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地下城里，青苔密布。
滴答滴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勾起麦那斯在幽深的地牢里的那段记忆。
“谁能想到这样的地方会藏着一个地下城？”
“谁又规定不能呢？”老精灵提着吊灯从麦那斯身后缓缓走来，照亮一小段前面的道路。
腰间挎剑，维南现在的样子仿佛一位年迈的流浪骑士。
“我以为它会在什么雨林或者之类的地方……”麦那斯摩挲着墙壁上爬满青苔的奇异符文，“……而且还有一个神秘的入口。”
“风光大葬的那些贵族，他们的墓地最终都遭了贼。”
老精灵笑着拍了拍麦那斯的肩膀，走在了前面。
“这里无法使用魔法。跟我来吧。”
不能使用魔法？麦那斯试着打了个响指，一股法力从他的体内倾泻而出，然后在形成魔法阵之前消散在空气中。
他想起了那些奇异的未曾见过的符文，目露惊讶之色：“这是一个法阵？禁魔的法阵？”
“按照你们的说法是的——我的那位朋友更喜欢把这种东西叫做‘符文迷宫’。”
“也就是说，把法术的能量结合在不适合魔力的物品上面……真有趣。”
“你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麦那斯再盯着看了一会，摇摇头。“我们走吧。”
那种东西终究还是……不知道会给世界带来什么。麦那斯这样想道，但是还是在心中暗暗记下了符文的镌刻方式。
………………
魔导国首都。
即使是在夜晚，奥术的光辉也无时无刻不在这座伟大城市的各个角落里面亮起，将国都变成一座不夜城。
魔导国里面和魔导国外面，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不如说，这就是那些童话故事里面描述过的，所谓的梦境国度的样子。由法师学徒组成的杂役班轮值着使用清洁术维护的街道，由雕刻着复杂花纹的规整平滑石砖铺成，厚重而富有年代感；到处都是穿着魔导国里面潮流风格的华丽法师袍的不同等级的法师，在这座象是被魔法支撑起来的城市里面奔走穿梭；而天空上也不时有取得了飞行许可的大法师用浮空术在天穹上带着绚烂的魔法光辉划过。
这一切的辉煌最终都来自一个地方：位于魔导国首都的那座宏伟尖塔。
这座尖塔远远高于首都城内的任何建筑。不管是在首都里面众星拱月一般矗立的法师塔还是首都城外那如同悬崖壁障一般的城墙，都完全无法企及这座高塔塔尖的高度的哪怕三分之二。
尖塔的顶部镶嵌着向外源源不断辐射出能量的巨型魔法水晶，完全依靠着魔法能量悬浮于空中的巨型圆环上面镶嵌着宝石，为塔顶发出的魔术能量进行增幅。
魔术能量从那块水晶发射出去，在整个国都的上空构成一层可靠的防护罩。
“不会陷落的城市”，法师们这么称呼它。
“……然而，当龙炎落下，这座城市还能够屹立不倒吗？”
——国都的法师协会里设立着魔导国内部唯一一个日夜不停转的传送阵，专门为镇守各地法师协会的长者所配备。
光芒闪过，在法阵中央出现的是风尘仆仆的一老一少两位法师。
艾迪和丹尼。在逃出生天之后，二人几乎没有休息过就一路回到蛮国的魔法师协会，通过传送阵前往魔导国国都。
“长者……”
艾迪搀扶着丹尼走出传送阵。很明显，法力乱流带给这位长者的伤害还没能恢复过来。
“——我说过了，我们根本不必要来这里……现在这个时间，我们的消息根本就没有办法传达到……”而丹尼的样子看上去很是不耐烦。
两人的靴子踏在干净而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留下刺眼的沙土痕迹。
“不可能，这么重要的消息！”年轻的法师脸上露出沉痛的神色，“导师……她的牺牲必须被重视。”
“你没有见过他们……那些所谓的‘研究派’大师们…”
丹尼看了看这位年轻人的样子，他的眼袋很重，瞳仁里却仿佛有光芒。
他认识这种表情。
“…算了。”
