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两周前。
放学回家的途中,我收到了姐姐的短讯——「晚饭自己解决」。
姐姐是刚刚工作不久的新晋社会人士,个性认真死板的她想要在单位立足,留下印象,最为有效的办法就是延长自己的工作时间。
我对这类事早已司空见惯,最初她还会特意打电话来通知我今天可能会晚点回家,到了逐渐演变为这样类似战地电报形式的现在,即便是我也能推测出她心境上的变化。
至少别忘了打晚饭钱嘛——姑且在心里抱怨过,但我不想为这点事就给姐姐添麻烦,显得我好像是只会在金钱与食物上依赖她。
哪怕事实的确如此。
我切换自己的行进路线,走进学校旁的一家便利店。
虽然没有认真计算过详细的成本,但好像只要自己亲自下厨,就能给人留下一种勤俭持家的印象,遗憾的是我并不会做饭,只得在斟酌便当的价钱时体现自己精打细算的性格。
我俯下身子,努力看清冰柜里贴着的便签,判断每单位卡路里的性价比。如果单单着眼于怎样摄取热量的话,自然是买泡面更为划算,可姐姐出于身体健康的考虑,禁止我吃这类食物,同价位的三明治与饭团量又太少,满足不了备考生与社畜的晚饭需求。
我挑了两份正在捆绑促销的照烧鸡排饭,在摆饮料的货架上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咬咬牙,没买下自己爱喝的樱桃汽水。
我与姐姐住在离学校不远的出租公寓里,由于年代久远,房间条件不允许加装网线,因此租客寥寥,不过出门拐个弯就是地铁站,通勤还算方便。
我打开公寓的铁栅门,走楼梯来到二楼,走道和墙壁的白漆剥落到地上,走一遭就能蹭上不少白灰。
在门牌上写着202的房间前,站着一个长相清秀的矮个子男生,他穿着不合身的风衣,将一叠薄薄的杂志摊在水泥护栏上,右手攥着自动铅笔,看上去像是在玩上面的数独游戏。
他见到我上来,偏过头,对我打招呼。
“哟,下午好。”
“你又逃课了?”
也许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这位扮相怪异的男生(同时也是我的邻居)只比我小一岁,换句话说,他是放学时间与我相差无几的高中生,本不应该优哉游哉地在自己的家门口前玩数独。
“我在打发时间。”
这类答非所问的对话我也习惯了,他是个说话温吞,行为却十分我行我素的人,我对此并不在意,也没想着用学姐的口吻教训他要好好学习,相反,我甚至有些羡慕他的生活方式。
“为什么要在外边玩?”
“在自然光的沐浴下,脑袋的运转机能会提升十个百分点左右。”他将已经做好的部分秀给我看,光从填完的数字量而言,的确成果斐然。
“是么。”
那我要不要待会也抱着习题来到房外与他同排呢?
还是算了。
与他打完照面后,我来到自己家门前,开锁进屋。
我与姐姐共住的204是这栋公寓里唯一有两间卧室的双人间,然而多出一个房间的体量并没有显得内部有多么宽敞,假如勤于打扫的话还能有小巧精致的感觉,可惜我与姐姐都没有这样的习惯。
我把书包放回卧房,提着装便当的塑料袋来到餐室里。
在把自己的那份晚餐丢到微波炉里加热的时候,我想顺手打开安在餐室一角的小型卫星电视,在这个连数字电视都没什么人看的年代里,这栋公寓里预装的电视还需要手动搭天线,感觉房内与房外的世界断裂了十年。
即便如此,这也是我仅剩不多的娱乐之一,看电视时只要眼睛跟着屏幕上的画面转动即可,不需要理解更不需要动脑,好似只有视觉机能在运转,趁此机会,我可以让脑袋的其他部分好好休息一下,这是看书与上网都给不了的体验。
怎么也找不到遥控器的我只好跑到电视机前摁下开关,默认出现的是姐姐常看的财经频道,两个主持人的讲话方式很有趣,就算完全不懂金融的我也能当作对口相声看下去。
可惜现在并不是节目时间,坐在演播室里的年轻女性正在一板一眼地播报新闻。
我从滴滴作响的微波炉里取出加热好的便当,坐到餐桌上,准备开动。
寥寥无几的鸡块搭配上褐色的日式照烧酱,旁边则是青豆胡萝卜和玉米组成的三色沙拉,老实说我并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口味,然而我也知道自己的生活条件不足以奢侈到每天都能吃到自己想吃的食物,姐姐她不愿意在吃饭上浪费太多时间,久而久之,我也觉得不该对一日三餐抱有过多的仪式感。
正当我决定先一口一口地吃完三鲜沙拉时,电视上出现了浓烟与火焰齐幕的惨烈画面。
那是一辆大型的特种厢型车,里面估计装满了易燃易爆的化学液体,就是这样与移动炸弹无异的危险车辆,现在以侧翻的姿势撞进街道旁的商铺内,引发了一场不小的爆炸。现场记者站在警察与救火队员拉起的警戒线外,神色凝重地朝观众们解说。
貌似是一起毫无征兆的交通事故——当事人在红灯时突然走到斑马线中央,就那么简单地与那辆厢型车撞在一起,最终引发了这场足以称得上惨绝人寰的悲剧。
事发地点是在城市的另一端,与学校和姐姐的工作单位都相去甚远。此时此刻,烈火与毒气仍在那条街道上弥漫,说不定有数十人会因此丧命,而我却在家里吃便当——这两件事当然构不成任何转折关系,可我心里依旧冒出了些许不愉快。
想切换频道,可我却懒得站起来去按电视上的按钮,从电视那端传来的硝烟味很让我讨厌,甚至盖过了照烧酱的气味。
心情急转直下的我打算闷头吃饭,可当我把盛着鸡块的米饭送到嘴里仔细咀嚼时,却发现那奇怪的硝烟味丝毫没有消失。
“……?”
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后,我愣住了。
“咦?”
尽管我不喜欢照烧酱那咸甜交杂的味道,可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到味如嚼蜡。
意识到一丝诡异的我盯着眼前吃了一半的便当,食欲尽失,却还是重新舀了一勺,放到嘴里。
这一次,我知道了那一份怪异感的根源所在。
并非是眼前的便当过了保质期,也不是食品公司的员工在配料上出了什么差错。
等我认识到这一事实的时候,我走到厨房,拧开辣椒粉的瓶盖,用食指沾上一点,略微伸出舌头舔了舔。
我与姐姐相反,属于完全不能吃辣的体质,放在以前,这一点量就足以辣得我掉出眼泪。
可现在,那些粉末就如同会融化的沙子,一点一点在我的舌头上消失不见。
这下,我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得出的结论是正确的。
我,失去了自己的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