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着穿越针叶林,白色的微光从窗外照入房间。
虽然外界被暴风雪覆盖,室内却仍然很暖和。暖炉噼啪作响,被褥的软度也令人迷恋。玫莉珂默默缩紧了身体,不想从浅眠中苏醒。
“玫莉珂。”
某个熟悉的声音呼唤她,瞬间驱离了她的所有困意。
玫莉珂猛然瞪大双眼,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场景忽然变化成了城堡的客厅,她看到灰袍法师坐在壁炉旁边,背影像是在注视火焰,一如既往地透露出专注与孤独的气场。
百年来她一直注视着这家伙的背影,却从未感觉自己与他并驾齐驱。
不顾自己身着睡衣,玫莉珂啪嗒啪嗒跑到壁炉边,在时之大法师背后停住脚步。她有点期待时之大法师可以回头看她,哪怕一眼也好,可他只是盯着炉火一言不发。令人不安的沉寂填满了一切,让玫莉珂的心境同样平静下来。
时之大法师旁边还有一把靠背椅,像是一个默然的邀请。
轻咳两声,玫莉珂坐到属于自己的椅子上,换了一个放松的坐姿,随后扭头去看时之大法师。那的确是他的面容,是她自苏醒后不断追寻的面庞。
安定如潮水在心中扩散,消解的不安全部涌上眼眶。以一个纯血种的矜持,她昂起头不让它们落下。虽然只经过了不到一个月,却感觉已经分别了一生。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她干脆享受这一刻的静谧。
“玫莉珂。”时之大法师开口了。
“嗯。”
“对不起。”
玫莉珂愣了一下,随后握紧了拳头。印象中的时之大法师可不会如此直白的表露情感。
“……我是在梦境里面,对吗?”
记忆之中,最后的画面是与缇尔蒂丝的对决。在真正的红龙女皇面前,自己与初生的鸡雏没有什么区别,对决以落败告终。
“没办法陪着你,很抱歉。”
“别光顾着道歉,我早就听腻了……快告诉我,你去哪儿了?”
对方并没有给出回答,炉火在他的瞳孔中闪烁。
“在你还是一头小龙的时候,我曾经教导过你很多。我很欣慰,我看到你没有背离你所学到的一切,并将它们一一做到了。你跨越了许多的艰难险阻,玫莉珂,我为你感到骄傲。”
“哼。真的骄傲的话,就多夸我两句。”
时之大法师短促地笑了一声,但是仍然盯着篝火。
“我真希望能够陪在你身边,可是时间太少。”
“你可是时之大法师,世上没有人比你更懂时魔法的奥秘,你拥有的时间比世上的任何人都多。”
玫莉珂几乎要被对方的说辞逗笑,然而时之大法师再一次没有回应。玫莉珂不太高兴地鼓腮,随后又长叹一声。
“管他呢。就算这是梦境又怎么样,你现在就在我身边,只要这样就好了。”
玫莉珂舒展全身,大口呼吸有着时之大法师气息的空气,感受胸中涌动的暖流。不过在就此沉溺之前,她忽然想起了自己来这里之前的事情。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对吗?”