他挣开这位后辈的搀扶，走到传送阵旁边的柜台前。
“您好。晚上好，这位——长者？”
柜台后的法师学徒正在打盹，直到丹尼用力拍响他面前的桌子。他不停眨着眼睛，看上去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很明显，丹尼这副样子吓到了他。
一般来说没有法师会允许自己做出这样狼狈的样子；甚至对于部分更加高傲的法师来说，保持他们的仪表远比生命重要。
“我是蛮国法师协会负责人。去报告尖塔议会，有紧急情况要汇报。”
丹尼并没有在意这位小法师学徒的表现。
就算他不喜欢，这种风气也已经在整个法师国内形成一种普遍的现象。哪怕是实际统治着整个国家的大法师们组成的议会，也将这种风气视为一种传统，甚至称之为“法师的尊严”。
然而这位法师学徒却皱起眉头面露难色：“很抱歉。按照规定，现在是大法师们休息的时候，我只能走流程……”
“——流程？！你是不是疯了！”
丹尼还未开口，一旁的艾迪就已经冲了上来，双手撑在柜台上，向里面探出身体，鼻子几乎要顶到慌忙后退的法师学徒的脸上。
“真的很抱歉！但是规定如此……”
“什么规定？！危机正在靠近！下界之痕——”
“——够了。”
丹尼拍了拍艾迪的肩膀，打断了他越发激烈的情绪。法师学徒借机从柜台后面匆匆离开，也不知道是去通报上级还是打算溜之大吉。
“听着。我知道法师协会有这个规定，我也并不想为难你一个学徒。”丹尼转头对着法师学徒的背影开口说道，让他停在了原地，“但是希望你完整地通知他们，情况非常紧急——如果还打算摆架子，那就让他们自己解决蛮国的那一堆烂摊子吧。”
…………
法师学徒终于还是离开了。柜台上摆了一个“忙碌中”的牌子，传送大厅里又只剩下灰头土脸疲惫不堪的两人。
“长者。为什么……”
丹尼看向艾迪。这位刚刚从鬼门关里得到成长的年轻法师面上此刻写满了惊讶和疑惑，他面红耳赤，双眼睁大，眉头紧锁，嘴角向下撇去，看上去就像是快要气得哭出来。
“没有用的。”
丹尼摇摇头，古铜色的额头上刻上几道深刻的横纹。他转身走到大厅里为来访者准备的石长椅前：“这就是我们的法师协会。他们一向如此。”
“……”
丹尼看了看变得失落起来的年轻人。
“——休息一下吧。”
说罢，他坐下，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疲惫的双眼。艾迪看了看这位长者面上显露出的疲态，犹豫了一下，就坐在了他的旁边，然后举目望向法师学徒离开的方向。
…………
一个法师的宝库应该是什么样子？
麦那斯不知道。他未曾听说过传说，也没有看过童话。
但是他知道，至少不会是现在这样。
“真是奇妙的风格。”
说着，他在手上的地图中划上一笔。
这座地下城的构造复杂异常。说是精密难解，唐突出现的甬道往往将两条相隔甚远的走廊粗暴地串联在一起；说是随意为之，充满迷惑性的无效符文和并不规整砖块混杂而成的墙壁让他们只能靠着绘出地图然后一步步前进来保证自己不失去退路。
“他，不，他们是一个富有智慧的个体。”
“他们？”
麦那斯带着追索的目光投到维南身上。而维南回以确认的语气：
“是的。”他微微点头，长须随之微微颤动，“我想我应该没有跟你说过……这位法师朋友是一个食人魔。”
“食人魔？”
“——没错。食人魔法师。他们的名字分别是泽鲁和裘尔。”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就这样继续慢慢前进，同时在地图上做着记号。
“你应该不会要告诉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麦那斯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其他的那几个朋友，分别是人类、地精、巨魔……还有什么？”
维南笑了。
“差不多了。但是你不会能够想象出来我的最后一位朋友是来自哪里的。”
“还会有多离谱……”
