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住在哪里？”
“……”
“你的父母叫什么名字？”
“……”
麦那斯捂额摇头。
他现在是完全拿这个小姑娘一点办法没有。
“带你回去旅人镇……？老夫可不是做慈善的……”
一般的父母的话，这几天的时间也足够发布寻人启事了。他剩下的钱，也足够让他再带一个人跟着车队再回旅人镇。
但是关于这之后的旅费的问题，他也没办法。
——有钱就找张好床睡，没钱也不过风餐露宿。
如果是年轻的时候，他大概会这样想吧。
但是现在不行了。不找个遮风挡雨的屋檐的话，他很可能在某个寒冷的夜晚走完他的一生。
他还有事情要做……在到达他所要到达的终点之前，他的生命不能先一步到达终点。
人都是自私的。
他也不例外。
一挥手，一个半透明的眼球从他的袖子里面飞出，绕着少女转了两圈然后消失不见。
“回你的房间睡觉吧。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女孩像是松了一口气，从旅店的楼梯上去了。在离开一层之前，还悄悄对着老法师做了一个鬼脸。
蹬蹬蹬的声音逐渐远去。麦那斯扭头看了一眼楼梯，不禁摇了摇头。
法师之眼。魔法师的入门级小法术，能够在一定范围内跟随指定的目标一段时间并且给予施法者目标附近的视野。
她要么是完全没见过法师的法术，要么就是故意的。
麦那斯并没有多想，觉得这个能被放任到到处乱跑的孩子不太可能出自有法师这等烧钱的职业者的家庭。
至于他，那是一个例外，在各种意义上。
“来一杯麦酒。”
服务生从老法师面前走过，收拾起二人的餐盘。他把过往从脑子里挥去，顺便点了便宜的酒，一边喝着一边思考眼前的问题。
……
“我，抓到你了。”
“——！”
麦那斯从旅馆的床上直接弹起来，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滑下。
他看向左近，只见到照常升起的太阳落在他搁在床头的陈旧的背囊上。
“梦……”
他擦擦头上的汗，闭上眼平复了一下情绪，又很快睁开眼。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想抓到我吗？又或者，我想被你抓到？”
他摇摇头，拄起搁在一旁的手杖，穿戴一番便拎起背囊慢慢走出了房间。
……
简单地在水井旁洗漱完毕的老法师，在回到旅馆一楼的小餐馆时见到了穿着他临时买的换洗睡衣，顶着一头乱糟糟长发从楼梯上下来的少女。
“……不成体统。”一向有点洁癖的他忍不住说了一句。
少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唔？是老爷爷啊。才不想花时间在这种事情上面，难得——”
“难得什么？”
“——没什么。”少女扭过头去。
她干脆就没有重新编上麻花辫，任由长发披散在肩头，很熟练地坐在了麦那斯的对面。
“至少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吧，小姑娘。”
侍者递上来两杯白水。麦那斯有些无奈地点了两份早餐，然后喝了一口水。
“你叫我琳就可以了——？！”
“咳，咳咳咳……”
不知道是受到什么刺激，他被呛到了，开始剧烈地咳嗽。
“咳咳……这不是你的名字吧小姑娘？这边不常有人的名字只有三个音节的吧？”
“老爷爷你没事吧？”
“老夫还死不了。”
女孩有些心虚地把目光移开：“名字里取了一段。”
“你不喜欢说真话。”麦那斯叹了口气。“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任何真的东西，小姑娘。你让老夫怎么相信你？”
少女突然对他笑了。
“因为我只能相信老爷爷了，”她说，“所以您也能够相信我，不是吗？”
“……别把人类的互相信任看得太重了。”
“我还以为您是个高尚的人。”
“……”
麦那斯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把琳留了下来，也许是因为昨天她对老法师说出的那句话，又或许是因为他对某些故人的怀念。他本来应该将她直接送到本地的治安设施里面听候发落，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做这样危险的事情……还有可能背负着“拐带儿童”的罪名。
“我什么时候也变成了‘守法公民’了？威尔那家伙害人不浅……”
“扰爷爷李说属莫？”听到嘟哝声，琳嚼着嘴里的早饭，抬头看向老法师。
“不。没什么……”他说着，忍不住又弹了一下少女的额头，“……注意餐桌礼仪。”
少女不满地哼哼着埋头吃饭去了。麦那斯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脑袋里面回想起自己的第一次旅行。
……
“……你在逗老夫？”
早饭后。
少女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老法师用清洁术帮她清理的——此刻正对着麦那斯严肃地说出她的计划。
"没有！"琳看上去有点生气。“老爷爷是法师吧！我要成为您的学徒，修习魔法！”
“……”他长久地看着一脸稚气，以及雀斑的少女，然后叹了口气。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有资格成为法师学徒的。如果你想要一个身份证明，冒险者协会更加合适……”
“……算了，跟我来吧。”
最终，老法师还是带着琳来到了法师协会。
由于同时毗邻魔导国和宗教国，这个国家里的法师和神使两大势力奇迹般地得到了很好的制衡：实际上，双方的触手都因为对手的干扰而无法深入这个国家的根基。
麦那斯曾经进入过魔导国的法师协会。那里充满了智慧，知识，以及自傲与排外的气息。法师们抱着昂贵的法术材料，典籍和施法道具从散发着魔法光芒的光洁地板是匆匆行走，互相之间不看一眼。法师这个群体令人诟病的骄傲在那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有的法师协会甚至不接受中级以下的法师进入。