“不,你的命运不止于此,你还有未竟的使命。”
“什么嘛,我以为我已经可以休息了。”玫莉珂半开玩笑地回应。
“你期待的外面世界还很广阔,现在的旅程只是起点。后来的路还远远未到尽头,与他人的羁绊与分离在未来等你,你将会经历很多,也会慢慢成长。”
“真麻烦啊。我才不想管其他东西,不管是同胞还是人类诸国的斗争,只要你在我身边,就算世界毁灭也没关系。”
头顶传来微温的触碰,是玫莉珂所熟悉的温度。玫莉珂满足地眯起双眼,任由对方的手掌轻轻摩挲发顶。虽然喜欢这样亲昵的触碰显得很孩子气,但是玫莉珂才不管那么多,就算有辱纯血种的尊贵身份,或者被对方当成不成熟的小孩子,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谢谢你,玫莉珂。”
壁炉中的火焰忽明忽暗地闪烁,玫莉珂抬眼检查壁挂架,却发现已经不剩下任何木柴了。若有若无的寒意伴随如影随形的黑暗,向这个地方涌来。
“寒潮很快就要来袭了,无人能够置身事外。”
“不是有至高塔和人类诸国吗?这一路上我看到太多强悍的人类了,我觉得人类根本不怕任何威胁。”
“有些东西凌驾于人类的意志之上,不是仅靠强大的力量就能解决的。即使是你我也不行,玫莉珂。我们只能躲避它,而不能与之抗衡。”
“那你就去警告其他人啊,让至高塔来拯救人类,反正至高塔里都是怪物,什么都做得到。”
“恐怕我没办法这么做,玫莉珂。”
“不用再说了,这些事情我一点也不关心。你在哪里?我想见你。”
时之大法师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就像是面对撒娇女儿的父亲。
“谢谢你,玫莉珂。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我们会再次见面的。请相信,我会一直注视着你,并期待着你的成长。”
“你又要走了吗?”玫莉珂的音调低落下去。
她的发问没有得到任何回答,黑暗已经笼罩了整片空间。她伸手摸向身旁时之大法师的座位,但触摸处却空无一物。四周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她向深渊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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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玫莉珂再度苏醒之时,她感到自己的犄角正顶着某个冰冷坚硬的东西。另外,自己正保持着悬空的姿态,腰部与膝盖似乎正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支撑着。一言蔽之,自己现在的姿势很不舒服。
玫莉珂扭动身体挣扎了几下,耳边随即传来了古蒂芙欣喜的喊叫声。
“小红龙醒了!”
腰部的力道稍许放松,抱她的人却暂时没有放她下来。
“恩人,你感觉怎么样?”埃斯泰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没事,放我下去!”玫莉珂锤他。
对方将她小心地放在雪地,双手撑住她的肩膀。直到确认她的双腿确实支撑住了身体的重量,他才放心地松手,向后退开两步。
得益于纯血种的顽强生命力,伤口的痛感已经消退至可以忍受的范围。虽然肩胛有些行动不便,但普通的行走还能够做到。
玫莉珂左右观察了四周,他们正沿着广阔的雪原行进,左手边坐落着一段狭长的冰谷。暴风雪稍许消退,让她得以看清远处笼罩在白雾背后的漆黑城墙。那无疑是恒冰战线,他们距离斯凯瑞塔已经不远了。
不管恩杜的传送魔法又偏移了多少距离,至少此时他们已经接近斯凯瑞塔了。