“你会知道的。”
麦那斯嘟哝着，而维南只是笑。
…………
早晨十点钟的太阳已经逐渐热烈了起来。
“……先生？……”
不管是温度还是亮度，整个十点钟的世界仿佛都已经活跃起来，向任何一个仍在睡懒觉的人不断地强调着睡眠时间的结束。
“……先生？”
“唔”
艾迪的头脑也是一样。薄薄的眼皮已经无法遮挡住从落地窗照射进来的光线，明亮的阳光刺激着他的双眼，和另外的其他影响因素一块催促他醒来。
尽管这样，尚未完全消除的疲倦感，以及昏沉中的无所知，让他下意识地抗拒离开自己困意所编织的网罗。
直到一个声音叫他回忆起了自己在睡梦开始之前所经历的现实。
“——该醒了，年轻人。”
慢慢睁开了双眼。
丹尼正看着他，旁边的是之前那个值班学徒。
“您醒了。”法师学徒顶着一个大大的黑眼圈，想必在长者之间左右为难的感觉叫他吃尽了苦头。“大法师议会让我来请两位。”
艾迪这才完全清醒，想起来自己昨天晚上是在长久的等待无果之后无法控制地睡了过去。
“已经早上了。”
睡觉总归还是造物主给予人类的恩赐。艾迪承认在睡过一觉（尽管不是他所愿意的）之后，至少他想通了不少事情。
对这个法师学徒发脾气并不能实现什么，不管是他们的目的还是对法师协会的诉求。事实上，就算他冒着风险打破规矩去通报这个“紧急情况”，丹尼和艾迪二人依旧等到了天大亮的现在。
他开始意识到，某些东西可能真的已经根深蒂固，难以改变了。
“……好。我们走吧。”
法师学徒在前引路，艾迪跟在丹尼后面，通过错综复杂的走廊消失。
…………
袭击。
随着一阵劲风和玻璃破碎的脆响，吊灯熄灭了。
禁魔的地下通道里，没有魔法照明的方式，火把更是自尽氧气的愚蠢道具。
现在他们只能在黑暗中摸索自己所处的状况。
麦那斯闭上双眼。
事实上，在过去的人生中，他并没有真正遭遇过几次在黑暗中的战斗。
恶魔变身给了他能够直视灵魂的能力，所以每次都是他在黑暗中狩猎别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黑暗中被人狩猎。
尽管这样，基本的战斗直觉还是让他能够通过声音和风流粗略地察觉到敌人。
——但很明显，这样的基本直觉对这个未知的敌人并不能构成优势。
他察觉不到对方的呼吸或者是动作所发出的声响。或许是摒住了呼吸，又或许对手根本就不是凡人。
面对速度像是风一样的敌人，却没能成功追踪他的行动。
现在的情况非常糟糕。
黑暗里，只有他的呼吸和心跳、长满青苔的石砖上面滴落的水珠、还有维南的……
……不。维南的气息也已经隐去了。
“——”
交锋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一触即发。
拔剑声，老精灵的怒喝。
火星擦破了黑暗的帷幕，然后再度隐去。
接着是破风声与衔在其后的交击声，带着更多火花擦破黑暗和死寂。
他能做什么？
麦那斯忽然意识到，离开了赖以克敌的魔法，他能做到的事情真的很少。
如果世界变成了没有魔力的样子，他还能不能走到这一天？
…………
“法师协会走到今天，都是依仗我们严格的制度。”威严的声音响起，“尽管二位情况紧急，但是规矩就是规矩。”
“……”
法师塔的会议室里，丹尼和艾迪终于见到了他们要见到的人——的其中之一。
而且很明显这位负责今日驻守任务的长者现在心情不算太好，若不是号称“行动派”的丹尼在这里，说不定还要给来人一个下马威。
饶是如此，他还是没打算给两人好脸色看。
“狗屁的规矩……！”丹尼比艾迪先开口了，很明显他习惯了在这些异地的同僚面前以这种口气讲话，“按照规定，外派长者也有权力请长者议会五成以上的人展开紧急事态的会议，但是只来了你一个！”
坐在舒服的靠椅上摩挲着魔法指环的驻守长者闻言眯起了眼睛，似乎是见到了什么罕见的野生土著；丹尼亦回以不善的目光。
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艾迪只感觉空气都要凝滞住了。良久之后，那位长者率先挪开了视线。
