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猫头鹰的啼叫将少年吵醒。他一激灵蹭到了火焰,疼得痛呼一声,同时炭块咔嚓倒下。沃里亚根据身旁的动静晓得绯也被惊醒了过来。

“嗯......天亮了吗......?要动身了吗?”

她迷迷糊糊从斗篷里头蹭出个脑袋。艳丽至极的长发在火光下瞬时焕发出光彩。少年一副被唬住的样子,连还落着火星的衣角也顾不上了,直盯着她看。

她拉着沃里亚的袍子,抵住肩膀,便又渐渐睡了下去。沃里亚单手撑住她的身子,在她耳边说道:

“不要紧,继续睡吧。等到要走的时候会叫你的。”

她温顺地点点头,眯着眼睛将头枕在了他膝盖上。沃里亚抚一抚她的长发,将那丝缕触地的拾起,而后看向少年。

他以平缓的,不至惊动她的声音说:

“不要多问。如今你只需要晓得这些事情:是她要陪你留在这里,而不愿意将你独自丢下,以及,她是年岁小于你甚多的,柔弱的女孩。”

少年怔怔地看着他那冷漠的神色,好像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片刻后突然醒悟。

“当然!我明白的......是的!我......我会竭尽所能的......去保护——”

“声音。”

沃里亚冷声提醒,少年便一下捂住了嘴,同时使劲点头。他又隔着火光看向了她的睡颜。沃里亚心中有点想笑——毕竟是年长者居高临下的余裕,可未免不太舒畅。好像——是把什么极宝贵的东西分享了出去一样......

这两个男人,一大一小,在这星火咔哒的夜色下,都或近或远,以各自相异——又或许殊途同归的目光注视着她的脸颊、秀发与嘴唇,在那火的描摹下散发出悠长甜美的气息。多么稚嫩的少女,多么美丽的少女......

狼啸声猛的响起。

·

在四周骚动之时,她睁开了眼睛。沃里亚脱下长袍,将其整件交给她,她把自己裹在里面,好像那气味,那单薄的布料本身便是最严实的装甲。

沃里亚猜测着她应当握住了龙鳞,头也不回,只叮嘱到:

“留在火边,照看着火,别让它熄掉,有东西凑近了就找烧红的棍子砸它。”

而后便彻底斩断了杂念。他深吸一口气,感到一种冷冽的力道将浑身肌肉刺激得坚硬,而那出鞘的刀,便彻底同躯体融为一体,成了他手中之手。

树叶落下。虫鸣。雨小了,没停。木炭中的水分在蹦出。咔嚓,脚步,近旁——

他用余光一瞥,少年拿着根粗大的树枝,挪步靠近到她身旁。他俩的目光一对上,少年的步伐便一哆嗦。沃里亚心里料到自己此时的表情想必相当渗人。

——来了。

皮毛刮过灌木,树叶在脚下描绘出嘈杂的轨迹。狼匹从树根上蹿出,他的长刀挥落。那沉重的身躯在落地时断为两截,血液片刻后才淅淅沥沥地撒下。

“啊.......”

身后传来了某人的惊呼。他决定不回头。脸上能感到那粘稠的触感,他晓得自己此时是满脸血污。

“了不得!大叔了不得啊!这不比走镖的还厉害嘛!”

她不知道为何也应和着吧嗒吧嗒地拍掌。周遭的痕迹突然因这些杂音乱套了,沃里亚本想呵斥一句,可最终也只是弱弱地说:

“安静点,除了呼救外别说话了,注意看周围。”

“是!”

——都说安静点了!因为这次她没跟着回应,沃里亚在心里倒是骂得痛快。他向后挪了几步,感到少女柔软的手指轻轻抚了一下手背。

又来了。

一、二、三。

在这雨夜,饥饿的游狼已经不再畏惧火光,勇猛地冲向了这铁与火的防线。

他离开她身边。一、二,一匹跃至树根上,居高处缓缓踱步,打量着这夹在两根树根之间的营地,而另一匹自开口处冲来——

“有一只在你们那边!挡住它!打它!把它赶开!别离开火!”