放松下来的玫莉珂轻声叹息,转头看了看自己的伙伴,然后发现少了一个人。
“恩杜呢?”
“他用传送魔法把我们送到这附近,但是他自己没能过来。”
“……”玫莉珂一愣。
被抛在龙群的地盘独自面对群龙,就算是一名优秀的法师,也没办法活着突围吧。
“我们马上就要回到斯凯瑞塔了,得把侦查得到的情报尽快整理出来。”似乎是为了转移稍许悲伤的气氛,埃斯泰克开口。
“是啊是啊,接下来有好多事情要做呢。有了我们拼尽全力拿回来的证明,圣都也没办法坐视不理了,要知道他们之前给的预算根本不够斯凯瑞塔的日常开销。面临龙群的威胁,斯凯瑞塔肯定能得到更多的援助,对付那个红龙女皇也能有更多的底气。”
“然后,还可以作为改善关系的筹码,通知诺提拉格与秘法联邦,由此为契机再度提出四国联军的提案也不是天方夜谭……”
古蒂芙的话音突然中断。即使是情商不高的玫莉珂,也能看出她尽力遮掩的悲伤。
其实玫莉珂早就知道,古蒂芙对弗特曼斯有特殊的情感,就像自己对时之大法师一样,或许那就是人类之间的爱慕。
迫于斯凯瑞塔的命令,抛下自己的爱人独自一人逃跑,想必是无比痛苦的事情吧。与弗特曼斯共同赴死才是古蒂芙的意愿,即使侥幸留下生命,余下的人生都将在悔恨之中度过,对她而言根本算不上公平。
玫莉珂想要安慰古蒂芙,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黯然的心绪同样笼罩着她的内心,此刻的她实在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安慰者。
埃斯泰克拍了拍古蒂芙的肩膀,藉此让对方振作一些。
“斯凯瑞塔仍然屹立,我们必须坚强起来,继承逝者的遗志继续战斗。作为斯凯瑞塔的总骑士长,我会记住他们的牺牲……不让他们白白死去。”
为了保护自己而留在陨日之巢的薇洛妲,留下拖住纯血种的缇尔蒂丝与弗特曼斯,以及最后用传送魔法送走自己的恩杜。人类的生命就这样如雪花般消逝,化作冻土中难以分辨的虚无。
在这片被冰雪覆盖的大地上,生命的消逝如同漫天的飘雪一样寻常,令人感到无尽的绝望。
猩红色的裂缝撕裂了极寒的空气,强烈的魂素向四周扩散,令所有人不得不稳住身形。猩红色的人影走出魂素缝隙,站在他们与恒冰战线之间。那是缇尔蒂丝,她伸指轻划,裂缝就在她身后关闭。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玫莉珂。如果你不愿意跟我回去的话,就和你的人类朋友一起,埋葬在雪原里吧。”
“烦死了!至少这群家伙救了我,而你们只会给我戴上镣铐。我不会跟你回去的,绝对不会!”
谁也不能夺走玫莉珂的自由,她历经千年才终于拥有的自由。她要追求自己的人生,而不是作为提线木偶被肆意操控。
“这就是你的回答,我明白了。”缇尔蒂丝轻声叹息。
魂素从缇尔蒂丝的身躯散逸,炽热的熔流随狂风呼啸的轨迹汇聚,随即扩散至四周,形成一道无法看透的环形漩涡,甚至将外界的风雪挡在外面。
古蒂芙向天上打了一发信号弹,猩红色的弹头飞上漩涡顶部,随后就被狂暴的气流切碎,很难有人注意到稍纵即逝的红光。
缇尔蒂丝将双方置于密闭的空间,除非玫莉珂他们能够打败她,否则无人能够穿越以纯血种魂素构筑的墙壁。
自身的魂素在刚才的战斗中消耗太多,再次使用力量的话多少有些勉强。玫莉珂迟疑片刻,伸手握住了铠甲侧面的刀鞘。古蒂芙存放在她身上的魔导长刀仍在刀鞘中沉睡,旅途中玫莉珂从未让其出鞘。
手指轻轻按住刀镡,但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握紧。她仍然记得埃斯泰克与恩杜有关处置自己的对谈,记得在斯凯瑞塔历经的无望等待。她不想使用这把来自人类的武器,不想再一次受到蒙骗感到绝望。
“战斗交给我们,请退后!”