“——我累了。”
他似乎终于沉不住气，但是又不愿意向丹尼表现出他的认输，便直接变色离席，拂袖而去。
“须知，”离开会议室前，他转过头来强调道，“我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表明长者议会的态度，其余的事情就由我的副手来和你们交涉。”
…………
“……这算是什么事情？”
“大的不能出面，就叫小的先来。”
提灯被重新点亮了。尽管已经失去了玻璃的保护，但是能将它吹灭的事故也不再会发生。
麦那斯将手中的火柴熄灭，看向已经被维南的长剑钉进墙缝中的袭击者。
这是那天晚上，释放了火焰法术以后成功逃脱的那个女人…
…不，应该说是“龙人”。
闪亮的长剑通过坚硬鳞甲的缝隙，穿透了她的心脏。
“凡人，你们的挣扎毫无意义……”龙裔强大的生命力之下，就算是心脏破裂，女人也只不过是在缓慢地流失生命。她用蜥蜴一样的粘稠声音，向二人宣言，“……德莱根大人的力量是绝对的。整个凡人的世界里没有人可以阻止祂的计划。”
但是毫无疑问，她最终就要死在这里了。
“你的主人所做的一切，我会亲手了结的。”
维南双手握住剑柄，剑身上的咒文亮起。
正开始缓慢凝结的血液突然像是被激活了一样，又开始汩汩地流下——
——不，不仅仅是如此。流出的血液刚一接触到发光的剑身，就化为蒸汽。
女人半边覆满鳞甲的面上终于露出惊色。
“你……怎么会，那是……”
“虽然不足以对巨龙造成致命的伤害，但是对付你足够了。”
剑身上的符文一个接一个亮起，绽放出近乎神圣的光芒——
“——这把剑是不是，变得太亮了？”
麦那斯意识到不对的瞬间，魔法阵发动的声音响起。
事实上，魔法阵的声音相当微弱。
但是，如果是千百万个魔法阵一同被启动呢？
没有人想象过那样的场景。
现在，他们见识到了，作为大陆上第一批见识到这样场景的人。
石砖的缝隙里面溢出流光，其上复杂的符文里，真正有效的咒文从用来掩人耳目的无意义涂鸦中脱颖而出。
“呃！”
插在墙缝里面的长剑被用力向外弹去，喷涌而出的龙血污染了二人的衣衫。维南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巨大的力量往后甩去，好不容易才让剑没有脱手飞出。
“这是什么？维南，这是什么？”
“……他们什么都没有跟我说！”
一阵剧烈的心悸击中了麦那斯，让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感到不妙。
“龙裔——不！”
地板开始剧烈震颤，被从长钉一样的长剑里面解放的龙裔仅仅是稍作喘息就振动翅膀，撞翻麦那斯之后如同傍晚出巢觅食的洞穴蝙蝠迅速地向出口的方向飞去，只留下一地血痕。
“咳咳……看起来那位食人魔朋友给我们留了个惊喜。”麦那斯挣扎着从地上起身看向老精灵，他刚刚恢复了体势的稳定，“只是来得不太是时候。”
话音刚落，地面的震动就戛然而止。
像是感应到了两人所在的位置一样，两人脚下的平台开始上升……
……不。是周围的地面开始下降。
两侧的墙砖向内侧收入，周围的地板呈螺旋状依次开始翻转，下沉。
周围的一切开始转变，开始变化。
麦那斯贫瘠的文采只能想到这几个干巴巴的词汇来形容接下来他所见的物事。
但是即使是再华丽的辞藻也不足以概括他看到的这些——
“——说实话，虽然我常常想用我的笔来记录我这些年的冒险……”他听见维南喃喃的声音，“……但是在很多时候，描述出来某些经历对于我来说还是太困难了。”
他认同这个观点。
甚至，他怀疑世界上是否有存在可以将这样的场景复现出来——就算是一半也好——的手段。
就像是投入了一块小石子的平静水面，千层变化的波纹从最初的变化点开始发生，扩大。原本已经长满青苔，被地下水所磨蚀的厚重石砖仿佛重新获得了生命，周围的世界在此刻已经丧失了上下左右的概念；一切都在旋转，变化，发出令人目眩的光芒。
““欢迎来到我的地宫，老朋友。””
