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类相食者,会引起山神的愤怒,被施以无法死去且永远饥饿的诅咒,变成游荡在苍白世界中的食肉怪物——温迪戈。这被诅咒的怪物啊,只能以同类之血肉为食,寻找替代品的代价将会是几倍乃至几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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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是冬天的精灵”
曾有人如此形容过漫天纷飞雪花。
的确,雪花呀,是冬天的精灵。它们自天上而来,使用着千姿百态而永不重复的外形降临人间。伴随呼啸的山风舞蹈,向世间的万物宣告冬日君王的到来,如同训练有素的军队,它们很快便将世界染成了无暇的白色,将一切试图逃脱这片洁白沼泽的生物死死地缠绕并掩埋。
雪花是冬天的精灵,可惜侍奉的是一位无情的暴君。
今年肆虐的暴风雪一反常态得漫长,冬日暴君远征的军队直到如今都久久徘徊在这里——纵使这些美丽精灵的尸体已经叠到了十几米乃至几十米的厚度,它们仍旧前仆后继地乘着瑟瑟北风划过干枯朽烂的树干,抱着同归于尽的态度癫狂撞击着地面。
放在往年,这片森林早已是绿色的国度了吧?
可是当下,就连漆黑色的参天树木都被雪掩埋到了只剩下最上端的纤弱枝丫,无力随风摇曳仿佛不断地求饶。
选择在这样的日子离开久居的山洞外出觅食实在不是一件明智之举——可是没有办法,它实在是太饿了。
像是在这场空前浩劫中唯一幸存下来的树木一般,它拥有接近三米高的身躯却骨瘦嶙峋。纷扬的白色毛发轻轻拂过它头顶那双巨大的鹿角,胸口处毛发稀少的地方肉眼可见地肋排诉说着主人对于鲜美食物的渴求。
站在半山腰,用它那充满血丝的眼睛贪婪的扫过脚下的大地,收获的只有满满的失望。
漫长的冬日已经将这座山里的活物稀疏狩猎殆尽,哪还有留给它的呢?
最后一次发现的猎物还是在两个月之前,一个在山崖下边失足摔死的男人。那个男人带着被塞地夸张的背包,里面装满了各色的物资——对于它来讲真可谓是一场大丰收。也正是因此,它才会在隐蔽的山洞里安分呆上两个多月而没有外出觅食——反正外出也根本不会遇到猎物——像是这种莫名其妙在大风雪日子里外出的男人只能说是例外中的例外了。
腹中饥饿如同炽热的焦炭般灼烧它的胃,它试图用利爪以暴制暴来削弱自己的渴竭痛苦,但这无济于事——死亡对于这头怪物来讲是虚无缥缈的,能够将它折磨到如此境地的只有无尽的饥饿感。
自成为“温迪戈”以来便伴随着它,拷打着它的无尽饥饿感。
不知是否是作为他曾经在这座深山里犯下罪过的惩罚,它被保留了人的知性——没能如愿以偿地成为一头真正茹毛饮血的野兽。
在无数的日子里,清醒无比的它也曾一度对自己“食人”的行为感到懊恼与后悔。但饥饿与时间缓缓流过,不断打磨着它心中曾经作为“人类”的棱角——如今它虽然在吃下曾经同类血肉时心中仍有愧疚,但也只是被进食的喜悦与铁锈的香味冲淡的感情罢了。
尽管如此,事实上,只要是能不吃人,它也会去尽量避免。或许可以说,自打它成为“温迪戈”的那天起,就再也没有如此做过。
它为了寻找食物常常会去打猎——要么自己来,要么掠夺猎人们的战果。于是乎,在“食人妖魔”的污名之上,“温迪戈是无耻贪婪”的坏名头也就此传开。甚至于在一百多年之前的一段时期,有一批猎人专门来狩猎它,让它头疼了好一阵子。
抱着一丝侥幸的心态,这头温迪戈踉跄地走在没过自己身躯一半的雪地上,像是游着泳般,打算去临近唯一的村子里碰碰运气。
是的,这座大山中就只有那么一个孤零零的村落。
·
这是一个坐落于另一侧山脚的村落。
它在很久以前便发现了这个村子,但是出于清醒的理智与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它几乎没有造访过这里。当然,它清楚得很——即便它怀着友好来到这里,迎接它的也只有火把与干草叉而已——更何况它也不觉得自己能够怀着友好来到这里。
它已经是一头永远饥肠辘辘的野兽了,无非是还留有人类的残渣。因此,对于活人敬而远之既是对自己好,更是对他们好。
拖着高大却佝偻的身姿在连成一片的雪地上刻画下印痕,它此刻看起来活像一个垂死的树精。
白皑皑的雪地上,覆盖着的只有更厚的雪。
刚开始它以为自己走错了路,直到脚底板传来的硬物感。将深深埋在雪地里的物件挖出——是一根连结着房屋的柱子。再往下抛一抛,原本组成房屋的物件一件件地文物似被从雪地里挖出来——
紧接着,由于在低温下过度脱水而变成煤炭般黑色的干瘪人形被他抓在了手中。
...
在风雪中,怪物踌躇着,是否要将来之不易的“食物”咽下肚。
...
只能吃吧...
...