在玫莉珂犹豫的时候,埃斯泰克唤出魂素巨剑挡在玫莉珂身前,古蒂芙也握着巨斧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明明这两个家伙都只是脆弱的人类,耍起帅来却一点不落下风。
缇尔蒂丝唤出了龙息构筑的刀剑,伴随她轻声吟唱,这些无形的魂素武器如同被注入灵魂一般,燃起魂素之火朝埃斯泰克切割而去。埃斯泰克用塔盾将它们全部抵挡,而它们在攻击后从塔盾表面被击飞,有的化成了魂素碎片,有的则再度回旋。
“别无视我啊!”古蒂芙向缇尔蒂丝开炮,魔导炮弹在缇尔蒂丝的护盾上炸裂,并未构成实质性的伤害。
不等加农炮重新装填,她朝缇尔蒂丝举起双臂,露出手腕下不太自然的漆黑洞口。伴随腾起的硝烟与明亮的火光,狂风骤雨般的铳弹飞向缇尔蒂丝,在她的护盾上激起暴雨海面般的波纹。
一把长剑调转方向飞旋掠过古蒂芙的面颊,古蒂芙俯身闪避,炽热的刀锋击碎了她的面甲,让她摔倒在地。
暂时的分神给了埃斯泰克喘息之机,他向缇尔蒂丝投出雷枪,从缇尔蒂丝背后现身挥剑下劈,后者随意地接过一把飞掠而来的长剑,转身挡下了他的全力一击。魂素的力量在缇尔蒂丝手中的长剑爆散,将长剑震为碎片的同时,也将埃斯泰克击退出去。
埃斯泰克用力将剑插进大地,止住后退的冲势。在他身后数步远的位置,寒风从无法看到底部的裂谷吹拂而上,一步踏空就会万劫不复。
再这样下去,那个家伙大概会有危险。暂时将对方与恩杜的密谋抛在脑后,玫莉珂唤出了魂素长剑,伤口明显的痛感让她一阵战栗。但即使如此,她依然冲向了缇尔蒂丝,逼迫对方不得不转身反击。
魂素长剑与对方的银剑全力相碰,交击处即刻出现了细微的裂纹。双方的眼神在交锋之际相会,猩红双目中都燃烧着纯血种的魂素,以及无法遏止的战意。缇尔蒂丝抽剑卸力,然而玫莉珂没有再一次中计,借助对方防备空虚的时机俯身顶住对方的腰。这本该为玫莉珂带来些许优势,让缇尔蒂丝失去平衡——如果玫莉珂还拥有原本的力量。
玫莉珂的冲撞像冲刷礁石的浪潮,只让对方后撤了一步。随即玫莉珂感到腹部一阵绞痛,缇尔蒂丝抬起膝盖重击玫莉珂的腹部,闪身将她向后抛了出去。
玫莉珂扑倒在雪地里,强忍疼痛起身。然而缇尔蒂丝早已等在她面前,抬腿猛踹她受伤的肩胛,伤口开裂的剧痛瞬间抽离了玫莉珂的气力,她向后倒下,挣扎着试图起身,但却只能像一条离开水的死鱼,将身下的雪地弄得乱七八糟。
“玫莉珂!”古蒂芙惊呼,然而来回掠袭的魂素刀剑如同鸦群,令她无暇分神。
缇尔蒂丝单手上抬,埃斯泰克脚下的土地冒起红热的光,整块崖壁在高压下碎裂坠落。埃斯泰克单手撑住悬崖边沿,另一只手唤出魂素长剑刺入崖壁,吊在半空无法动弹。
缇尔蒂丝冷漠地注视着玫莉珂,每当她的妹妹试图起身,她就会用不轻不重的踢击将她击倒。这种被对方玩弄于鼓掌的感觉令玫莉珂极度愤怒,但在一次又一次的痛击之下,只能重复爬起与倒地的循环,毫无反抗之力。
玫莉珂双手撑地,啐出带血的唾沫,眼角余光看到长靴的边缘。缇尔蒂丝站在她面前,视线犹如刀锋般冷酷,仿佛在打量一件废品。
“在真正的猩红女皇面前反思自己的愚行,并痛恨自己的无力吧,我愚蠢的妹妹。”
“我才不会认输!”