浑厚的声音，于无限变化中的空间中回响。
…………
“……你是谁？”
稍作等待后——这一次丹尼和艾迪倒是没有等多久——那位长者所说的“副手”就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请容我介绍自己的身份，尊敬的长者丹尼，和艾迪先生。”踏入房门的是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我是这里所有驻守长者的副手，两位称我威兹即可。”
“所有？”
艾迪提出了他的疑问，而中年男子的脸上现出苦笑。
“没错，我一直在这里负责这项工作。正如你们所见……不管是哪位长者负责驻守，都会是我在这里。”
“……这样？那么我们赶快开始吧。”
丹尼看上去若有所思，而这位高阶法师已经开始为二人准备良好的对话环境了。
“坐，两位都请坐。”似乎是进入了“接待员”的状态，威兹刚才还覆着苦笑的面孔一下子就堆满了笑容，然后殷勤地给刚才随便就坐的二人准备合理的座次，并且从储物柜里拿出干净的茶具开始泡茶。
艾迪还以为这种殷勤只是对作为长者的丹尼，但是他惊讶地发现自己也得到了同等的待遇。他承认被有资格作为导师的高阶法师这样对待有点受宠若惊，但是同时也产生了一丝警惕：这位高阶法师会不会是和刚才那位长者串通好，一位红脸一位白脸，想要将他们搪塞过去？
不过让他感到些许放心的是这位接待员很快就开始切入正题。
“——唔。综上所述，你们是遇到了传说中的巨龙？”
“并不是传说中的那一条。”丹尼解释道，“从出现的地点和成长阶段来看，很可能是在历史中被讨伐的那条巨龙的后裔。”
威兹皱起眉头，露出认真思索的神色，然后在两人感到太久之前给出了他的答复。
“很抱歉，两位…”他抬起头，面露歉色，“…本人对于历史的了解并不是太深刻；请允许我先前往法师塔的藏书库里面检索一下资料。”
“可以。需要多久？”
艾迪很惊讶地没有从这位心情不好的长者嘴里听出来敌意。
而威兹也很迅速地起身，打了个响指，一扇暗门随即从向两旁退开的展览柜后出现。那里俨然是一个小型的传送魔法阵，复杂的纹路似乎由多个不同的法阵堆叠而成。
“稍等……不过如果两位急的话，请允许我邀请两位一起来。”
“就这样吧。”丹尼很爽快的离席，拍拍被复杂的法阵吸引了注意力的艾迪的肩膀，“我们走，年轻人。”
“但是…”
“他们玩不了什么把戏。来，让我们搞定这件事情。”
…………
“说是这么说没错……”
翻转的石砖终于停息下来。麦那斯敢以他过去的几十年波澜起伏的人生担保，此刻呈现在他眼前的这一幕，绝对远比曾经他见过的那座令骄傲的法师们引以为豪的“不落的法师塔”更加宏伟壮丽，震撼人心。
不知道被储存在哪里的庞大魔力，被维南的魔法剑这把“钥匙”所释放，将这座狭窄逼仄的地牢转化成了堪称奇迹的巨大空间。
空气中满溢着浮动的光粒。漂浮在穹顶上的魔法水晶缓缓转动，半透明的魔法符文围绕周围，以预定的规律缓缓向外辐射出微弱的魔法能量；而在这些魔法能量的激活下，按照某种规则亮起又熄灭的符文照明了堪称足以容纳巨龙的巨型空间。
原本狭窄的地下室，绝对不可能以单纯的机关的形式被扩展到这样的程度。
——尽管一路上已经辨识出繁杂的符文中只有最为基本的十六种有效的变体，以及每种变体的作用，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这座地宫的建筑者到底是天才到怎样的程度，才能用这种简单到极致的符文语来实现术士借助来自虚空的力量才能实现的、至今也无法解读其原理的稳定大型空间魔法。更不要说，要怎么样一种至简至高效的方式，才能够在流逝的岁月中将足以驱动一整个遗迹的魔力储存下来而不叫它们被消耗殆尽——
——而这一切的“神迹”，都只出自一位生活在二百年前的食人魔之手。
如此真相，简直要叫那些自诩站在凡人智慧顶端的施法者们无地自容。
震撼之余，麦那斯也同时感到警惕。
