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受谪,远尽海外。望西思乡,故土几何。”
朦朦胧胧间,有什么浓厚的香味钻入了鼻孔。
嗅嗅。
刺鼻中带一丝清香,浓郁中带一丝醇厚,仿佛在牵引着自己的身体。
这是——
“酒的味道!”
少年从躺着的地方一跃而起,然后连带着折断的树枝一起摔倒了地上。
鸣毫不在意地起身拍了拍衣服,然后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一位坐在河边的青年,无论是酒的气味还是刚才的诗似乎都是从那里传过来的,此时他有些惊讶地看着从树上摔下来的少年。
青年一头黑发,身上穿着奇怪的、不像本地人的衣服,肩膀上还披着用鸣从未见过的布料织成的披肩。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身边的岩石上摆放着盛酒的器具和没见过的酒杯。
“阁下是?”
鸣死死地盯着酒杯里的酒水,一言不发,感觉气氛有些尴尬的青年出声询问道。
回过神来,鸣重新打量了一下青年的外貌。
“你,不是苇原人吧?”
眼前的家伙无论是身高还是容姿,与苇原之国的人都相去甚远。
“我叫相柳,只是旅行到此的异乡人。”
面对鸣有些无理的质问,青年只是笑了笑。
“本大人是‘鸣’,刚才躺在那边的树上睡觉,结果被你这样奇怪的家伙吵醒了。”
鸣侧过头去,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擦了擦口水,说道。
他对这个男人来自何方没有兴趣,鸣的眼中只有酒而已。
“那还真是在下失礼了,不如这样吧。”
青年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笑着说道。
“足下不妨入座,由在下敬你一倍如何,权当赔礼。”
“唉唉,真的可以吗?我可是一文钱都没有哦。”
因为预想中的事情发展的太顺利,鸣反而有些犹豫。
“相逢便是缘分,就当在下请客吧。”
“哼,不要后悔。”
鸣懒得找石头垫座,直接往地上一盘,坐在了干燥的河岸上。
名为相柳的青年笑了笑,从怀中摸出长同样有尖嘴、奇形怪状的酒杯,从似乎是酒樽的圆柱形容器中倒出酒液,将杯子递给了鸣。
“喔喔,这个杯子好奇怪啊,从这里开始喝吗?”
仔细端详了一下手中的酒气,鸣马上就被其中飘出的香味吸引,他咬住长一侧的鸟嘴,大口喝了起来。
“是的,这个叫‘爵’,是我故乡盛酒的一种器具,上面的两根柱子是为了提醒饮酒者要节制……”
“再来一杯!”
已经将酒喝完的鸣将杯子拍在石桌上,看来要他节制是不可能的。
微微摇头,相柳重新为鸣满上了酒。
“你这人倒是有点意思,看你文质彬彬的我还以为会和本家的那些‘贵人’一样骂我不懂礼仪。”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何必强求。”
“要是那群家伙有你一半开明,我就不会被赶出来了。”
像是在赌气一样,鸣更加凶狠地喝掉了酒,把杯子用力一拍。
“再来一杯!”
“足下似乎与家人并不和睦?”
“不要用尊称,真难听,叫我鸣就可以了,我也会叫你相柳。”
再度盛满酒,鸣稍微放缓了速度,讲起了自己的遭遇。
“结果呢,只是不小心弄坏了点东西而已嘛,那个笨蛋老姐就把我赶出来了,二姐也是,像个棍子一样地干站着,也不给我说几句好话!”
“这样啊,看来只是一时意气。改日你准备一份礼物上门谢罪,令姐大概很快就会原谅你的。”
“我才不需要她原谅!”
又一次喝空了酒杯,鸣没有再让相柳倒酒,而是自己抓起酒樽摇了摇,然后给两人的杯子倒上。
与大口牛饮的鸣不同,相柳一直都在细致品味,他的杯子直到现在才见底。
“都光顾着说我了,你自己又怎么样?刚才的诗虽然我听不太懂,但是和你老家有关的吧?”
“只是离乡多时,有感而发。”
“你们这些文人真是矫情,那么想家就回去咯。”
“此言差矣。”
青年摇了摇头,伸出两个手指。
“第一,我不是文人,姑且算是武官。”
“第二,我身负流放之罪,天道不改,不得还乡。与我自己的意志无关。”
“原来你也是被家里人赶出来的啊,嘿嘿,这样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没想到能够在这里找到同样境遇的人,鸣显得有些开心。
“那干脆就安心住下怎么样,虽然苇原这里差了点,不过我老家的上川之国可是美女如云,我给你介绍几个好了!”
