髓液自我调节的模式有所差异,强化水银在肯尼斯的过量魔力灌输下能够临时突破流体形态的限制,强硬地再度变化为半圆形的防护罩,彻底盖住肯尼斯的周遭,不留丝毫死角。

Assassin的匕首几乎在掷出的瞬间就撞中水银的表面,留下一个不怎么明显的凹坑,很快重新恢复为原本光滑如镜的模样。

这是一副完全放弃主动性、一昧死守的姿态,连Assassin也感到稍许意外。正常人想要跟得上英灵的攻击几乎是不可能的,也就只有这种躲在乌龟壳底下的蠢办法,才会能够防下他的再次突袭。

但蠢办法终究只是蠢办法。

只因为是Assassin,便认定一介英灵不具备能够突破防御性魔术的强攻火力?

披着暗色斗篷的山中老人又沉默着从怀中掏出三把小刀。

——或者说,这种行为有着另一种更合理的解释。

突然,Assassin毫无征兆地便向后避开了一段距离,而一柄鲜红的长枪不由分说地便破开远处的夜幕,轰然砸落。

察知到危险的层级与所谓的水银魔术大相迥异,Assassin毫不犹豫地从屋顶边缘跃下,消失在肯尼斯面前。

长枪冲击的威力破坏了一大片屋顶,震落的碎砾沙沙作响。其后,一道矫健的蓝色身影从空中跃下,稳稳落在屋顶。

“切…”

回归的蓝衣枪兵轻蔑而不满地哼了一声。

“那只虫子你处理掉了吗。”肯尼斯撤下身边的水银,皱着眉头确认了一下周遭的状况。

海风拂过仓库街的集装箱群,夜色下一片寂静。

“…不,我以你这边为优先了。有点没料到杀手是魔术师,还以为这个时代的魔术师都是你们这种调调。

“你能战胜Saber,却杀不死一名魔术师。”

“要是下次再让我看见,他会深刻地明白活过今天是种近乎于受到达奴女神恩宠的奇迹。”Lancer不以为意地答道。

“那还轮不到你。下次,我会亲手清理魔术师中的败类。”时钟塔的君主高傲地宣言。

他满意地打量着面前留下了各种战争痕迹的战场,最终没有任何御主胆敢继续出现在他面前,只留下最深切的忌惮与恐惧,每个人都将更加刻骨铭心地记住君主·阿奇博尔德之名。是他和他的从者在这场圣杯战争中掀起战端,也是他和他的从者在这个最初的战场上傲然挺立到最后、席卷走这场圣杯战争所有的荣光。

“…走吧,Lancer,让我们姑且将今夜称作一次胜利。”

“……我不想这么早就让人产生Assassin与Archer联手的印象。我们师徒的关系又过于彰显,即使表面上装作决裂,其他御主也必然最终会怀疑到我们头上——那会让我们变得被动。”时臣解释着他的决断。

“明白了,老师。”在处理圣杯战争的策略上,言峰绮礼还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对时臣妄断。“但是,Lancer主从所展现的实力…”

“是个威胁。就算能拿到魔术协会仅有名额之人必然不是泛泛之辈,但时钟塔的君主亲自下场,果然还是过于有分量了。除了我自己,几乎没有御主能和阿奇博尔德进行正面的魔术战;而他的从者…凯尔特神话的传奇战士库·丘林,那柄改写因果的魔枪威力只会比传说中更甚,实在能称得上从者的克星。近身战斗,就连综合能力最强的Saber职阶都没办法撑过那个宝具的一招,御三家之一的爱因兹贝伦竟就如此退场。”阿奇博尔德倒也算是显赫的家系,时臣倒不会觉得这种下场会格外辱没爱因兹贝伦的名声,但依旧感到些许感慨。“——更别说本身就是最羸弱的Assassin,只要是接触的话就意味着确定的死亡吧。”

绮礼疑问道:“白刃战没有人能做Lancer对手的话,那Archer——”

“不行。一对一Archer并没有把握,这是他本人的说法。Lancer的敏捷很高,Archer似乎缺乏在被追上之前将Lancer必杀的手段。…Assassin也无法承担正面迎击Lancer的职责。”

时臣向弟子解释道,随后突然变得默然。即使纠集了两名从者,所遇见的第一个对手就便是即使两位英灵合力也难以解决的存在。多半也是察觉到了这点,时臣才会做出让Assassin介入战斗的决定。判断并没有错误,他已经做出了在当时的情势下最合理的选择,所收获的依然是相当不利的结果。如果当初能够按照计划顺利召唤吉尔伽美什王的话,即使是这样的敌人也可能有办法轻易解决吧。

…不。从者间的属性,从被召唤的那一刻起便已确定。如何妥善地运用,才是魔术师的实力。现在不是哀声叹气的时刻,作为终将抵达根源的魔术师,这种程度的考验也必然需要克服。

至少敌在明,而他仍在暗。至少,他们所经历的只不过是一场失败的袭击,而同为御三家的手握Saber的爱因兹贝伦,已经输掉了圣杯战争。

舞弥握着步枪,谨慎地在夜晚的小巷中穿行着。她的速度很快但脚步很轻,并且遵循着某种魔力痕迹的指引。

她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目标——已经在某处设下了临时结界的爱丽丝菲尔。

“晚上好,舞弥。”爱丽丝菲尔露出一个有些苍白的笑容。

“夫人,您没事吧?”

“无碍。”爱丽丝菲尔用力摇了摇头。“但是Saber她…不,切嗣在哪里?”

“他要去处理一些事情。——我需要先送您回城堡。”舞弥平静地说道。其实她也不清楚切嗣接下来的动向。从者败退,连圣杯战争资格都失去了的御主等同于几乎在追寻胜利的道路上被宣判死刑。切嗣定然会为了挽救这种危局而采取措施,但在这种处境下仍然能影响到大局的措施,便必然不是她这个“工具”所能猜测的。

她只需要和爱丽丝菲尔一样,一如既往地相信卫宫切嗣即可。

而爱丽丝菲尔所抱有的也是一样的想法。她会与切嗣商量计划,她会向切嗣询问行动的理由,但无论卫宫切嗣最终做什么,爱丽丝菲尔也会给予无限的信任与支持。

“嗯。我们该怎么走?”爱丽丝菲尔露出一个信赖的微笑。在战斗能力的层面上舞弥甚至无法充当她的对手,更别谈接替Saber作为护卫的职责。但是,无论是紧急情况的处置还是隐密行动的方针,跟随切嗣多年的贴身助手显然会比对外面世界几乎一无所知的她清楚太多。

“请跟我来。”舞弥轻轻点头。

远处的某栋高楼上,红色外套的男人沉默地注视着两人登上轿车离去的身影,解除灵体化显出身形。

“Archer。你追踪到Saber御主的动向了吗?”透过念话,他的御主隔着数公里的距离如此问道。

“抱歉…一无所获。”Archer如此回答。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