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打工的半路上忽然下起了雨。

先是星星点点的雨滴不时落在脸上,不一会瓢泼般的大雨就倾盆而下,全身像是刚从河里捞上来一样湿了个透。

「真讨厌呐。」

其实并非所有下雨天我都讨厌。倒不如说从早到晚下个不停的时候,能坐在屋内听着窗外雨声,反而会让心情平静下来。但像现在这样, 走到半路才下起来的阵雨却是让人心情烦躁。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所在,还是因为我没有带伞。

将手中的提包顶到头上姑且算是应急措施。接着为了寻找能够躲雨的地方,大步迈开步子朝前跑起来。街道两侧店铺中亮着的灯火连成了一排,在向前奔跑的我看来像是一列没有尽头的火车般飞驰而过。

街角处有一间门头不是很显眼的旧书店,就挨着上次吴老师买布丁的那间西点店旁边。

那是间连招牌和店名都没有的破败小铺。因为常年闭门不开,也鲜少有人曾进去过,所以在学生之间被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里面住着能看透人心的瘸腿巫婆,专门等在午夜之后才会把店门打开;也有人说这是一位痛失挚爱的落魄作家开的,为的只是将自己所藏书籍交给有缘之人。

不过传来传去也都是些个无凭无据的都市传说,实际上里面就是一间杂乱无章堆满了旧书的小店而已。唯一与其他旧书店所不同的,可能就是店老板所营造出的一股神秘感吧。

今天也是不出意外的关着门,门缝下也没透出一丝光亮。不过好在门顶上那扇雨棚还撑着,底下放着几把破旧椅子。

一溜烟钻进雨棚下那块小小的空间,从提包里翻出手帕简单擦了擦头上的雨水。才刚躺了两天养好身体,再伤风感冒一次怕不是得被辛珞当成笑柄乐上一年。

说起辛珞,本来我们在同一个地方打工,往常都会下课后一起走过这段去往打工店铺的路。可最近她情绪低到了谷底,不仅是打工连学校都请了假。

究其原因的话,其实就是单相思扑个空罢了。

辛珞那个傻丫头把对吴老师的感情全都写在了日记上。虽说无非是这个年纪女孩都会有的对于恋爱的憧憬而已,但却被其他女生发现后在班级内好一顿冷嘲热讽。

了解到这件事后,吴老师把辛珞叫去了办公室。期间两人说了什么我并没有去打听。我只知道辛珞出来的时候满脸挂着眼泪,假睫毛还掉了一只。不过也能猜到,多数是被他说教一番后让不成熟的单相思彻底成了过去吧。但或许从一开始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预料到这是一场没有下文的故事。

从她的眼神和语气中,我能够感受得到。

当天放学后,我就像过去教训不懂怎么说话的小混蛋一样,给她们几个个人脸上都抡了几拳。

「傻不傻啊我·····以前明明不会这样。」

雨棚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看去,一个男人正狼狈的朝这边跑来。那身淡灰色的休闲西装放学前我才刚刚见过。

「好呀吴老师!在学校之外还能碰到,您不会是一路跟踪我的吧?」

「你怎么也跟辛珞学会瞎说了。我哪能想到你也在这里躲雨。」

吴老师显然没有料到还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场所,脸上写满了吃惊。

「这又不是您专属的地方,我当然也知道啦!」

「学校那帮孩子整天瞎传这家店的都市传说,我还以为没人愿意靠近呢。」

吴老师一边拍打着衣服上沾着的雨水一边挑了把高脚凳,从角落拖出来坐到我旁边。本就比我高出一头的他坐在高脚凳上,从我的角度看上去简直像是一尊铜像。高高在上,俯视着视线之下的一切。

「您坐这么高是为了摘星星吗?还是说上面的空气比较新鲜?」

「打趣我的话现在真是张口就来啊。告诉你啊,要不是我给学校打报告说是她们先违反纪律,被你揍成猪头的那几个孩子家长都快拎着刀杀过来了。」

「嘿嘿,谢谢吴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外面的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倒是又起了风。雨棚之下就像一个被封闭的小空间,把我俩隔绝在了世界之外一样。

「吴老师,你听没听过这个故事?」

「什么故事?」

他虽然回应了我,但却眼神空洞地望着被雨水冲刷过的街道。雨点用力敲打着我们头顶上的雨棚,噼啪作响。

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会在意我接下去说的话,但或许我也只是想说给自己听罢了。

自己为自己找的借口,用故事说给自己听。

「一直生活在下水道里没有见过半点光亮的老鼠,每天只能吃着污泥喝着废水为生,甚至连啃食同伴的尸体也是稀松平常。有天它忽然找到一条通道,顺着走下去就钻上了地面。闪烁的霓虹让它迷失了方向,即便是垃圾桶里的残羹剩饭,在它看来都像是高级料理一样。它无所适从的到处奔走,总想着下一个转角会不会再有更加美好的东西在等着。终于,疲惫感战胜了坚持下去的意志,失去知觉的四肢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倒在了一间咖啡店前······」

「这是你现编出来的故事吧。」

「嘿嘿嘿,被发现啦!」

吴老师还是那副望向雨棚外风景的侧脸。随着呼吸起伏,一缕缕白气从嘴里呼出。

「既然是故事,总得有个像样的结尾才行。那只小老鼠最后怎么样了?」

「让我想想啊。」

故作沉思似的把眉头顶到一处,眯上眼手指有节奏地敲着脸颊。其实故事的结尾我早就想到了,但不假思索的一口气说出来反而没了气氛。

「对了!咖啡店老板是一位喜爱收留动物的人。他将老鼠抱起来放到暖炉旁温暖他的四肢,又给它端来了食物和水。结果第二天,老板却发现老鼠没了踪影。正当失落时,老鼠叼着一只······雏菊花从门缝钻了进来。······从此老鼠······再也没有回到······地底。」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喉咙中像是被一块石头卡住,故事最后几句说得格外吃力。呼吸也变得不顺畅,鼻腔内刺痒痒的感觉随着每次呼吸愈演愈烈,泪腺涌上一股酸胀,仿佛随时都会失控而出。

「对不起吴老师,我······」

「这不是个好故事吗。比起你跟辛珞的双人相声,我更喜欢听你讲故事。」

「但是吴老师,像老鼠一样的脏东西怎么配留在地上······它本来应该被打死在街上。」

「从什么样的地方走出来并不重要,没有人能一身清净踏入世间。更何况,老鼠没有看到地面上也有着比起下水道有过之而无不敌的脏乱。恰巧走上了平整明亮的大道,就把其他看不见的地方都归于美好,这是少数幸运儿才有的特权。」

吴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身子转向了这边,一只手轻拍了几下我的头顶。我没有抬头去看,因为我怕在他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脸。

「再说了,就算在意身上沾满的污垢,也总要走到有水的地方才能洗掉吧?连走出去的勇气都没有,光说有什么用呢。」

「·······谢谢您。」

我感到自己双颊有些发烫,但与前几天发烧时却又不同。

嘴角的肌肉不自觉向两侧牵动,费心去让它们放松下来反倒更加僵硬。

我不能让他看到我现在这副表情,所以我用力的把头向下低着。可又怕停在头顶那只手的触感忽然消失。心跳像是军鼓一样,短促而有力的跳动着。

或许过了几分钟,又或许只是几秒。外面的雨声渐渐小了下来。

「对了!等雨停了,我带您去个好地方!」

我猛地抬头,望着那双刚刚不敢直视的眼睛说道。

未干的雨滴从他的发间滑出,顺着脸部轮廊一路淌下。

我想,大概我跟辛珞一样,也是正值花季的女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