虽然这样说,不过鸣在那里几乎是过街老鼠,能够完整听他说完话的美女大概是不存在的。
“嗯,如果真的回不去的话,的确只能在这极东之地娶妻生子了。”
“喜欢什么样类型的女孩子呢?说起来,之前我在村子里看到了一个金色头发的女子……”
似乎是酒劲上来了,趴在了石桌上,半睁着眼睛,用爵杯长长的鸟嘴把酒液滴入口中。
“哦?能够让你看中的美人,想必天姿出众吧?”
“嗯,很漂亮,很漂亮,就像……太阳一样……”
把双手放在石桌上,让下巴靠着,鸣思考着怎么去描述那位少女,闭上了眼睛。
“下次……见面……我请你喝……”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下半句,相柳放下酒杯,看向了鸣的位置。
少年已经完全闭上了眼睛,像是小孩一样抱着空掉的爵杯,黑发散乱在石桌上,偶尔咂一下嘴,似乎在回味着什么事物。
“姐姐……不要打脸……”
似乎是做了噩梦。
“醉了吗……”
笑着摇了摇头,相柳打了个响指,从空气中扯出一条羽衣,披在了鸣的身上。
“有缘再见。”
他还要必须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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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姆姆姆,再来一杯——”
再次清醒的时候,场景已经改变,鸣的手中已经没有了酒杯,所处的位置也不再是河畔。
“这里是?”
“这里是我家。”
耳边传来了似曾相识的清冷声音,鸣一个激灵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金色长发的少女正坐在床铺的边侧,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鸣。
那种目光少年非常熟悉,每次他闯祸的时候,二姐都会用这种冰冷的视线注视着他。
“啊,是抱着酒的金发!”
所以,已经习惯了被姐姐们冷淡对待的鸣理所当然不会有什么不适应!
“……”
距离上次见面才不到一天,你就已经把别人的名字忘记了吗?
“才没忘记,你叫稻姬对吧!金色的头发很漂亮哦,想忘都忘不掉呢。”
“……”
明明是有点轻浮的话语,但是眼前的少年却一本正经地说了出来,对此稻姬也有些无奈。
“对了,我记得之前我应该在河边喝酒……然后我就醉了!”
“父上归家的时候看到了你,顺便把你……”
“等等,我的剑呢!”
少年忽然一跃而起,四处张望,随后在床边找到了自己一直携带的木剑。
“哦哦,幸好没丢,这可是老爹留给我的重要东西,对了,你刚才说的是,令尊把我带回来的对吧?”
“……是的。”
看来这就是自己应付不来的类型,稻姬面无表情地想到。
“谢咯!”
“不,是家父……”
“但是这是你的房间对吧?”
鸣嗅了嗅周遭的空气,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香味,与之前遇见的时候,金发少女身上的气味一模一样。
“狗鼻子吗……”
稻姬小姐讨厌话多人和总是在意细节的人。
“你说什么?”
“没什么……这里的确是我的房间。”
所以,既然醒了就快点离开吧。
“对了,这个是你的吗?”
鸣一只手提起醒来的时候盖在他身上的布料,递给稻姬。
“不是,父上说这是当时盖在你身上的。”
稻姬和鸣都从未见过这样的布料。和麻布比起来,轻盈地似乎没有重量,手感顺滑柔软,像是把手指伸进暖春的穗川中一样。
“那应该是相柳的,真是贴心的人啊!”
鸣有些爱不释手地摩擦着羽衣的布料,那种手感让他觉得非常新奇。
“唔,把这个送给姐姐的话,之前弄塌磨坊烧掉农田的事情肯定可以一笔勾销啦!”
就算两位姐姐不喜欢,那个能够轻而易举地说服大姐的,喜欢跳舞的家伙绝对会喜欢这个。
“不行不行,这是相柳的东西,之后见到他还得还回去。”
“……”
就在稻姬小姐快要忍不住拂袖而去的时候,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明明少女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但说出这句话的却是鸣。
房门被推开,一位弯腰驼背的老人走了进来。
“父上……”
“稻姬啊,去陪你母亲准备午饭吧。”
“……是。”
瞥了一眼重新坐回床上的鸣,稻姬顺从地走出房间,顺带关上了门。
“然后呢,老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鸣可不相信这个老人是因为怕自己着凉才把他带到家里来的。
老者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番。
此时的鸣正双腿盘坐着,虽然放荡不羁的样子,但是老人能够感觉出少年天生的尊贵气质。
与他们这种凡人不同,来自血脉中的力量感。
“公子似乎不是苇原本地人?”
