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谎言可以永远隐藏的话,那么留给它的结局便只有两个:成为真实;或者,成为虚无。

但如果隐藏的不是谎言的话,它们便连成为真实的可能性都没有。

正因如此,我从未想过隐瞒任何。

秋冬交接时期的气温就像是孩童的情绪一样多变。

如果只因为昨天热到仅仅只是站着便会汗流浃背这种理由而决定今天穿短袖的话,会有很大的概率让自己被冻到只要离开半封闭的房间就会不住地打冷战。

所以即便已经是中午吃饭的时间,大部分人也不愿意离开他们平常唯恐避之不及的教室。

所以,没有人知道在某栋快要拆除的旧教学楼的天台有一块冬暖夏凉的宝地。

“你又来了啊,我平常可不只待这一个地方,真亏你能找到这里来。”

殷天钥转过头去,看着费尽全力打开已经生锈的铁门的左阳。

“没办法啊,你这没多久就要往国外跑了,我要不再盯你盯的紧点,歌词还不得等到铁树开花?”左阳笑着坐到了殷天钥的面前,背靠着岌岌可危的铁栏杆。

“放心吧,我就是把索法尼的研究推后,也会在今年之内把歌词的完成稿交给你的。”殷天钥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塑料质地的烟盒,然后极为熟练地用嘴叼出一根纤细的烟。

“那个是女士香烟吧,你怎么吸起这个来了?”左阳满是疑惑地看着正在点烟的殷天钥。

“一个朋友送的,自己不懂烟,就让专卖店的店员给她推荐,结果就送我了个这。不过这个也不错就是了。”殷天钥用手指夹住烟,缓慢的将白烟从嘴里吐出。

“奇怪了,她一个未成年人,是怎么在专卖店里买到烟的啊?”左阳拿起随身带着的水瓶,喝了一口水。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伪造了个身份证。”殷天钥突然感到了一丝违和感,不过他选择了暂时放弃继续思考。

“话说回来,你就这样明目张胆的在学校里面吸烟真的没关系吗?就不怕哪个校领导看见了直接取消你的留学资格?”左阳摆摆手,示意殷天钥坐在自己身边。

“没关系的,别看这里是以前的旧教学楼,实际上这里早就不属于学校了。而且我估计没有哪个领导会为了这点小事放弃这个给学校以及给自己脸上涨光的机会的。”殷天钥说完,继续抽起了那根女士香烟。

“啧,你这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先给自己留好退路和底牌的行事风格总是让我想到某个早熟过度的小鬼头。”左阳的眼神从殷天钥胸前口袋里的烟盒飘过。

“你一说小鬼头我突然想起来了,灵都那边是不是在开运动会?”殷天钥把没剩多少的烟掐灭。

“是啊,我妹就是学生会的成员,这两天可把她忙坏了。”

“左月,是学生会的成员?你确定她不是会长或者副会长之类的吗?”

“是啊,我确定她就只是学生会的一个普通成员而已。”

“啧,普通成员。也就是说,这家伙已经把整个学生会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了吗……”殷天钥扶着额,小声地自言自语着。

“不过,你问他们开没开运动会干嘛?他们的放学时间和以前一样,而且你妹都上高中了,应该也不用你去接她吧。”

“没什么,只是看看收拾行李的时间还够不够。”

“也就是说,你到现在都没告诉你妹妹你马上就要去留学这件事?”

殷天钥再次点燃一根烟,无言地吸了起来。

“准备瞒她到什么时候,下一次见到她?还是把登机牌拿到手上之后?”左阳起身,漫无目的地看着天台上的景色。

“我可没在这件事上瞒过她,虽然也没有主动的告诉她就是了。”殷天钥继续抽着莫名与他般配的女士香烟。

“对了,你已经买好机票了吧。能给我看一眼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看那个干什么?”殷天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将网上购票的页面打开后递给了左阳。

“没什么,主要就是好奇。而且我要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走,不就没办法好好的为你践行了吗?”左阳看完后按下锁屏键,将手机还给了殷天钥。

还没等殷天钥接过手机,电话铃声便响了起来,不过音源是左阳的口袋。

左阳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后便直接打开了录音和免提。

“喂,哥,你下午有课吗?”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从手机的扬声器里传出,殷天钥在听到的那一瞬间便明白了电话的另一头是谁。

“没课,怎么了嘛?”左阳淡定而从容的回答。

“没课就好,我们这边运动会顺利过头了,以至于我现在都不知道要做点什么。你要是下午没事的话就来陪我逛逛街吧。”

