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从来不会毫无缘由。
两国之间的宿怨始于路瑟一世时期，掀起起义攻占了曾经一体的巨型王国的一半土地之后，这位野心王下令根除新王国内的任何非中立教会——尤其是光明教。
从失去的土地逃难到现在的宗教国，当时的国王和教皇认为自己的权威受到了践踏和藐视，于是多次纠集残余兵力，拉拢盟友同分裂出来的王国开战——直到种族战争开始。
涉及到人类和兽人两个种族的大战，让这个分裂出来的王国真正被其他的人类王国承认。
但是，饶是种族战争期间，两国也没少给对方下绊子。
这一场战争不过是之前战争的延续，只不过两方的强弱不再均等。
“感谢你，朋友。”
麦那斯察觉到，他的这位精灵前辈和他相处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作为柔风之乡的守护者，维南和他们的飞行机器一起来到了王国，并且得到了国王的亲自接待。而现在，接待的仪式很快地结束后，他正和麦那斯一同漫步在王城洒满阳光的街道上。
“如果不是你，我们不可能逃脱这次危机。”
听了这话，麦那斯只是自嘲地笑笑。
“最后，解决这个问题的还是你的火炮和飞行机器。”这位前王室幕僚显得有些消沉，“我……我不知道那些牺牲是否都是毫无意义的。还有我之前做的那一切——”
“——当然不。朋友。飞行器的炸弹有相当大的限制——至少目前来说它只对几乎固定的目标有效。”
“但……”
“不要妄自菲薄了。”
老精灵的手掌搭在麦那斯的肩膀上，让后者惊讶地察觉到这位年逾数百的老精灵双手的稳定和有力竟然不亚于训练有素的战士。
“战争不能避免死亡……而总是有人要做这些。这次可能是你有这个能力；而下次可能是我。”
“除非不再战争。”
“没错，除非不再战争。”老精灵笑了，雪白的须发和脸上的皱纹一起快活地运动起来，“但是那有可能吗？”
…………
因为连年战火，王国和宗教国的交界处从来都是不毛之地，以及进行非法走私交易的地方。
而两国宣战之后，就连走私者和非法奴隶贩子都不来这里了。
其实据说在这场战争的背后，关于曾经统治这片广阔土地的查理王朝还有更多的不为人知的细节……不过那些细节已经在历史的滚滚尘埃下被掩藏，无人得知个中真相。
马蹄达达，扬起尘土。一架如同巨鸟的机器停放在平坦的荒地上，上面的一位地精在向外挥手，约定着回程的时间。除此之外只有呼呼的风声，就像是哀怨的亡灵在细声低语。
不知道埋葬了多少虔诚的信众和忠诚的战士的这块土地，毫无生机可言。
“……就算是这样，今后也一定会焕发生机的吧。”
“老先生您说什么？”骑士长莱特今天的心情显然良好，他策马与老法师并驾齐驱，轻松地转头问道。
“没什么。”麦那斯报以微笑，“……看起来我们的骑士先生今天心情不错嘛。”
骑士摇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今后给我战斗的机会肯定是少了，而我也不太可能有机会去挑战那个强大的女人……”他的脸上露出来一点微微的失落，却很快转化为放松和释然，甚至有一点隐藏的爱意，“……但是，比起和平来说，果然变强只不过是一个笑话。”
两人相视一眼，麦那斯从他的双眼里看到笑意。
他理解这位骑士长，也同时赞叹于这位国王的思想的熏陶深入人心。
也许现在这位逐渐变得优柔寡断和软弱——大概是——的国王已经不再适合烽火连天的乱世，但是在和平的环境下他将成为所有国民的幸运。
说不定，比宗教国的教皇所收到的信仰还要多。
“你在笑什么？”
“无事……老夫想到了一个笑话。”
教皇，信仰？
他摇摇头，策马长驱而去，两国参加了此次战争的人士都已经在或者正赶向那里了。
…………
“大主教背叛了神明……教皇从北方回归之前，我将替代他，坐上聆听神谕的位置。”
琳穿上纯洁而美丽的白色烫金长袍，头上戴上同样纯白的薄纱。带着苍莽之气的流动的沙尘卷来，在这里竟然生出一种荒古的神圣感和仪式感。
这里，见证了宗教国和封建王国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和平。
“——我，光明教的圣子，暂任教皇卡洛琳，于此向光明神起誓，光明教同路瑟王族间将永葆和平……”
从远古的仪式流传下来的传统，盟约国双方的代表身边要各有两位见证人，分别象征着国家的“仆”和“客”。“仆”即是国人的代表，“客”即是暂居者的代表。
代表着封建王国的路瑟四世身边肃立着骑士长莱特和麦那斯；圣女卡洛琳左右则是新任命的圣骑士长，零，以及……查尔斯。