这样的无限变化的迷宫里，是否会有什么埋藏下的陷阱？就算曾经是维南的可靠的伙伴，如果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导致这里的结构出现什么问题……
“……我也不明白现在是怎么样一种状况。”作为老术士见过的最好的旅伴，维南总是能在麦那斯陷入迷茫的时候作出合理的决定。“但是，现在回头的话是不可能的了吧？”
听完这话，麦那斯举目四望，发现偌大的空间里确实只能看见二人脚踏的这个平台。上面只能看到穹顶，而下面是一望无际的白茫茫。
“我记得刚才似乎有一个什么声音——”
““——想必两位已经大概了解自己处于什么状况之中了。””正当麦那斯想到刚才那个在变化初从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时，它就再度出现，仿佛真的以某种方式读取了麦那斯的思想。““那么，请允许我请两位到寒舍一叙。””
话音刚落，悬浮在空中的水晶就放出灿烂的辉芒。无数法力的细流从发光的符文中流向二人脚下的平台，浇筑出一个发光的魔法阵。
“传送魔法？”麦那斯觉得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自己都不会再感到惊奇了，“这种浇筑法阵的技术本应该是法师协会最近的研究成果。”
法阵运转，二人周围的一切物事逐渐模糊。
“人们不总是在进步的。”
隐隐约约中，他听见维南这样说道。
…………
“——有时候，历史甚至会重演。”
藏书库。
几乎每一位施法者都对各种各样的纸质资料有着无法抑制的收藏癖。而中央法师塔的藏书库，正是所有收藏迷法师心中的圣地。
从遗失的藏宝图到刻有无魔力法阵的卷轴，从通用语辞典到写有正规魔法咒文的袪魔魔导书。
这里由铁树削磨出的沉重防火书架上，摆放着远超大陆上任何一个国家或者势力的库存的各种典籍和资料。
这些“知识的海洋”之中，一行三人正在最偏僻的角落里试图寻得早被尘封于历史的事件全貌。
此刻，威兹将一张陈旧的卷轴小心翼翼地收起，放回按照种类划分、堆积如山的资料架上，然后用衣袖擦干额头上冒出的细汗。
“这是这篇论文的作者最后的总结。”
说完，他转头看向身后一老一少的二人。
“……所以说，对于这件事情的最后记载，也至少在百年以前了。”
听到丹尼的总结，艾迪给出了另一种角度的说法。
“也并不完全是这样。 首都魔导学院里，几乎每年都有见习魔法师为了与众不同而将这件事情作为毕业论文的主题。”他露出回忆的神色，“只不过，几乎每一个选择这个主题的人都没能毕业……差不多已经成为一种特立独行者的诅咒了。”
长者古铜色的额头上，浮现出深刻的皱纹。这样看来，在那次屠龙结束后几十年，法师协会就已经将这件事情扔进了“偶然事件”的垃圾箱。
现在的它，仅仅是投机取巧者用来赌博的一个糟糕突破点，而先行者的失败更加阻滞了后来者尝试的脚步。
以至于现在，拥有“一切知识俱有”的宝库的法师协会，在这种事情上的记载却还不如流行在“愚民”中的那些传说故事。
“我大致已经了解了。”威尔将堆在桌面上的典籍全数按照原本的顺序放回书架上，然后带着二人向来时的传送阵走去，“也就是说，这件事情确实存在过。巨龙的来袭，在百年以后的今天，那条成年红龙的年龄也确实对得上。”
“没错。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
…………
“……他们不会愿意相信巨龙的伟力的，维南。你们把这件事情处理得太好，以至于他们都快要认为所谓巨龙不过是大一点，会飞会喷火的大蜥蜴。”
小旅馆的房间里，麦那斯正在向他的精灵朋友阐述他所见的事实。
在和主人告别并且离开那座神奇的地宫后，二人快马加鞭地踏上前往下一处的旅途。
夜色已深的现在，他们在旅店里租了两间单间准备过夜。
本来已经到了麦那斯该休息的时间，脑海中的困意也一直在催促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但是为了帮助维南将他的信寄出去，他现在不得不继续待在这里说明人类各国目前的执政者和内政状况。
