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正不断刮着大雨。

雨点借着大风狠狠将自己拍在玻璃窗上,任由自己伴着沉闷声色被撞个粉碎,接着与别的雨滴汇成一道顺流而下。外面的天空被乌云压成漆黑一片,透过窗户只能看到反射而出自己的脸。

我坐的位子靠近窗边。身侧的窗户因为年久失修,或者也可以说是老板为了保持建筑的原貌,总之窗框与墙体、玻璃与窗框之间都有了不小的缝隙。平日里顶多从这些缝隙渗进来丝丝凉意,可一旦到了风雨交加的日子里,便与外面打通了似得成了字面意义上的“风雨无阻”。

老板一边打着笑脸连声说抱歉,一遍正弓着腰试图用毛巾和胶带将窗框的缺口堵住。窗台上已经湿了一片,我放在上面的那捧雏菊花有几朵已经躺进了雨水中。

「真对不起啊吴老师,要不您还是换到里面那桌去吧。暖炉我一早就给烧起来的,现在可正暖和着呐。」

「没事,这地方我坐着正好。」

「雨姑且是给堵上了,可温度还是怪冷呐。」

忙活完的老板转身冲我说道。

他那一双手被冰冷雨水冻的通红。

现在刚到早春,室内的温度顶多七八度左右。更何况靠着并不密闭的窗边,飕飕细风不断找准位置从领口和腰间钻进,弄的全身凉意更甚。要是按照老板的话靠着暖炉而坐的话,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大衣和围巾都脱不下来。

「这个天也不会再来客人了,里面那么些位置空着也是空着。我明白吴老师您爱坐在这里,看看外面的雏菊花。毕竟是你跟那孩子一块废了老大劲······唉,不提了。」

老板从围裙前兜掏出一盒烟和火机,可连打了几下也没点上火。尴尬的笑了两声后,又把烟连着烟盒一块塞回到兜里。

「这大雨天什么也看不见啊。」

「虽然看不见,但还在那里不是吗。有些东西只要知道它还在那里,那看不看得到也就无所谓了。」

「吴老师您拐弯抹角说了一串,也改变不了这个位子冷的事实呀。」

老板还是副一脸担心的神色。我解开大衣扣子,给他看了看里面穿着的厚毛衣。

「今天穿的厚,不要紧。倒是老板你赶紧去暖暖手吧。」

「那我给你倒杯热水,好歹暖着点身子。别再给闹感冒了。」

「谢谢老板。」

背着我挥挥手表示不客气的老板小跑着钻回了吧台。我才发现面前一口没喝的咖啡杯里,冰块已经化了大半。

仔细回想起来,第一次走进这间咖啡店也是一个下雨天。我站在外面仰头望着屋顶的探照灯,好奇于整栋建筑的独特风格。领我过来的那孩子说,因为那盏巨大的探照灯给整个建筑结构带来不小负担,导致已经做好的霓虹灯看板都没办法挂上去了。

「写个牌子立在外面,或者干脆拉个横幅不就好了?」

当时的我这样问道。

「老板可是个死脑筋的人。听说那块大招牌没少花钱,他就是不死心这笔花出去的钱打了水漂,才一直没有去想别的办法。」

说实话,我并不能理解老板这种半吊子的思路。已经明显失败的事情,再去挽回也只是将失败粉饰得好看些而已。比起费尽力气做无用功,早些舍弃才更为明智。

「店名叫什么呢?就算没有招牌,店名总该有吧。」

「那当然是有咯。叫【myosotis】。」

「“勿忘我”吗······跟外观风格还真不搭调。」

「那有什么办法,这是老板取的呀。」

走在前面推开店门的女孩回过头,耸耸肩表示无奈。清脆的风铃在她头顶上叮当作响,雨后露水在未开的花田上反射着夕阳。

结果没过几天,女孩便在学校中没了踪影。

三天后,电视与报纸便开始铺天盖地宣传起女孩失踪的事。哗众取宠的标题加上添油加醋的说辞,全然一副满城皆兵的紧张气氛。

但我清楚,他们说的没有一个字可以相信。

「别一直发愣看外面了。给,趁热先喝点。」

玻璃杯与桌面轻碰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拖了出来。

点头冲老板致谢,拿起水杯凑到嘴边。略有些烫口的水滚下喉咙,身上确实暖和了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阴沉的缘故,老板看上去情绪很是低落。早先几次来的时候,他都会顶着一张与年纪不相符的笑脸,点单时也总爱随口说上两句俏皮话。虽然我的幽默感仅仅停留在工作所需的范畴内,但倒也能跟他有来有回地打趣一番。

每当这个时候,在这里打工的我那两名学生,就一副跃跃欲试想要一块加入“战局”的样子。被老板嬉笑着喊上几声,又立马反身收拾起吧台上那些我叫不上名的豆子。

不过最近来的多了,在老板的细心讲解下,几种咖啡豆产地我倒是记了个七七八八。

「最近吴老师都是一早就来,一坐坐到临近中午。工作时间上不要紧吗?不过我倒是乐得有个人说说话。」

「学校那边我已经辞职了。」

「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就提交了辞呈。昨天通知我不用再去学校了。」

「是因为······那个孩子······失踪的事嘛。」

老板几字一顿,好不容易连成了一句完整的话。可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声音已经变得细不可闻,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我能明白他的心情,就像他也以为自己明白我一样。

「就算没有这件事,不少人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比起被人抓住把柄弄得灰头土脸,不如早早自己提辞职的好。」

「这事上,吴老师您也没少受罪。怎么就老揪着您不放呢。」

老板猛吸了两口叼在嘴里的烟屁股,长长的叹了口气。

笑着说上两句「我也不在意」什么的场面话,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壁钟确认时间。

「我得走了。」

「等雨停了再走吧。」

「之后警方约了我询问调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实在抱歉啊,咖啡一口都没喝。」

「吴老师这是说什么话,先办正事要紧。」

老板小跑两步抢在我前面开了门。

「慢走啊。下这么大雨,注意好安全!」

我顶着风撑起伞,刚一跨出店门就被呼啸的风雨声所包裹。老板在身后喊着什么,但我耳膜已经完全被风声占据,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几朵雏菊花正从土中探出了头,在风雨中无助的摇摆着,仿佛随时会被撕碎般。

走出小径返回大道后,在街角尽头的书店前停下脚步。

并非是越下越大的暴雨让我无法继续行进,想要找个地方躲上一下。而是我看到了与我有约的那个人,一身黑色修身风衣撑着一把同样漆黑的雨伞,正站在书店门口冲我轻轻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