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潮湿,扑面而来的恶臭,没过脚踝的污水。

这里是与龙门光鲜亮丽一面相对的存在,一个藏污纳垢之所,终年不见天日。

喜阴的生物喜欢在这里生存,今天它们也如同过去一样四处游走。

但今天与往常终究是不同的,一束强光照进了这个平日根本没人的下水道。

几名全副武装的魁梧人士围在一个鹿角男人周围,一行人在下水道里疾走。

下水道是一个远超常人想象的庞大系统,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它是隐埋于地下的交通网络,联结一切。

他不会从地面上撤离的,魏彦吾当然不会,他知道会馆外有什么。所以他选择了走暗道进入下水道系统。

这本来就是他和整合运动协议的一部分。

会场上梅菲斯特的背刺着实有些意外,但也仅止于此了。得知博士被塔露拉绑架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态做了两手的准备。

没有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会在一棵树上吊死的。

他信不过塔露拉,当然,塔露拉也不可能全盘相信他,但是塔露拉带来的那些的确有趣,作为垫脚石和助力而言。

对于那些上位者,从来就不需要什么过多的阴谋诡计,赢家通吃,就是这么简单。

塔露拉错就错在认为他最大的武力依仗就是近卫局,大错特错。他的底牌深埋在所有表象之下,就像这个错综复杂的下水道系统一样。

魏彦吾从一旁的下属的手中接过了通讯器,号码已经拨通。

“林,是我。”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一个规律的呼吸声,还有翻书的声音。

塔露拉看了看表,这个节点国际峰会应该中断了,莱茵生命那些试验品正是崭露头角的时候。

可惜之前迷药的药量控制的不是很好,博士稍微睡得有些长了,不过也不碍事。

她看了眼手中的通讯器,屏幕上象征天灾酝酿的进度条即将过半,他醒来的时候应该还能赶上闹剧的结尾。

她继续翻着手中的小册子,书不厚,甚至可以说得上很薄,很快就翻到了最后一页。

“众人忽听得头上霹雳作响,纷纷抬头看去,只见晴空之上,赫然一个火球凛然而下。有胆小的大叫一声哎哟妈哟,抱头就跑,胆大的也只是呆立原地盯着那火球看。只见火球越飞越近,只听轰然一声,如万岳齐崩千浪巨啸。无论是萧紫庭还是何中棠尽被这巨大力量震倒,其余众人包括不曾露面的白面尊者尽皆肝胆俱裂,七孔流血而死。方圆数千里竟没留下一个活下来的人,没一栋挺立着的房屋。古灾多变,至烈于是!”

看着这段近似于玩笑的潦草结尾,她的脸上绽放出抑制不住的笑容。

初雪不喜欢雨,同样是降水,她更钟爱从天降至地面的纯白的雪,大概是她常年居住在雪山附近的缘故。特别是这种诡异的雨水。

天灾,有记忆以来还是第一次见,但是这个气味绝对不会错的,是源石的气息。

连她这样的普通人都能够嗅到雨水中的源石气息,天灾也恐怕没多久后就会降临了。

隔着浓厚的雨幕,不远处兄长的身影于其间穿梭,弧形的剑光将那些燃着烈焰的黑影笼罩于其中,依稀还能听见铁石撞击之声。

初雪握紧了手中的圣铃,正想要上前住兄长一臂之力,然而角峰拦着了她。

“抱歉小姐,老爷有令,让我们护您周全。”

很棘手,银灰想道,这样的恶战之前从未有过。

他一面躲闪着四面八方而来的火柱,一面寻找机会进攻,但是真银斩砍出的伤口很会又被新生的源石所覆盖,见效甚微。

烈焰和热流使他喘不过气来,体力的消耗也是一方面问题,对敌还不到一刻钟,自己体力就已经快见底了。

他看向不远处同样在与怪物周旋的推进之王维娜小姐,她的路数大开大合,所以负伤比起他还要严重些,身上的外套多有灼伤,当然他身上的大氅也是如此。

自己还能撑多久?再一刻钟?

难道就这样折在这里了么?带着家族复兴的野望,连守护家人都做不到?

正当银灰越想越绝望之时,一群头顶草帽,身着黑雨披的人群从远方训练有素地赶来。

草帽遮住了他们的脸,也同样盖住了天。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魏彦吾挂断了电话,将通讯器递往后方。

近卫局大楼的出口已经近了,接下来他只要返回办公室,返回权力枢纽所在,立刻就能安排反击。

林的黑雨披出动之后,无论塔露拉的底牌还有多少都无所谓了,试图以一己之力抵抗一座城市就是这样的愚蠢。

他意料中的情况却没有发生,持着通讯器的手就这样悬在了半空中,一旁的近卫局人员并未顺势接过。

五个人停下来了,气氛安静的诡异,只剩下了水滴滴落的声音和下水道里老鼠的作作索索声。

“这是一份礼物。”一旁的近卫局成员扣住了他的手腕。

“长官,您不该背叛的。”另一侧的护卫也同样如此,束缚住了他的行动。

“不过没关系,这同样在塔露拉的算计之中。”后侧的护卫顺势锁住了他的肩关节。

“来自塔露拉的礼物。”前方的护卫回过头来,打开的面罩下是一个灿烂的笑容。

还有体表的源石结晶,他们是感染者。

从什么时候混进近卫局队伍的?没等魏彦吾多想,随之而来的巨响和光热就这样淹没了他。

“人生总是那么痛苦吗?还是只有小时候这样?“

柳德米拉捧着《正当与正义》,精致的小脸因为眼前书籍的晦涩而变得郁闷无比。

“……总是如此“伊利亚溺爱地捏了捏女儿的脸蛋,却被女儿生气地拍开,”好了,看不下去就算了,不过要回答爸爸一个问题。“

“嗯?什么!“柳德米拉高兴地把书推到了一旁。

“正当与善的区别性是什么?”

