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季异常地寒冷。

对于我这样以中上成绩顺利升入中上高中,又以中上成绩顺利升学进入本地小有名气却绝非优秀的大学(总而言之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中上”)的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人来说,极寒的假期正好是窝在家里休养生息的大好时机。

可以说,这个冬天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变量可循。

也许并不仅仅是这个冬天,我的整个青春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变数,一直都是平稳地处于不至于糟糕的水平。顺利地开学,选择不冷不热的普通专业,过着时常翘课却刚好保持在合格线以上的生活,拥有各种只能在学生时代引以为傲的技能——会简单的图像处理;外语发音标准语法和词汇却不行;写的文章被一些喜爱标新立异的老师欣赏;相貌中上却远达不到靠脸吃饭的程度。

不过,总得来说目前阶段我对自己的人生还算得上满足。未来会是怎么样的,基本都可以猜到了。就让我在平凡和安稳中度过漫长的一生吧。

毫无悬念地,大学二年级的寒假,我就这样在家里茧居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其实,说是“家里”,实际上我只是寄居在叔叔的家中罢了。严格来说,“家”是叔叔夫妻两的家,而这间老旧而狭小的公寓房,本来属于失踪多年的父亲和积劳成疾过世的母亲所有,在我18岁成年之后,事实上应当是我的所有物了。之所以我迟迟没有催促叔叔去办理相关手续,仅仅是因为嫌麻烦罢了。

简单地说,现在的我,和叔叔婶婶互相寄居在这套两间房的公寓当中,其乐融融。

好吧,其乐融融这样的形容也许并不恰当,但“叔叔想要从我手中夺取这套公寓”这类危险的怀疑,我是从来没有过的,我想那个古板的中年人应该也没有这样想过。

叔叔婶婶供我吃穿和学费,他们平时对我态度极其冷淡,不知是因为同我父母发生过什么不愉快,还是觉得我这样懒散不求上进的家伙和他们在美利坚名牌学府就读的儿子相比就是个渣。不过这都不重要,最关键的是,这种互相依存却不带感情的关系让我感到分外轻松。

这样的生活并没有什么让我讨厌的地方。我出入自由,有吃有穿,极偶尔想要买些什么大件商品时,他们两人也大都会答应。也许是因为我父母留下的公寓让他们有余力供自己的儿子出国留学的关系,他们尚对我抱有一丝亲切。

假期结束前一周,我照例坐在书桌前摆着慵懒的姿势随意浏览网页。在国内有名的SNS社区“WB”当中,我能看到各种熟识或者陌生的友人的生活状态。但WB当中无处不在的营销推广信息免不了让我心烦意乱,我换了个姿势,看着天花板陷入了沉思。

突然,房间门意外响了起来。叔叔婶婶从不涉及我的领域,这次却一反常态地敲门找我。

“请进。”我稍稍提高音量说,“有什么事吗?”

门外传来把手转动的声音,叔叔开门走了进来,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他点上了一支烟,沉默了一会儿,用略带为难的语气对我说:“学人,跟你商量件事。”

我窝着鼠标的手松了开来,回过头去看着这个白发正在急速增长的中年男人。我实在想不出在这种时候他找我能有什么事。

面面相觑了一分多钟,他终于开口了:“冯立人在美国找到不错的工作了,打算接我们过去……”

他停顿了一下,我大概知道他接下来要说内容了,但我依旧保持着淡然的神情,继续听他说下去。

“所以,下午我会带你去办手续。这房子是你爸妈留给你的,现在你长大了,也该接手了。”叔叔说,“只不过……以后的生活,你就要靠自己了。学人你也长大了……”

果不其然,被飞黄腾达的儿子接走的二人当然不会再管我这拖油瓶。不过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已经19岁的我,已经有独立生活的能力了,我对他的发言没有任何不满。

不太诚心地感激着叔叔多年来的养育之恩,我对他说:“嗯,好。希望您去了美国一切顺利。”

说完,他一拍手,拿出他几十年人生中从未出现过的高效率办完相关手续。接着,搬走了所有不属于我的东西,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于是,在大学二年级的寒假,我成了除去一套老旧公寓以外一无所有的穷学生。当然,这其实远算不上一无所有,在这座城市中,三代同堂蜗居在狭窄的一室平房中,甚至是无家可归露宿街头的人比比皆是。拥有这一套公寓已经代表了无数的可能性,我可以靠出租加打工来赚取学费和生活费,甚至可以直接出售这套公寓,靠这笔数额不小的存款利息来生活。不过地处这种尴尬位置的老房子,我相信短时间内也很难租售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我在各种渠道发布出租信息,却获得了一张“0人问津”的成绩单。

很好,现在我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难题:我的手上几乎没剩下多少现金了。

细思极恐。

叔叔一家出走后,我在这个城市里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也不想再试图联系这两个决心与我划清界限的长辈。凭手上数百元的金钱,省吃俭用一个月成不了多大问题,但剩下的日子……以及新学期的学费……

作为一个在校内尽可能消除自我存在感的学生,我绝不希望因为交不出学费而被列入那能够轻易吸引无数目光的“扶贫计划”。说到底,名下拥有一套房产且无人同居的我,究竟能否被认定为“贫困”还是个未知数。

这个问题整日整夜地困扰着我,似乎比困扰了我将近十九年的拖延症更加严重。当然,事后我意识到这着实是个容易解决的问题,只不过像我这样脑子不擅长拐弯的家伙在这种情况下容易被许多心理障碍遮蔽双眼从而绕过最简单的方案选择朝一些诡异的方向去思考。

是的,当时的我真的完全没有想到去借钱,直到汐音提醒我之前我都没有想到。这并不是因为我从没有借钱的习惯,更不是因为我没有合适的借钱对象,仅仅是大脑自动绕开了这个选项罢了。这样的思维模式在后来发生的事情当中又给了我当头一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