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废话了,我们得赶紧出去!”
李渔舟抓起佩剑,也来不及整理剩下的行李,便架着受伤的白宿向后门挪动。
令他有些吃惊的是,夏珍珑奋不顾身地冲在最前面,双手一起干活,为他们打通了直达户外的通道。这个女孩居然完全不怕烫!李渔舟瞪大了双眼,他起先还以为她就是这种特殊的体质,直到他们离开教堂、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他才发现她的手指早已红肿得不成样子。
“喂!你的手!”
“好痛——得赶紧找个有水的地方降降温……哪里有井吗?”
“我记得来时看到过一个。快走!”
钻心的痛觉让她皱起了眉头,看得李渔舟都肉疼。但是,就在三人准备前去寻找水井之时,完成第一轮灭火任务的救火队也踩着嘎达嘎达的步子跑了过来。
两拨人就这样在教堂正门一侧的枯树林里好巧不巧地相遇了。
“大哥!门口的火势控制住了!”
“好!我们先进去保护菩萨!”
“后面的人跟过来!”
一群身强力大的村民冲向教堂,提着水桶、想第一时间拯救他们信仰的核心——那尊古老的观音像。
在信徒心中,无机物做成的雕像竟然比他们的性命还要重要。
也因此,见到夏珍珑一行人从后门口向外出逃、还不慎绕回了正门的可疑举动时,他们的震怒便更加难以遏制。
“奇怪,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诶?我们只是睡在教堂里……”夏珍珑想做出解释。
“他们是九曜人!”
一个尖锐的声音指出了问题所在。
他们都看向了她。夏珍珑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服装,糟糕,或许她不该换衣服睡觉的!
她立刻加快了语速:“等一下,我们是经过坎塔允许才住进来的……”
“竟敢直呼坎塔大人的名讳!”
“太可疑了!”
“我明白了!是这群异教徒的错!”消防队的领头人不客气地举起了拳头,“一定是他们想烧毁我们的信仰!跟他们三十年前的父辈一模一样!”
“???”
这口锅来得太快,她根本来不及闪躲。
不久后,三人便被出离愤怒的村民们围在水井旁的空地上、堵了个水泄不通。人群的恶意经过模糊夜色的渲染直接翻了个倍,就算她再怎么强调自己对火灾一无所知,也没人愿意听信她的“借口”。他们牢牢地看守着她,但还没真的对她动手,或许是在等待某位大人物的出现。
夏珍珑的喉咙受了烟熏,又身心俱疲地冲他们解释了半天,眼下已经红肿得连话都说不连贯了。她咳嗽了几声,对面的人牢却突然打开了一个缺口。
白宿警惕地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白袍男人。
空中飘着浅灰色蒸汽颗粒,如同雾霭一般,越发衬出那人的眉骨高耸、神情冷峻,仔细一看,虽然他是个才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气势却十分傲岸,眉眼中竟还透着几许冶艳。
“就是你们在教堂纵火?”
明明是个疑问句,活生生被他说出了陈述句的腔调。
夏珍珑坚持用嘶哑的声音跟他对抗:“凭什么说是我们干的?我们根本没理由……”
马上有人拆台。
“你当着老大的面说过‘神不存在’这种忤逆的话,还敢说不是你们干的?”
“是你?坎塔的看门大爷?”
“看来人证物证据在啊。”白袍主教检查了一下被人呈上来的焦黑火把,又拎起遗落在门口的珍珠颗粒,举到了额前,“这东西和你裙子上的完全一致。你还想狡辩么?”
夏珍珑两眼一黑,“那是刚刚我们逃出来的时候掉下去的!又不是放火的时候掉的!”
显然,这说服力为零的解释只会让情况越来越糟。
“强词夺理!不如直接杀了他们!”
“把那个小丫头绑起来!”
围观者的怒火本就难以遏制,再经受有心之人的一两句煽风点火、便愈加忿然作色。新来的白袍主教不仅没有制止他们的情绪,反而因为他的冷静,使旁人诞生了替他教训贼子的想法,这想法很快被人付诸实践。
一名浓眉大眼的青年冲上前来,首先抓住了夏珍珑的手腕。
她挣扎着后退,“离我远点!我不想出手伤害你们!”
“人太多了,要动手吗?白宿?”在动手前,李渔舟询问似的望着自己的主人。
可此刻的白宿精神状态还不算好,只能勉强给出回应。
“没办法了,上吧!”
“……是。”
一得到指令,“柴犬”就揭下了温顺乖巧的假面、露出狰狞的真面貌来。他从来都是不怕死的,昨夜在皇宫就经受过以一敌百的考验了,既然那时能突出重围,那么现在也一定可以。他之所以征求主人的意见,不是因为畏惧或不安,而是因为不确定这种时机下是否可以让塔塔部族的人流血。
但若他们不仁,也不能怪他不义。
“阿尔托大人!小心!”
村民们连忙将白袍主教护在李渔舟的攻击范围之外。李渔舟一刀下去,险些斩断浓眉青年的手臂,而他喉咙里还发出了野狼一般的嘶鸣。
简直不像活着的人。
主教不屑地“哼”了一声,以掩饰突然遭到反击的慌乱,“本性终于暴露了啊,九曜国的野猴子。”
李渔舟冷冷地问:“你们要背信弃义吗?”
“首先背信弃义的人是各位吧?坎塔晚饭时对我说要派兵相助,我还一度信了你们的谎言,可结果呢?除了肆意攻讦我们的信仰,你们还做了什么?”