“我啊?前几天刚刚从上川下来。”
这种事情没有隐瞒的必要。
“来自上川之国,那可是贵人……”
“行了,别什么贵人不贵人了,看你的样子是有事情要求我吧。”
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鸣用一只手支撑着下巴,斜靠在枕头上。
“虽然感觉会很麻烦,不过因为你好像支付地起报酬,我就勉为其难地听一下吧。”
“是……”
老者听说过来自上川之国的贵人一个个眼高于顶,不过眼前这人明显是另一种程度的无法无天了。
“老朽是世代生活在苇原的椎名一族的后裔——”
在世族屡次遭受大难,人丁凋零之后,椎名家唯一的幸存者——也就是老者,带着妻子来到了这穗川河畔的八重村定居。
两人先后一共生下八女,就那样平稳地度过了十几年的时光。
但是七年前,从西方来了一位有山一般巨大体型的邪神,邪神逼迫老者每年将他的一位女儿嫁给祂,否则就掀起洪水淹没苇原之国。
在闻讯赶来的武者、神官们被邪神击败吞噬,八重村几遭洪灾后,老者终于屈服,按照邪神的要求,每年举办一次祭祀,将自己的一位女儿嫁给对方。
如今已是第八年,椎名家的八位女儿已经只剩下稻姬一人。
“这样啊。”
鸣一边打了个哈欠,脑子却在飞快地转动着。
他在上川之国可没听说过有这样的神明。
而且,虽然偶尔也会有非人的异形神明娶凡间的女子,不过那都是在她们死后了,对方的要求大概和血祭差不多。
至于为什么是每年嫁一位过去——
‘是为了仪式吗?通过吸收留有神之血脉的椎名之稚女逐渐恢复力量,看来这个邪神以前是个了不得的东西。’
如果对方恢复了力量,或许会进一步威胁上川之国。
退一万步讲,就算对方选择滞留在苇原,鸣的姐姐早有向下界扩张的想法,两边迟早要打起来。
‘好,就趁着对方还没恢复,让我帮姐姐打倒这个未来的敌人!’
下定决心后,鸣从床铺上一跃而起,以略微的身高优势俯视老者。
“你是想要我除掉邪神,拯救稻姬和村子是吧?”
“这……是的,我和老婆子想好了,与其眼睁睁地看着最后的女儿去送死,不如再殊死一搏。”
既然命都可以不要,脸面自然无足轻重了,老者坦言道。
“无论是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您。”
“嗯嗯,无论什么条件对吧。”
什么条件比较好呢?如果不是现在有外人在的话,鸣或许会抱着枕头在床上滚几圈,好好思考一下。
“有了!咳咳……我的姐姐一直骂我不务正业,说我这样是找不到妻子的。正好,稻姬的性格非常合我胃口,这样优秀的女孩应该能堵住那个死老太婆的嘴了把。”
“您的意思是……”
“所以。”
鸣重新坐回了地上,用左手的木剑轻轻敲击地板。
“将稻姬嫁给我的话,我就帮你们除掉这个邪神。”
“……”
听到鸣的话,老者陷入了片刻的沉思,不过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
“您是来自高天的贵人,稻姬嫁给您不会辱没她的身份。”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吗?唔,你好像对于我能除掉那个邪神没有丝毫怀疑的样子。”
“是的,请您日后善待小女。”
“那么,事不宜迟,马上做准备吧!”
说干就干,天性喜欢战斗的鸣,在上川之国已经闷了够久了,听说有同层次的敌人出现也难免想要大干一场。
“这……不应该从长计议吗?”
老者也被鸣跳脱的思维吓了一条。
“不需要,准备好酒,然后让我假扮成稻姬的样子去接近邪神,趁机干掉对方就可以了。”
真是简单明了的战术。
“那位大人已经记住稻姬的气味了,如果被发现换了一个人,恐怕……”
“没关系,我自有办法。”
“那准备酒是为了……”
“那是给我喝的!”
少年想了想,似乎觉得这样有些不妥。
“多准备一点,或许会不够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