“我明白。但是裘尔给我们留下的启示是正确的：除非各国能够对此足够重视并且派出支援力量，否则当巨龙和他的军队从以战养战中培养出更多的龙裔，人类将面临堪比驱魔战争的一场大灾难，然后是大陆上的其他种族。”
维南一边说着，一边用羽毛笔蘸了蘸墨水，在信纸上写下那些话语。
至于为什么要在这里写信？
那就不得不提到在通过突然出现的传送阵被传送后，二人所遇到的那位维南的老朋友了。
…………
“不可思议……”
光芒逐渐消失，两人眼前飞快变化的场景也趋于平静。
他们正处在一间密室中。穹顶上巨大的魔法灯正向外散射着温和的光芒——不像现在法师们所使用的魔法灯那样清冷而叫人感受到无言的压力，而是像是烛火一样温暖的色调。
和那个巨大的地宫一样，这里全部由发光的符文砖构成，而房间内部只有简单的三张石椅。
“这下好，我们彻底没有退路了。”
麦那斯摊摊手，用玩笑的语气说道。
“也许你……或者你们？对现在这个没有出口的房间感到困惑。”但是还没等维南回应他的这个玩笑，一个陌生的粗重声音就抢先给出了回答，“但是其实刚才那里其实也是没有出口的。”
两人将目光转向发出声音的地方——那里，三张石椅的其中之一上，端坐着一个落满尘土的金属人偶。
这个人偶并不像法师协会所使用的那些炼金傀儡一样采用最让人舒适的外表或者最适合实战的体型，而是有着臃肿的主体和又粗又短的手脚。
甚至，设计者给这个人偶的肩膀上安装了两个脑袋……不过似乎只有一个脑袋里面有着有效的魔导部件。
“——你好，老朋友。我想……我们大概已经多久没见了？一百年？还是两百年？”
人偶的一个脑袋上镶嵌着的魔法石亮起，在座椅上动了一下但没能成功起身——麦那斯敢发誓这样体型的炼金傀儡绝对无法靠自己的力量从椅子上站起来。
不过显然给人偶进行录音的人也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
“嗯。不管怎么样，欢迎来到我们的地宫，维南。”说着，人偶就又动了一下，“你看……我试图让这个人偶拥有和我们一样的力量，但是最终还是失败了。所以没办法起身致意，抱歉。”
“这是……不。你是裘尔？”
随着维南提出的疑问，麦那斯很快就明白了：这个炼金人偶设计的原型，就是现在几乎已经在柔风之乡以外的地方绝迹的双头食人魔。而人偶也很快做出了“回答”。
“事实上，泽鲁不在这里：我并没有让我的弟弟参与到这件事情里面。”
这个人偶，真的只是简单地在里面安装了一个录音设备和平庸的动力装置而已吗？麦那斯看着这个过于“聪明”的人偶，怀疑地凑上去研究——
“——对了。如果同行者里面有我一样的施法者，最好不要摆弄这个人偶。这个地宫真正的核心都在这里面……所以这里只有一个相当简单的录音水晶和控制关节的机关。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万一内部的核心发生什么故障，整个地宫会发生怎么样的变化就不在我的预料之内了。”
“……你确定这真的是什么录音……？”
麦那斯悻悻地嘟哝着收回手。
“——虽然听起来是开玩笑的，但是我说的话句句属实。”
而这个像是预言了百年以后的访客的一举一动的录音者，依旧在百年前想着办法用每一句话叫老术士怀疑自己前半生积累下来的那些见闻和智慧。
…………
“百年以前？”
当一行三人回到会议室时，外面夜色已深。
而威尔刚刚收到一封新的信件。
——“来自柔风之乡”，上面这样写道。
“这封信，我觉得……”
“很荒谬。”
艾迪刚想要说什么，丹尼就率先给出了结论。
“能看得出来这一位确实费了不少心思来写这一封信，用了相对更古的语法。如果‘屠龙的六人’中真的有这么一位而且还活着，那么他确实会这么告诉我们。”
丹尼指着信上流畅的字体所述的内容里的最后一句，“必须联合起来”。
“但是这有个前提。”他说，“所谓‘屠龙的六人’，真的存在吗？”