主教的质问得到了一众附议。
忽然,不远处传来了地动的声音。是人群的脚步声,不止一个,可能有数十个、甚至更多,他们来自内城方向,大约是从坎塔的家宅附近赶过来的士兵,想到这里,白宿立刻明白了危险的降临。
“……看来我们很难逃掉了。”
“什么?你别吓我啊,白宿!”夏珍珑惊呆了,“你不是一直都有办法的吗?”
“尽人事听天命,天命如此,我也无能为力。”
“啊?”
沉重的脚步一点点靠近,夏珍珑疯狂地思索着破局之法,可惜,她的稚嫩棋路在这种死局面前亦难堪大用。
然后,她看到了站在队伍最前侧的坎塔的脸——他的表情像是在责备她辜负了他的信任,在他身后,那群手握大刀长斧的巨汉们也是同样的敌对神色。看来他们站在了主教那边。也是,她应该猜得到的,毕竟早些时候、她不小心对他们教义的质疑已经严重挫伤了坎塔对他们的好印象。
见到她绝望的眼神,主教怜悯似的在胸前比了个“卍”字。这一夹杂着佛教与基督教的神秘动作让夏珍珑的世界观再次受到了震撼。
但他说出口的,却是比毒蛇还冷些的致命台词。
“我给你们十秒钟。想一想你死后墓碑上会写点什么。”
她已经做好了再来一场肉搏战的准备,左手手腕处的肉瘤聚集着源自异常能量的生物反应,只要她愿意,那条绳索就可以随时飞快地绑缚住任何地方的敌人、乃至取其性命。
她的心脏跳得像架子鼓。就在睡前,她以毫厘之差赢了白宿那局棋,他也愿赌服输、简单教给了她魔法的使用原理,但从他的介绍里她越发确认,自己手上这股奇怪的力量绝对不是他口中的“魔法”——若是、就必须依靠矿石的能源才能驱动才对。
如果可以的话,她本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这种奇异能力的。
但主教已然失去了耐心。
“想好了吗,孩子们?”
“且慢——”
划破夜空的喝止声来自人群后方。
白袍主教疑惑地皱了皱眉,随即听到一声轻盈的铃铛响,红发游商这才不紧不慢地拨开人群、向他挤来。
之所以说他是个游商,是因为他手中牵着一匹老马的绳子,马背上堆叠了些来自异域的奇妙商品,而且,他本人肩上那块花色繁杂的破布也充满荒诞戏剧的意味。
主教用上位者的视角观察着他。对方则回以微笑,仿佛丝毫不觉得一个部族的精神领袖有哪里和自己不平等。这人眼神敏锐,脸颊不算清瘦,但英俊迷人,有点像羚羊,脚下穿着一双破旧的绒面靴子,深蓝色的袴褶,和没有熨烫过的浅灰色头巾,这些都不属于塔塔荒原应有的文化符号。
“你是什么人?”主教问。
“在下木修,乃是一介游商。”
话音未落之时,惊愕的夏珍珑已经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以免漏出不该泄露的情报。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上次宫城城墙一别以来,她还以为他铁定跟那群反皇派一起分赃逍遥去了!可他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追了这么远!还是以与太监大相径庭的“游商”的身份!在白宿的介绍里,夜航船应该已经是这个世界速度最快的交通方式之一了!
堆积在她脑海中的疑问实在太多,倒给了主教与木修单独周旋的时间。
“你是沙漠商队的成员吧?别插手不该过问的事。”主教试探着给出了警示。
其实他根本没把区区一个游商放在眼里,但在子民面前,他需要做做样子。那是以美德服人的身份设定应有的表现。
木修却勾起了嘴角。
“你们再仔细看看,这烟尘的扩散方向。”他慵懒地抬起袖子,“火源是从门口向里逐渐引燃的,有哪个纵火者会蠢到把自己的性命都搭进去?”
“……”
“不、这不可能……”
有村民真的跑去看了一眼,确实如木修所说,并非完美的犯罪现场。
主教不动声色地给了他一记白眼。
但带兵赶到的坎塔已经开始动摇。
“你确定你的调查没有出现纰漏么,阿尔托?”
主教否定道:“不能听信一个外来商人的推论就洗清他们的嫌疑!你知道九曜人有多奸诈,他们最擅长的就是粉饰太平和明争暗斗,我以神的名义起誓,这群人即使不是直接执行者,也绝对与这场火灾脱不了干系。”
随后,主教首先转向了使舆论风向反转的木修。
“你只是个商人,何必替九曜人说话?你究竟是何居心?”
“居心不居心我不知道,但您好像犯了一个错儿。”
木修慢慢抬起头,一束红色的目光定定地望穿了对方的眼底,就在时间接近凝固的那一刻,周围的人像幻化为黑色剪影、如水波般上下颤动,走马灯似的花纹从右闪回至左,青年的轻笑声也从右跳跃至左,主教只是片刻的分神,便被这股神秘的幻乐吸引了注意力,神色呆滞地仰望着前方的红光。
忽然闻得一声铃响。手心已是一片冷汗。
他猛地回过头,惊觉方才还被困在人群正中央的夏珍珑等人竟已不见了踪影。
“……他们人呢?!”
“这……主教大人,刚才他们想往外走……是您使眼色……让我们放的人呀?”
手下歪歪扭扭的禀报只能愈加刺激他的怒火。
他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不知道以什么方式,但那个红头发的游商绝对用了某种手段使他产生了幻觉,这一超越现实理解能力的现象让他本能地不愿承认,但眼前的事实又再清晰不过地强调着落败:他让他们在重重包围之下“不翼而飞”了。
“给我搜!肯定还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