它试探着放进两个人头那么大的嘴巴里,用后槽牙轻轻地压下去。
那个人形的物件用它的硬气礼貌地拒绝了它试探性地撕咬。
这个,没法吃。
理智苦口婆心向他诉说着眼前物体“不可食用”,本能却煽风点火地催促它做出更大胆的试探。
咔吧——
崩出去的牙齿为这场毫无意义的争斗拉下了帷幕。
气急败坏地将毫发无损的漆黑物件丢出,将一边的雪堆砸出一个大坑。环顾四周的它心中升腾起了绝望。
白皑皑的雪上是雪,
白皑皑的雪下是血。
曾经记忆中的村庄已然完全被冷彻的冰雪军团征服并从地图上彻底被抹去了。
由衷为这个村子的人们和自己吊唁着,看来这个冬天仍旧很漫长。
就在它刚想转身离开的瞬间,呼啸的风雪中,它看到了在远处的高地上若隐若现的一座木屋。
·
可能是由于地势独特的缘故,这座黑木建造而成的小屋可能是整座村子里唯一还在雪精灵军团的肆虐下苟延残喘的。
对比起它高大的身躯,小屋的高度着实是不敢恭维。整座小屋的窗子几乎都被厚厚的木板从外面牢牢地封死了,仿佛是为了关押什么恐怖的怪物一般。靠近地面的部分同样被积雪所覆盖,使得整座小屋如同雪堆里长出来一般。围着屋子绕了一圈的惊讶地发现正门之下很小的一片范围有被用手向内拂扫的痕迹——
这里还有人在吗?
不知是不是“人类的残渣”作祟,它用那细长而巨大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厚实的房门。
咚咚——
...
咚咚——
没有人吗?
咚咚——
“——”
嘈杂的风雪声中似乎传来了细碎的人声。
它将半门大的头颅靠近木门,仔细聆听从下面缺了一块的正门宽扁漏洞中挤出来的声音。
“——”
“是爸爸吗?——”
略带些沙哑的,女童的声音。音色趋于尖细,大概有七八岁吧?它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类声音了,因此并不敢随意下定结论。
“呼噜呼噜——”
早已不再是人类的嗓子,自然也没办法巧妙发出人类的声音并组织语言。对于这一惊奇发现的它所给出的回应只是威胁式样的低吼。
毫无疑问,这座屋子里还有活人。
如果自己单纯被兽性所驱使的话,可能现在已经在尝试破拆木门并将其内的居民吃干扫尽了吧。
...
不知为什么,悠久岁月以来第一次听到的人声,在一瞬间令它畸形的心脏猛然一震。自己究竟多久没有和人交流了呢?
理性短暂地占据了上风。
“哎,不是爸爸...你是谁?”
“呼噜呼噜——”
“...”
从正门下方的空隙伸出了一只冻的青紫的小手,在布满手指印痕的雪上来回摸索着碰巧摸到了它随意垂在地上的一只手的指头。
“哎?!”
在接触到它毛发的一瞬间,那只小手像是被惊到似的下意识后缩,但是慢慢地,再度摸了过了。
它好奇地注视着来自屋内少女下方进行的小动作。一动也不动。
“毛绒绒的...你是狼...不对...你是山里的妖精吗?爸爸说过,山里有着毛绒绒的妖精——”
“呼噜呼噜——”
“——妖精先生来要做什么呢?”
“呼噜呼噜——”
它所能回应地只有低吼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言语。
“听不懂妖精先生的话啊。”
“呼噜呼噜——”
“...啊,对了,请您等一下。”
“...”
耳边再度只剩下了呼呼大作的风雪声。
...
理性失去了依托,本能再度涌现而出。
注意力被腾空的它再度感受到了那渐渐浮现的感觉。
好饿,好饿,好饿。
要冲进去,吃了里面的家伙——现在!——马上!——
它能够感受到醉人的铁锈味弥漫于鼻腔的快感,它能够看到自己鲜红色的长舌头舔舐殷红色生命之泉的样子。
“呼呼!呼噜呼噜!——”
尽管是低吼声,却盖过了大雪婆娑的响动,它尖锐的指甲深深地刺入门扉,活生生将厚重木门的一层给扒了下来——
食物——食物——食物!
“久等了——”
自门扉下缝隙递出了一个小小的盘子——
它连看都没看清楚就把上面装的东西连同盘子一把抓起咽下了肚子。
“妖精先生一定是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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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感觉是,满足感...
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将它从疯狂的边缘拉了回来...
理性再度占据了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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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吗,妖精先生?”
“呼噜呼噜——”
它用利爪剐蹭门扉发出刺耳的响声——它还想要更多——
“呼噜呼噜——”
“...还想要吃吗...”
“呼噜呼噜——”
“那妖精先生答应我——如果你明天再来的话,我还会给你的——”
“...”
稚嫩的声音向着怪物如此提出了要求。
怪物会怎么做呢?砸烂门扉然后将小姑娘和她的食物一齐吃掉?
现在,理性占据了上风——它会做出同时满足“理性”与“本能”的决定。
“呼噜呼噜——”
低吼声缓慢而悠长,这是它能发出的最温柔声音。
“那就说定了哦!来拉钩!”
青紫色的小手从下边的门缝再次伸了出来,握住了它小拇指的指甲间,轻轻地摇晃。它也配合着小女孩,进行“约定”的神圣仪式。
——仍旧是冒着大雪,它离开了这只剩下了一个小女孩的村落,消失在一片苍茫的白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