“您的意思是……”
“没错。按照巨龙的强度，还有那些仅存的藏品，”听到威尔的声音，丹尼将目光转向两人，“‘屠龙的六人’，可能只是一段误传。真正屠龙的说不定另有其人；而那个传说只不过是坊间流传的谣言。”
“可是，这里的担保——”
“——谁会相信一个术士的担保？”艾迪的话音刚落，丹尼就露出了不屑的神色，“更不要说那个所谓的‘柔风之乡’。”
“况且，不要忘记了。”这位长者继续强调道，“时代已经变了……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既然六个冒险者能做到，那么我们法师协会肯定也有独立解决这件事情的能力。”
…………
“我知道现在的柔风之乡不一定会有联络大陆上各个国家的能力。但是如果不联合起来，几百年前的灾难必然重演。”
炼金人偶——不，裘尔在密闭的地宫里给二人留下这最后一句话后，就用传送魔法阵将二人送回了再度被掩埋的地宫入口。
明明只是一个不会作出任何对外界的情况作出实时回应的人偶，它总是恰到好处的发言却让麦那斯怀疑这个人偶是否拥有灵魂。
很显然，裘尔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从巨龙的再度降临，到柔风之乡的现状。
“辛苦你了，朋友……快去休息吧。”
回到烛火旁，维南刚刚收起他的羽毛笔，将信件一一装进信封中。
“——唔嗯。不过，我们好歹还有拿到两个国家的支持的机会。”
“两个？”老精灵听见这话，转头看向努力忍耐着困意的麦那斯。“你不是和魔导国……”
但麦那斯摆摆手。
“法师协会的那些家伙，哈欠……你不明白。”他转身背对维南，拄着手杖一步一个呵欠缓缓离开，显然困意已经将他击倒，“除非巨龙把魔导国首都的法师塔顶给拆了，否则不可能会有人相信这件事情的。”
“他们太高傲了……从上至下。”
麦那斯留下这一句话就从逐渐关闭的房门的另一侧消失，留下维南独自坐在椅子上低头沉思这句话的意义。
…………
“不可能。”
丹尼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拒绝。
但是他没有想到，就连他在议会里为数不多的同盟，也丝毫不留情面，甚至于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
在他的强烈要求下，长者们终于还是召开了一场专门的会议。
“为了这种丝毫没有依据的实情动用长者议会对高阶法师的征调令，”一位蓄着漂亮的长须、看上去威严满满的长者打了个呵欠，似乎已经对这场被迫参加的会议感到厌烦，“丹尼。虽然我一向支持你，但是这一次，不得不说，你一定是疯了。”
“凯伦，朋友……就连你也背叛了我吗？”
“——这不是背叛，是你的胡闹。”
带着这句话和全票反对，丹尼走出了会议室。
“长者……”
艾迪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我低估了他们。我只拿到了募集志愿者的许可——就像是糊弄小孩子一样。”
他抬起头望向深秋高远的天。
这片天空依旧干净，和丹尼还是个法师学徒的时候一样。
他不会让这片天空被火焰点燃。
绝对不会。
“总有办法的。”所以他还是这样坚持道。“不管怎么样。”
…………
“天无绝人之路，希望如此。”
次日清晨最冷的时候，信件最终被两人交到了信使的手上，开始送往大陆上的各个人类国家。
“——你觉得最有可能伸出援手的是哪个国家？封建国吗？还是最靠近下界之痕的南国？”
马蹄达达，维南望着信使逐渐在地平线上缩成一个小点的背影，随口问道。
“不。”而麦那斯摇摇头，“我觉得……最有可能的是宗教国。”
他望向南方，想起了卡洛琳和查尔斯，那两个年轻人。
“但是，其实我本不想让那孩子参与到这里面去。他们现在所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