“……爸!”

………………

这算什么?人生的走马灯吗?

弑君者从晕眩中醒转过来。

却难以忘却刚刚看到的回忆。

明明她小时候最讨厌那本有她一半高的大部头;明明她小时候也有点烦一直让她读书的爸爸;明明……

明明还没有做好分别的准备。

弑君者虚弱地睁开眼睛,往日在黑暗中如鱼得水的她,如今甚至无法看清面前两人的面孔。

但是气味不会骗人。

刚刚的应激反应不仅有恐惧,还有兴奋。

终于找到复仇机会的兴奋。

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人的味道,那个叛徒,那个冷漠无情的家伙。

“凯尔希,她好像醒了。”

“没关系。她没有威胁。”凯尔希专注地按照人形电脑的指示操作着动力面板。

“(哈欠)红,也觉得。”

没有威胁?弑君者努力想支起身子,腹部的剧痛却让她生不出力气。

“没用的。你的技巧,红都知道。真狼,都逃不过。”

“呜…”

“放弃吧,柳德米拉。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留了你一命。但是你错的太过了,无论是袭击莱茵生命,还是造成这样的破坏。“凯尔希似乎忙完的手上的事情,走到了弑君者的面前,“你的父亲…会很失望。”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的父亲!”愤怒暂时压过了疼痛,弑君者终于支起了身子,腹部简易包扎的绷带渗出血来,“你这个…嘶…叛徒!”

最后的咆哮用掉了弑君者好不容易攒下的力气,她无力地躺倒在地,急促地呼吸。

”……柳德米拉。我想我们之间有误会,你现在状态太差了,有机会我们可以谈谈。至于现在,红,敲晕她,我们该走了。“

“(吐舌)好。“

“你做不到。“弑君者冷冷地出声。

“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我可以。“

“你的状态也不太好,‘凯尔希所长’,否则不会犯这种错误。“

“——我确实做过一些错事,但我不认为我现在做错了什么。”

“你确实错了。”弑君者仰起头,“‘一个人对于他自己的善的观念则从一开始就要调整得适合他的具体境况。一个合理的计划总是把我们的特殊能力、利益和环境考虑在内,因而它在相当程度上依赖于我们的社会地位和天赋。’“

弑君者毫无停顿的吐出了一大段晦涩的话,仿佛腹部的伤对她毫无影响。

红还没听完长篇论述,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狼崽子一样蔫在一旁。

“……这是伊利亚常常挂在嘴边的,他很喜欢这句话。”凯尔希的语气中难得流露出一丝怀念。

“……过去,我很讨厌他天天跟我念叨这个。“弑君者嘴角挂着冷笑,”但现在我必须用它来反驳你,你犯了个大错。“

红的大衣在无风的动力室中猎猎作响,大量凶器反射凛冽的寒光。

Mon3tr发出了威胁的低吼。

“你终于意识到了吗?你不该、站、在、我、面、前!”弑君者从三道虎视眈眈的视线前消失了。

红的匕首第一时间飞向凯尔希的背后,徒劳地发出撕裂空气的声音。

空无一人。

“柳德米拉,你继承了你父亲的斗志……但是没有继承其他的东西,你现在还来得及回头。“凯尔希的声音无比沉重。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完了,那应行的路我已经行尽了,那当守的道我已经守住了。此后……就都交给塔露拉了。”弑君者虚弱的靠着动力发生器,“对我来说,这样的复仇远远不够。或许当年确实有什么隐情,但是我已经没有时间听下去了。”

“‘凯尔西所长’,你唯一的错误,就是忘记了我是个重症感染者,我随时,都可能失控。”

“对不起,父亲。”

龙门的地面隆隆作响,维稳系统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突然失去动力并未让这座庞然大物发生过多的震颤。

在这座城市中生活的,战斗的,逃跑的人们都感受到了一瞬间微弱的晃动,但是并未对此有过多的反应。

博士的睡眠也被这阵巨响扰动,原先均匀的呼吸声变得不规律起来。

塔露拉看着即将醒转过来的博士,合上手中的小说。

“该结束了。”

凯尔希面沉如水,展开身躯的Mon3tr保护着她和红。

爆炸的余波没有给她们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动力炉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动力炉的应急系统及时将快速停止源石链式反应的安全棒推入反应堆中,用于吸收中子。

虽然没能摧毁动力炉,但是拜她所赐天灾降临前跑出危险区的计划泡汤了。

凯尔希站直起来,用手势示意红跟上自己。

“该做个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