暗中聚集所剩无几的魂素,玫莉珂迅速起身。龙卷状的熔流从她掌中喷涌,瞬间覆盖了面前的锥形区域,蒸发爆燃范围内的积雪。
更为强烈暴戾的魂素冲击震开玫莉珂的魂素,化作不可见的熔流正中的玫莉珂胸口。她像木偶一样被远远击飞,在雪地上翻了几个滚,最后停在悬崖边缘。
浑身上下都如同被击碎了骨头般疼痛,玫莉珂单手撑地,努力不让自己倒下。
毫发无伤的缇尔蒂丝从硝烟里漫步而出,她强大的魂素令周围的积雪以几近蒸发的速率融化。她以冷酷的目光俯视着玫莉珂,冷艳的面容无波无澜,眼中熊熊燃烧的魂素之火却让人如坠冰窟。
“既然你不肯承认陨日之巢的身份,那么也就没有存活下去的必要了。同类相残,如此可悲……但为了陨日之巢,我相信父亲会理解我的。”
扭曲的法阵在缇尔蒂丝面前成形,难以辨认的古老符号在法阵表面不断翻涌变化,昭示着其中蕴含的强烈魂素波动。缇尔蒂丝单手触摸法阵,血丝从她指尖飞向法阵的六角,如血色玫瑰般点缀了法阵的猩红色泽。
伴随缇尔蒂丝的吟唱,更多的魂素在已经成形的法阵前方凝聚,化作七道各不相同的法阵。它们的图案有所迥异,但却有一股不属于现世的莫名能量将它们维系在一起。
“以元祖始龙之名,背叛同胞的罪人啊……”
一颗火球在缇尔蒂丝掌心凝聚,她将它置于法阵正中,空气在一瞬之间产生细微的扭曲。
“……灰飞烟灭吧!”
“玫莉珂小心!”埃斯泰克大喊。
七道法阵在一瞬间合为一体,所有的流动在融合的瞬间静止,法阵内的符文释放出无法忽视的魂素。深紫色的诡异火焰沿虚无的魂素轨迹流动,点燃了整个法阵,最后流向在法阵中央的火球——
足以致盲的强烈眩光一闪而过,狂涌的魂素能量瞬间横扫了面前的一切,途径的积雪瞬间被融化成蒸汽。电光火石之间玫莉珂下意识地扭头,有一道雷光在她面前炸裂,强光将她瞬间致盲。
被致盲的一瞬她看到了身披银白铠甲的人形,张开魂素塔盾挡在不可阻挡的熔流前。
紧随而来的炽热冲击席卷了一切。那是足以熔化灵魂的热量,以纯血种的身躯而言也太过炽热。熔流如浪涛般穿过身躯,她体内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漫天的白气遮蔽了天空,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撞到了玫莉珂的胸口,然而与灼烧的痛感相比微不足道。熔流之中她向后倒下,落入身后深不见底的冰谷。失重感一瞬间抓住了她,拖着她坠向深渊。
高速坠落中冷风如刀划过脸颊,这时那个撞上她的家伙在半空抱紧了她,用力在空中翻转身形。苍灰天幕从玫莉珂的视野飞旋剥离,眼前只剩下那个抱紧自己的覆盖在银色甲胄之中的家伙,两人一同坠落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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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莉珂睁开双眼,眼前是浓重的黑暗,就像是被丢下了深渊。
话说回来,确实是坠落到了深渊吧……
并没有如预料般迎来死亡,或许是因为谷底厚重的积雪减缓了冲击,让她没有死于坠落。
只是自己的犄角……似乎磕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感觉像是要断了一般抽痛。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抚摸,却发现自己能做到的只是动动手指,体内的魂素几乎被消耗殆尽,连呼吸都感到吃力。
抽取魂素进行战斗是龙类的特长,类比的话就如同其他生物以自己的血液来维生。但如果魂素消耗过多,那么就会影响到自己的生体机能。
刺骨的冰冷包裹着玫莉珂,迟钝的头脑思考了数秒,才找回自己还活着的实感。
现在的自己,应该是被埋在了雪地里吧。嘴巴、鼻孔与耳朵都塞满了冰晶,空气也变得越来越稀薄。
然而,此刻的她连挪动四肢的力量也不复存在。寒意侵袭了她的身体,令她的感官一阵又一阵地战栗。这寒冷并不是源于将她埋葬的雪堆,它直接源自她伤痕累累的身躯。
