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阵幻乐,其实不止主教阿尔托一人听到。

见证了同样光景的夏珍珑还在恍惚之中,就感到自己被人拦腰抱起、飞快地向前跑去,她一个愣神,才反应过来架在自己腰上的手来自亦敌亦友的“小太监”木修。

“木修?”

“嗨,小公主!”

这个简短的招呼并不能解释任何问题。她惊慌失措地看了看左右,发现白宿和李渔舟并未跟上木修的脚步,瞬间切换到了刺猬球模式。

“你想干什么?放我下去!”

“干什么?自然是救你了。”

“刚才……不,等等,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就这么正大光明地把我从人堆里偷了出来?!”

木修依旧是那副笑嘻嘻的讨打表情,“大变活人嘛,我练习了整整四年的魔术,也算有了回报。”

“魔术?”

她明显不信这信口雌黄的解释。但从后方传来的人群的呼喊声让她顾不上寻求真相了,眼下还是逃命要紧!万一被他们抓回去,那个主教可指不定会不会让她当什么活祭品呢!

这么一想,她瞬间觉得能扛着她这么一大块肉还跑得像赛马的木修体能惊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人?你不是知道了吗,我就是个平凡无奇的游商而已,穿行在荒漠两端的国度,做些赚小钱的麻烦生意。”他说得一板一眼,就像事实真是如此,“不过,现在的你可真是没有谁能依靠了啊……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商队?他们都是世界各地来的,不会歧视你。”

她被他自说自话的行为惹怒了。

“……我要回九曜。”

他手上的劲顿了顿,“为什么?在外面漂泊或许清贫,但至少你会平安无事。”

“我们之间的恩怨还没理清楚呢!”夏珍珑抗议道,“所以你到底是哪边的?和放火烧了皇宫的人是什么关系?”

他却开始娴熟地避重就轻。“人生嘛,偶尔也会遇到这样的时候。雪中送炭的朋友突然变成敌人,而原本视作死敌的对象却成为盟友……你不该觉得奇怪。因为人的一生,从单枪匹马开始,也就注定会以单枪匹马结束,其余的人,都是过客而已,过客是哪边阵营的人真的重要么?”

“这又是哪种心灵鸡汤理论?……算了。”她烦躁地摇了摇头,“现在的重点不在这里。既然你帮了我,我也该向你道谢。”

“小事!”木修吹了声口哨。

她冷静了一会儿,才决定再次开口:“那,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要诬陷我?放火的人究竟是谁?”

“我可没装全能之眼,哪能什么都知道呢。”

“但是你没有任何犹豫就救了我!起码你知道我是无辜的吧?”

她的逼问使木修的脚步略有放缓。

“……你太年轻了,小公主。你和他们一样,总希望善恶泾渭分明,因为只要是人就都避免不了那种与生俱来的冲动,想摧毁他们不理解的一切。”木修慢慢将她放下地面,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道,“他们无法理解你的双赢思想,因此,他们决定全盘否定你。想陷害一个人,就可以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虽然这席话说得神神叨叨的,但不可思议的是,她认为它很好地解释了她心中的疑惑。

“……你的意思是,是主教派人……?”

“珍珑!”

在逃命过程中突然被叫到名字着实有些惊悚。好在她很快判断了来人的身份——正是被木修甩在身后、但还是成功趁乱逃出包围的白宿和李渔舟。

见到她平安无事,他们似乎都松了口气。

“小少爷,小跟班!”夏珍珑朝他们的方向跑了几步,高兴地挥了挥右手,“我在这儿!”

比起行动迅速的李渔舟,白宿消耗了更多元气,此刻已是前进两步就要歇一步的艰难状态,若非考虑到李渔舟的手臂曾经脱过臼,白宿定要靠他背着才能继续前行。夏珍珑赶忙走上前去,搀扶住了他的肩膀。

得到助力的白宿终于找到了喘息的机会。他软软地倚靠在她身上,但并没分给她全部重力,只像找了个平衡拐杖。

夜色里,来自少年的温热气息呼出在她的脖颈上,叫夏珍珑有一瞬的紧张,毕竟她也还是17岁的少女,不过这紧张也很快被白宿急迫的疑问打断了。

“你是被……刚刚那个游商带过来的吗?”

“嗯,忘了介绍,他叫木修……”她微笑着转向左前方,脸色突变,“咦?怎么又遛了?!”

这家伙!又脚底抹油了吗?跑得比谁都快!

“你说过帮你逃出宫城的小太监也叫这个名字。”白宿敏锐地找到了疑点,“他们是同一人么?”

“是啊。你的脸色突然很难看,你认识他?”