左月慵懒的声音从电话彼端传来,不过殷天钥从这里面得到了一个对他而言比较重要信息。

“好,待会儿我去你们学校正门接你,别乱跑。”左阳说完,立刻挂断了电话。

“办事效率太高也不是什么好事啊,我本来还想在这里悠闲地晒晒太阳来着。”殷天钥朝着天台的门缓缓走去。

我从未同意自己隐瞒任何。因为隐瞒,就像是加入在熟糯米里的酒曲一样,会使事物失去它应有的样子。

能够使隐瞒失去它的功效的,是名为消灭的一劳永逸之举。

如果不能消灭它的话,它就必然的会向发酵的方向越走越远。

不过,如果可以在熟糯米彻底发酵之前,像是掀起帷幕那样,将笼罩在被隐瞒之物上的隐瞒去除的话,也依旧可以在事物彻底变化前悬崖勒马。

但是,这场为我而准备的盛宴,不可能让我说走就走,尽管我还可以申请留在国内,但是剩下的时间根本不足以让我办完那繁杂的手续。

不,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其实有一丝希望是可以办下来的。

但,正因为只有一丝,所以我会放任这一丝希望白白流逝。

毕竟,如果没有希望留下来的话,不管自己怎么不舍,不管天琴怎样挽留,我都可以用一句“已经晚了”来让自己不去做出选择。

这样看来,我只不过是一个嘴上说着“让一切自然发生”,实际上心里想的就是把事情一直拖着,直到拖到这件事再没有选择可以供我选择,然后等待名为事件的潮流将自己推向某个自己并不认识的终点。最后,在随波逐流后,感叹一句命运不公,或者眺望远方,低声说出那句著名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喂,停一下吧,你现在就是用短跑世界冠军的速度跑长跑也来不及了。”

公园的椅子上,一名戴着鸭舌帽的少女拉住了还在奔跑的殷天钥。

“左月吗?你怎么知道来不及了?”殷天钥擦了擦头上的汗,看着悠闲地喝着可乐的左月。

“今天的作业里有尺规作图的题,可是天琴忘记带圆规了。”左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半透明的塑料盒子,递给了殷天钥,“要不是我哥平常接电话习惯开免提,我还真不一定能提前来到这儿呢。”

“这个我来不来得及有什么关系?”殷天钥坐到左月旁边,拿起那罐明显是为自己准备的可乐。

“今天我们的作业就那一科,第一道题就要用圆规。也就是说,她会马上发现自己忘记带圆规。然后呢?她会怎么做?去买一个,还是借用一下你的。”左月说完,拿出一个打火机,放到了殷天钥面前,“这里不禁烟。”

殷天钥拿出那盒女士香烟,从里面取出一根后将烟凑到打火机前。

“怎么样?稍微平静了一点吧。”左月摘下鸭舌帽,喝起了与季节有些许不合的冰可乐。

殷天钥点了点头,“抱歉,失态了。”

“你在我面前失态可不是一次两次了,犯不着特意道歉。”左月毫不留情地挖苦起殷天钥,“好了,玩闹到此结束,现在谈正事吧。”

殷天钥吸了一口烟,一言不发的坐在左月对面。

“首先,你为什么要向天琴隐瞒你马上就要走的事实?”

“我没想隐瞒,只是……”

“只是没找到时机?这个理由直接归入到借口里应该不算过分吧?”左月直截了当地将了殷天钥一军。

殷天钥沉默地将烟灰弹到左月为他准备的一个空易拉罐里。

“首先你要告诉我,你的逃避是基于你的哪个身份,是一个因为不想与家人分别的所以向这个家中隐瞒了自己行程的一个兄长,还是一个不想违背自己誓言的骑士?”

“你觉得我是那种永远都以为自己的妹妹是个小孩子的白痴老哥吗?”

“那就好办了。”

左月起身,站在殷天钥面前俯视着他。

“在童话中,骑士的职责是守护公主至她拥有另一个守护者,而你的公主已经拥有她的王子了,也就是说,你的职责已经完成了,你已经不需要继续履行自己的誓言了。”

殷天钥略微低了低头。

“你想要重新找一个理由,在这注定的死局中继续做困兽之斗吗?”

殷天钥愣了一下,烟灰不受控的掉落到地上。

“你已经,不能再做一名骑士了。”

“至少,不能再做那只存于童话的骑士了。”

殷天钥将剩下的烟一口气抽完,然后掐灭了烟头。

“把手松一下吧,不然我连路都走不了了。”殷天钥对抓着他的左手按向自己胸部的左月说道。

我本不该隐瞒任何,就像我本承诺的那样。所以,我应当像一个撒谎者那样低下头去。

不过,唯独这次,就让我稍微装一下酷吧。

“没瞒住啊,虽然本来也没想要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