伴随下降的体温,她能感到生命力正从自己的体内缓慢地流走。不需要更多的伤口,只要再耐心地等待一会儿,身为纯血种的自己就将堕入永寂。
就在这时,她听到头顶传来了细微的响动。
某双冰冷的手掌抓住她的手臂,用力将她从寂静中拖了出来,让她倚靠石壁休息。
玫莉珂有些惊讶地看向对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闪耀的银光,让她下意识眯起双眼。等到视线适应了幽暗中的强光,她重新将视线投向那里。
银甲的骑士趴在她面前,正对她报以苦涩的笑容。他似乎也已失去站立的力气,只能用手肘支撑自己的上身,以极其狼狈的姿势与她对视。
“……恩人。”埃斯泰克低声说。
“在关心别人之前,先关心一下你自己吧。”玫莉珂回答。
原本完整的魔导铠甲多处破损变形,开裂的头盔被埃斯泰克抛在一边,露出杂乱无章的金发与毫无血色的面容。从玫莉珂的视角,光是能看到的伤口就超过了两位数。若不是魔导铠甲的保护,他恐怕早已经死了。
不过……现在这样子也只是减缓了死亡的时间。玫莉珂的目光落到埃斯泰克身下的雪地,它们已被温热的鲜血侵染。坠落之前的记忆她仍未忘却,埃斯泰克挡在那毁灭性的魔法之前,以身为盾替她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
自己现在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缇尔蒂丝的魂素火焰直接灼烧了她体内的魂素,即使她本身抵抗火焰也无济于事。若不是自己原来的魂素早已所剩无几,恐怕她会先死于魂素紊乱。在躁动的魂素平息之前,她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事到如今……已经不需要战斗了。与一名随时准备杀死自己的人类一同葬身冰谷,真是未曾设想过的结局。
“你的神好像没有保佑你啊。”玫莉珂揶揄他。
“是我自己的力量不够,没能保护好所有人。”
“呵呵,你还真是个无聊的骑士。”
玫莉珂干笑两声,本来想嘲笑一下对方,脸上却始终挤不出笑意。为了掩饰动摇的心情,她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转移话题。
“你死了,艾诺尔会很伤心吧。”
埃斯泰克爬到玫莉珂身边,与她并肩靠着冰壁。
“……嗯。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总是抱持善意。”
“说起来我早就想问了,艾诺尔的腿怎么了?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等我们回到斯凯瑞塔,我一定会告诉你。”埃斯泰克说。
“切,不说就不说吧。”
话题一时中断,玫莉珂抬头看向冰谷顶端,微弱的光芒穿越冰岩缝隙,照亮了一尘不染的雪地。有雪花从光源飘落,落入她的眼中,给眼眶以流泪的错觉。
“死掉以后,应该就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吧?”玫莉珂喃喃自语。
“但如果……你要找的人还活着,你就会与他错过。无论对他或是你自己,都会是永远的遗憾。”
“你是在嘲讽我么?像个蠢货一样跑了东境一圈,为了帮助自己的仇人,最后却死在自己亲人的手下,甚至连那家伙的面也没能见到。”
埃斯泰克摇了摇头,学玫莉珂的样子仰望天空。
“其实我也很想找到时之大法师,对家族的恩人亲自道谢。他不仅是斯凯瑞塔历代的守护者,同时也是好几代家主的朋友,他就像是与斯凯瑞塔共生的人。就像斯凯瑞塔绝不会陷落,我一直相信着时之大法师还活着。”
“算了吧,用不着在这里同情我。”玫莉珂露出嘲讽的笑容,“你只关心你的斯凯瑞塔,其他东西都不在你的考虑范围之内。对你心爱的要塞来说,一头威胁人类的纯血种死了,不是值得庆贺的事情么?”
“……别放弃,恩人。你还有机会活下去,我会全力支持你。”
“我们都快死了,就不用再虚伪了吧。我知道,恩杜和你谈过,要你保护斯凯瑞塔,不是吗?”