他否定了她的猜测,“不。只是渔舟告诉我,他去地下仓库偷走夜航船的时候,一度险些被敌军追上。”

“什么?”

“但一队突然出现的白家士兵帮渔舟击退了他们。”由于刀伤尚未痊愈,白宿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连她看着都觉得不忍,“……明明没有接到命令,白家的兵力却出现在了那种地方……我只能理解为有人伪造信物、提前叫他们等候在仓库入口附近。”

她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伪造信物?你认为这事跟木修有关么?”

“如果按你所言,他就是计划中唯一意外的元素。”他言简意赅地说,“十之八九,和这事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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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被火灾和纵火者的消失惊扰得倦意全无的村民们还聚集在教堂门口,等待着主教的指示。追捕九曜人的兵力已经派出,抓到他们只是时间问题,但是,坎塔似乎还对主教的判断心存疑虑。他不喜欢彻底放权给别人。而就在几分钟前,主教却独断地为三人定了大罪,围观者并无一人反对。

别说反对了,能不落井下石都算难得。

“依小人愚见,他们应该被判处死刑!”

“就算是吊死也不为过!”

“让那些没长眼睛的东西好好看看玷污神像的下场!”

“附议。”

也有人试图提出不一样的意见,“可疑罪尚未查清……”

“尚未查清就仓皇逃走,不是心虚的表现是什么?”

主教亲自下场为逃跑的三人一锤定音,这下,再也没人敢提出相悖的意见了。坎塔嗫嚅了一下嘴角,他在努力组织语言,因为实际上他也没掌握能证明三人清白的证据,多说多错。说不定还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

见到老朋友欲言又止的神色,主教心里早已洞若观火。

“坎塔。”主教慢条斯理地说,“我知道你欣赏那个女孩,但她不可信。我们的神不会允许你用全族人的性命开玩笑。”

“……”

“难道你忘了当初的前车之鉴么?”

“好吧。”坎塔摊开双手,嘴边的大胡子也随着他的动作摇摆了起来,“既然阿尔托你都这么说了,那应该错不了。”

塔塔荒原的游牧部落能在异国压制下延续至今,全靠这二十多年来坎塔和阿尔托二人的齐心协力。

同样是虔诚的教徒,若将阿尔托视作是“文”,那么坎塔就是“武”;以先祖的话来说,文武兼才,方可入则允厘百工、出则折冲千里。他们就是这样缺一不可的共生关系。

也正因为如此,能得到坎塔的退让,阿尔托似乎从心底里松了口气。

“谢谢你的配合。”

他安抚似的往坎塔胸口上锤了一拳,甩开长袖,开始指挥现场的村民们清理火灾留下的乱局,这是他的专长,从满目疮痍的废墟里建立全新的国度,剔除掉那些碍眼的、一时半会用不上的顽固污渍,并凝聚人心。

只要有他在,用不了几天,这片狼藉之地就会恢复成灾厄前的模样、甚至更焕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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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形势却对徐徐穿行在荒漠中的夏珍珑等人尤为不利。

“怎么办?”她看着李渔舟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矿石、塞在刀刃的缺口处,亮出浅浅的光芒,用以照亮前方的道路,“这里肯定没戏了。再去别处找援兵?”

“还不一定呢。”白宿却说。

“诶?”

“坎塔才是塔塔部族最高军权的掌握者。从他与主教的接触可以看出,他们互相信赖,但价值观却并非完全一致。”

白宿恢复了些气力,从李渔舟手中接过长刀,另一手打开挂在皮带上的怀表,从表盘上内嵌的指南针里谨慎地寻找着方向。他走得又快又不稳,夏珍珑不得不加快脚步追上他,以免他又把自己折腾出别的后遗症。

“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用离间计?”

“没有离间那么夸张,但也差不太多。”对于一介女流居然能跟上自己的思路一事,白宿多少也有点习惯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会疑惑是因为你还没找到解决疑惑的答案,而非答案不存在。”

夏珍珑被这绕弯子的行为弄得有点眼花。“……对不起,我不擅长哲学,下次能不能说得简明扼要一些?”

说不定白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因为他沉默了短暂的一秒。

“我的意思是,可以跳出语言说服的思维、用实际行动打消坎塔对我们的疑虑。”

白宿说罢,停在他们来时停泊的夜航船前。

它的位置很偏僻,所以没有塔塔部族的人发现这艘巨物,也是多亏了当时负责制定路线的白宿的小心,他们才能在此刻找到一处难得的避风港。就在望见船体的同时,原本还在冥思苦想的许真理忽然爆发出一声野猪般的惊叹。

“啊——!等等!”她忽略了白宿脸上一闪而逝的嫌弃,“坎塔是不是说过,最近这一带很缺水?”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