如此下达了指令,沃里亚迎着直冲来的那匹狼当头劈下,那狼以爪勾地,让身体硬生生偏离开刀锋,同时一口咬来。沃里亚让长刀偏转,刀刃自地面斜向上挑起,在千钧一发之际撞上狼的肚腹。他感觉自己的拳头和刀柄触及了湿冷的皮毛。

只是仓促之下的变招。力道不够,角度不对。那狼仅受了轻伤,接力落向远处,而高处的那匹已在半空。上挑的刀未曾收力,沃里亚让脚步于泥土上挪移,身体扭转,下俯,一气贯通的这一斩最终挪移到半空。狼的嘴在巨大的速度下同钢铁相碰,立时裂成两片。它砸在他身后,还有口气,沃里亚举刀面向另一匹狼。

而不远处也有碰碰声与狼喘息的声响。他听到那狼突然惨叫一声,料想是那两人中的谁把燃烧着的木块丢到了它身上。

——好了。他们撑不了多长时间——

——他得在几秒内解决掉眼前这匹。

它似也看出了他的窘境,并不急于攻来,只远远在火光够不到的阴影中徘徊。身后的响动越来越糟心,可他若回头,这狼一扑便能咬住他的脖颈。

思绪一闪而逝。他扭头退步,绊倒在流着血喘着气的躯体上。瞬息间,那狼已近在眼前,向着那仰倒在同胞之尸上的猎人扑来。

——腰——用力!

他以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道在如此姿态下挺起腰身,送出刀尖。狼腹被轻易剖开,他感觉刀柄抵上了胸口,同时那浊热的吐息和沉重的趾爪也一并架在了身上。

已经是致命伤了。他断定,接下来便松脱刀柄,任凭刀锋留在狼匹体内,而后两拳一并向内砸向狼头。耳骨碎裂,幽绿的瞳孔凸起。那狼临死的挣扎被仓促终止。沃里亚取回长刀,推开尸体,顺手向下一刺,了结了身下那狼的残喘。

之后跨过火堆,一刀斩断了咬住少年木棍的狼首。

这下,除了雨和火焰,再听不到其他声响了。他胡乱抹一把脸,转身看向那两人。少年双手持住木棍,鼓着肌肉,立在他身后,在看到他那张脸时略微后退了一步。她则在火边,仰着头,伸出手来拽住了他的衣角。

“——”

他差点就伸手去摸她的头了。可她却似乎丝毫不在意他这浑身的血腥,向前一步,一下抱住了手臂。他将染血的刀尖插入地面,单手抱住了她。

两人这么安安静静地待了片刻。他感到她在颤抖,于是满怀爱怜地轻抚她的后背。少年突然出声:

“大、大叔,好像有人啊?”

沃里亚于是放开了她,扭头看去。果然,在远处,那脱离了巨树庇护的雨雾中,正印染着遥遥悬浮的火光。

·

那火光渐渐移近。隐约可见是披着长袍的人形。沃里亚看出了那火炬的形状——油脂在木雕的遮盖下放出热气,油滑的杖身有着钟乳石般的质感,泛着冷异的光。

那手也在视野中了。而后,严实的袖口,罩住面孔的陈黄色长袍,游曳在雨水般的奇异的步态,这一切依稀可见。

同时,两匹雪白的——同这森林的色调违和的狼悄然在火光边缘挪近,伴随着那人的步伐。

“Aeiu,ruma—opal zas,Ga da irNesavru?Za da Nalu—irons.”

低沉的宣告在雨幕中飘荡。在恰恰进入到树顶之下的位置,那人不再靠近。于是那两匹白狼也蹲伏在了黑暗中。

沃里亚突然发觉——

好安静。

无论是虫鸣,鸟呓,甚至那叶与雨的声响,都坠入了虚空。

“......”

它似在等候着答复。那异样的身影,异样的座狼,全都遥遥地看着篝火,显出一种从容不迫的尊严。

与此同时,沃里亚再度以双手握住了长刀。

“走!往主路跑!”

少年瞥了他一眼,沃里亚一咬牙,以真正险恶的语调嘶吼到:

“带着她,快些走。绯,和他去!——别愣!给老子快点走!”

“......可是!”

她急切地要捉住他的衣角,少年犹疑地瞥了一眼他的架势与那远远立在雨里的身影,一下震悚地醒悟了。

他一把拍落了她伸向沃里亚的手,顺带便牢牢握住。那绯色的瞳孔带着莫大的讶异与愤怒瞪了过来。

“别妨碍他,快点走!”

被之前始终弱气的少年怒骂了,她愣愣地跟着迈开了步伐,可却仍以一副要哭出来的神色扭头看向沃里亚。沃里亚紧盯住前方,同时用余光确认着那两人自树根的一旁绕过,远远地没入了雨中。

而它摊开双手,让火炬升高至半空,兜帽脱落,黑色的狼首暴露在了火光之下。

“Nalu da ruma,ka da neus,za da opal.Zn,ko—Naru da neus.”

两匹白狼一下散开,冲入了雨夜。沃里亚本能般要迈步追随,那明亮的,如狂乱之月般的瞳孔却让他定在了原地。

狼咧开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