相比之下他更喜欢这里的法师协会。
虽然这些法师没有足够的资源，但这里的一切都散发着自由和开放的气息。
“这就是法师协会……”
琳用手指抵着下巴，看着各型各色的法师们以及普通人在这里进进出出。在这里不时能够看到几个法师三五成群地讨论着学术问题，甚至偶尔还能见到在大厅摆摊叫卖的商人在和购买材料的法师讨价还价。
“您好，老先生。请问您是来……”
麦那斯从背囊里面掏出来一个勋章。琳好奇地踮脚看去，只见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的黑色金属徽章上面刻着一团紫色的火焰。
“我带我的徒弟来这里进行法师认证，有劳。”
看到徽章的前台法师学徒脸色大变。
“您是……封……”
“怎么？”麦那斯看向他，目光意味不明，“我记得’我们‘应该也是被法师协会承认的一份子？”
“是，是！”前台生反应过来，连忙正色深鞠一躬，“老先生请稍候片刻！”
“这是什么勋章？很厉害的吗？”
麦那斯看着前台生有些慌张地小跑着进入了身后的走廊，直到听到身侧传来的声音。他转头一看，发现少女正在把玩那个徽章，不禁面色一黑。
“不要乱拿老夫的东西。”又弹了一下琳的额头，老法师在抱头埋怨的目光中收回了徽章。“有些道具可能附有魔法，随随便便去摸的后果连老夫也不知道。”
“……”
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女孩呆呆地望着洞开的长廊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麦那斯也乐得清静，静静站在服务台前面眯着眼睛等候。
实际上这等待的时间也并没有多久。在服务生离开后不久，一位穿着明显更加优良的法师袍的法师从走廊里面走出来，刚才的法师学徒跟在他后面。
“幸会，老先生。不知如何称呼？”
中年男子用富有磁性的嗓音问道。
“称老夫麦那斯即可。”他松开手，徽章慢慢浮起来落到男子的手里。
“原来是麦那斯老先生，幸会。”男子笑着与麦那斯握手，然后松开，戴上眼镜仔细打量着那块徽章。
“确实是真品。”片刻，他摘下看上去很贵的单片眼镜，将徽章还给老法师，打开前台的单开门，“吾乃此处法师协会分会的管理者，称在下威兹即可。二位请进。”
……
少女被带去测试作为法师的天赋，麦那斯则被威兹请到会客室。
“唔。老夫很久没有坐过这么舒服的沙发了。”
老法师拍拍袍子上的灰尘，坐在会客室柔软的沙发上，啜一口热茶，舒服得叹了口气。
“老先生不求享受，令人佩服。”中年法师搓了搓手，脸色一松笑道。
麦那斯看了他一眼。
这哪里有点高阶职业者的样子？
“你……老夫没看错的话，应该是高级法师对吧？为什么被派到这种小地方来？”
威兹的笑容凝固了一下，然后迅速恢复正常：“这个……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
“老夫随便问问而已……只是有点好奇。”
“——多谢老先生。”高级法师又多打量了这个其貌不扬的老人几眼，“比起这个，在下有些事情想要和老先生说的。”
他又看向老法师，没有发现老法师露出什么警惕的神色，就继续说下去。
“协会的人通知在下……如果遇到老先生的话就带一句，‘如果想通了的话，随时可以回来’。”
说完，他咽了口口水，紧张地盯着老法师。然而老法师只是小口小口地喝着茶，没有答复。
“好茶。”麦那斯放下空的茶杯，像是刚反应过来般，“盯着老夫作甚么？老夫脸上有东西吗？”
“这……在下的意思是协会那边让在下带话……”
“——告诉他们，老夫是个老顽固，最近的新爱好是周游列国。”
平日里充满上位者气息的高级法师先生此刻却露出唯唯诺诺之态，搓着手一脸为难。
“老先生……”
“老夫说得不够清楚吗？不过没有其他要事的话，老夫打算去看看弟子检测的情况。”
威兹抬头，看到老法师眯起来的双眼中紫芒一闪而逝，连忙低头致歉。
“是……在下唐突了。那么此事就此揭过。”他笑了笑，不着痕迹地用干燥术除去额头上冒出来的细汗，恢复了不卑不亢的仪态，“在下这次请老先生，还有一事相求。”
“我尽量满足你的愿望……老夫是想这样说，但是老夫不是你们的工具人。”麦那斯语气不善，“但是，说说看吧。”
“是。感谢您。”威兹点头，面色严肃，“说来话长，最近城镇北方的森林里面发生了异变，森林里的魔兽一度变得狂暴。希望老先生能够出手解决。”
“老夫不是搞慈善的。”麦那斯显得没什么兴趣，“……更不是为了什么好处相许就能够随便出手帮别人办事的佣兵。”
中年法师还想说些什么，他却已经起身拄起拐杖转身离开。
“老夫已经不想再战斗了……贵协会能够给老夫这个面子，老夫很感谢。但是，老夫以前为你们付出的，我想也够了。”
“……是。”
“不管怎么样，感谢你的好茶。”
“老先生想要的话可以带些在路上。”
“没那必要。”
威兹快步走过去想要扶着老法师，却被避开了。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慢慢走在法师协会的回廊上。
……
“拿到了拿到了！我就知道旅行之神不会亏待我的！”
“——可没有这种神明喔。”
离开法师协会的时候已经到了一天的正午。
稍微出乎麦那斯预料的是，琳很轻松地就拿到了法师资格的认证，并且注册成为了他的弟子。
“只要心诚的话，就会有神明的！”
听到不服气的声音，他扭头看着一蹦一跳地跟在他身旁的这位新“弟子”，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
“……你真有这么喜欢旅行？”
“嗯！”女孩用力地点头。
“那么，走吧。”他慢慢地走着，“……吃完中饭，我们出发。”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去看看，没有去过的地方。”
这样的一老一少不疾不徐地走在阳光洒下来的街道上，把喧嚣的人群和法师协会的大门一点一点地抛在后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