“抱歉。”埃斯泰克的表情变得相当苦涩,“我只是想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案,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不会让你为斯凯瑞塔的安全牺牲。”
“现在不就是走投无路了么。”
在埃斯泰克讶异的目光中,玫莉珂冷笑。
“来吧,不用再秉承你的骑士精神,到了你履行诺言的时候了。你可以亲手夺走我的生命。至少在其他人找到你的时候,他们会觉得你杀死了一头纯血种,不辱斯凯瑞塔的名声。”
大概上天也觉得目前的状况太过悲惨,所以为玫莉珂带来了解脱的捷径。从旅途一开始就限制了自己的缚龙装置,此刻即将成为她去往永寂的绞绳。
“恩人……”
“别再恩人恩人地叫我了,做你该做的事情吧。我已经不想再管了。”
埃斯泰克沉默地张开手掌,他掌心握着一颗反射不祥光泽的漆黑水晶,水晶表面浮动着闪烁的铭文,似乎与缚龙装置的脉动相衬。
像是下定了决心,埃斯泰克拖着自己的身躯凑近玫莉珂。玫莉珂没有挣扎,即使面对取走自己生命的刽子手,她也不会丢弃纯血种最后的尊严。
她感到对方的手掌握住了自己的尾巴,冰冷的触感从缚龙装置扩散至尾巴尖。似乎听到了法阵启动的细微声响,她闭上眼睛静候死亡。
回顾自己的一生,只觉得太过短暂。孤独的时刻太多,而想要珍藏的片段又不够。明明是存在了千年的纯血种,对整个世界而言却如此卑微。
尾巴上的紧缚感消失不见,刺入骨骼的细小尖刺层层剥离,储藏于装置内部的处决法阵失去作用。缚龙装置掉入雪中,化作了一块废铁。
随体内被施放出来再度澎湃的魂素,玫莉珂发现自己重拾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她下意识地退后,直到后背紧贴石壁,对发生的一切感到难以置信。眼前的埃斯泰克向她露出温和的笑容,看不到一点对她的厌恶或是仇恨。
“你……”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集,对方的棕色双瞳闪烁着黯淡的银光,像彗星一样令玫莉珂感到刺痛。
“呵呵……在下似乎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可是你们最害怕的纯血种!”玫莉珂大吼。
“不,你是斯凯瑞塔的恩人,也是我信赖的友人。”
沉眠的力量重新涌入玫莉珂的血液,一度沉寂的龙血再度灼烧,如同久眠初醒般畅快。从血液中涌出的魂素修补玫莉珂残破的身躯,将紊乱的魂素以霸道的力量强行荡涤。
“时之大法师为斯凯瑞塔开辟了新的未来,以斯凯瑞塔总骑士长之名,我也将你的未来还给你。愿你的追寻最终有其终点。”
“你真是我见过最蠢的人类!”
玫莉珂扑上去揪住对方的肩膀,对方却直接趴倒在雪中,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
搞什么嘛,你不是斯凯瑞塔的总骑士长么?斯凯瑞塔是教廷最为坚固的对龙要塞,承载了人类与龙类亘古对抗的恩怨,是东境乃至教廷国绝对意志的化身。作为它的领导者难道不应该以身作则,以杀尽天下龙类为毕生事业,见到任何龙类都格杀勿论么?
“我生来被培养成斯凯瑞塔家族的家主,但我并不喜欢这个位置。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让我松了口气。我感觉……很自由。”
“你是想逃避责任吗?我可不会让你就这样随随便便跑了!”
埃斯泰克闭上眼睛,似乎已经疲惫到无法回应。
“……快走吧。”
“别想就这样一死了之!你死了之后,就算我回到斯凯瑞塔,也一定会被当做害死总骑士长的犯人,到那时候我可没办法隐藏自己的身份!就算是为了我,你也要给我活下去,明白么?既然你说我是你的恩人,那么就答应我的要求,向你的女神发誓!”
玫莉珂握住对方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一定非常可笑,丝毫没有纯血种的骄傲,但她现在才管不了那么多。
“我去赶跑那个猩红女皇,在此期间别给我死了!”
“呵呵……好。”埃斯泰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