查尔斯本来不应该在这个位置——他不适合这种大场面。事实上，就算是现在，他肃然的表情看上去也有点慌张。
但是在这个至关重要的紧张时刻，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朝气蓬勃的圣女和步向暮年的国王各自向前一小步，郑重握手。乌黑杂着灰白的卷发和金黄的披肩长发如同落幕的黑夜和初生的白日相互映衬，在古老的石台上，在一代又一代人的英灵的见证之下，成立最原始而又最神圣的契约。
“向阿贝鲁迪蒙多起誓。”
“向阿贝鲁迪蒙多起誓。”
神明不能主持这种契约的见证——祂们，尽管强大，依旧不够资格。
阿贝鲁迪蒙多是这个世界的起源，一般学者间的说法是“世界意志”。据说祂支撑起来整个世界的框架，比上界诸神还要强大许多，只是没有自主意识——不收取祭品的契约模式说明了这点。
还有一种大胆的想法，就是诸神其实是代世界意志管理三界的使者。
无论如何，只要是向世界意志发起并且被承认的誓言，都有最高的执行效力，撕毁契约的惩罚也是最高的：有人为此认为背约者付出的代价就是契约收取的报酬。
无论如何说，学者们对世界意志的研究都仅限于管中窥豹。但无可否认的是只有最为正式而且坚定的契约，才会向祂请求见证。
一股恢宏的力量降临于场中众人，烙印打进双方首领的身体里。如果契约者在今后的哪一日死亡，烙印将会被传承到被世界意志所认定的继承人身上。
压力如同过境洪水一般从众人身上压过又消失无踪，众人脸上露出来各异的神色。曾经他们是不死不休的敌人，现在他们却在这里签下最神圣的契约宣誓和平。
看上去有些儿戏，但是战争就是这样。没有永恒的仇敌，亦没有永恒的挚友。
只有永远不变的，两国利益之间的博弈。
不管怀有何种想法，大家心中的话语只有一句。
和平了。
两国会走向什么样的道路？无人知晓。
封建王国或许会开始重视并补充军备，借助柔风之乡的技术开始变革；
而从战争准备状态被强行停止的宗教国……
麦那斯不禁看了一眼圣女装束的卡洛琳，她的脸上正保持着阳光一样的微笑。
“人民将会为此欢呼。”她说。
没错。不管于国家如何，和平永远是人民的福音。
……
麦那斯在宗教国的使团离开前追上了他们。
说是使团，其实就只有三个人。
“——来人止步。”
看着手握剑柄的零，麦那斯露出苦笑。
“你不至于这样……”
“教会尚未解除对你的通缉。”尽管卡洛琳已经解除了零的任务，这位圣骑士依旧是冷冰冰的态度。
“……至少教皇已经解除了。”他看了一眼那位对他的身份来说有点超纲的“弟子”，“……不提那些，老夫有些话想要交待的。”
“那么，十步之外。”
看到精灵已经开始拔剑，老术士无奈地摊了摊手，在马背上平复了一下气息，把缓缓回来的法师之眼收回，然后说道：
“正好……老夫的话也不只是对你们其中一个说的。”
“国中恐有变数……”
“——小心高贵之血，小心远征之人……必要时，切勿心慈手软。”
然后他看向圣女。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你准备好了？”
“我准备好了。”
“……好。”麦那斯看见少女碧眼中坚定的神色，没有多说什么，转头看向查尔斯和零，“终究师徒一场……然而老夫的身份亦不能再自称老师了。此去以后，希望二位能够尽心相助。”
他先是转向查尔斯。在经历过了大场面之后的他应该正在蜕变中。
或许他的未来一片光明，但是作为外来者，他在宗教国里面的地位将会有些尴尬。
“小子。这位圣骑士……很强，而且靠谱。遇到事情就和她商量，在武技上也可多多请教。而零……”
最后他的目光放在这位昔日的对手身上。
骑士的盔甲在火焰的灼烧下融化，现在她只穿着最简单的皮甲，上面烙印着光明教派的标志。她的金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脸上依旧是一成不变的僵硬表情。
“……此去经年，保重。”
这句话不知道是专对她说的，还是对离开的全部三人，又或者两者兼有。
无论如何，老者的脸上露出笑容——放松的笑容。他有些吃力地调转马头，慢慢颠簸着远去。
阳光很美好，照得他有一点发热。风声不再哀嚎，荒原上的一切似乎都在努力焕发生机。他的旅行原定会在这里画上句号，但是他突然又想去其他地方看看。
也许他不该在这里停下，他想。
“别去北方。”手杖里的灵魂突然发话了。自从上次吸取了大量的能量后，它一直都在沉睡。
麦那斯笑了。
“那，就去北方看看雪？”
“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