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东方徐徐升起，在一夜的沉淀之后今临城中的空气很干净，视野比昨天更明晰了些。
驻守今临城北门的百人长王小兵打着哈欠走上城楼，一条半干不湿的白色毛巾搭在他的肩头，按照守军的规定，百人长应该随身配一把宝剑以示与一般士兵的区别，但今早腰带与剑鞘的佩戴着实让他懒得费脑筋，便随手拖出一柄木杆长枪就走出了营房，登城楼时，拖在地上的枪身敲打着每一层楼梯，发出明快的哒哒声。
轮值的士兵们听到响动，知道是王小兵来了，纷纷和他打招呼，王小兵满意地点了点头，抓过一只矮凳坐下。他今年虽不满三十，但已经是守军中的老人，受十九年前的战事影响，刚入伍时做事便比旁人更认真些，只两三年就做到百人长。但他的升迁也就止步于此了。如今日复一日在这城楼上望向北方辽阔无比的冰原大地，除了偶尔有年轻士兵中了雪盲症的招以外，生活实在是没什么变化。久而久之也就疲了。
没过一会，天空中又下起雪来。
王小兵看了看天上那颗圆鼓鼓的太阳，叹了口气，自认倒霉，抖开肩上的毛巾盖住自己的脑袋。
他招呼站在城墙垛边的士兵们：“你们也往里边站站，别沾着太多雪回头着凉。”
可没有人听他的，大家都愣着神看着墙外边。
王小兵觉得好生奇怪，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的比他还要尽职？
“老大，看那！”一名士兵就像是才意识到王小兵的存在一样，指着北边喊道。
王小兵起身，奇怪地朝外望去，只见天空中的雪越下越密，中间隐隐裹着一处白色的隆起，那隆起看似移动地极慢，但王小兵知道，那是因为他们之间距离尚远而出现的错觉，那白色隆起的移动速度实则比马车都快出数倍。
“这是……那个么？”身边的士兵问道。
王小兵没有回答，因为此时他的大脑像是被人用钝器猛敲了一记般一片空白，他知道那是什么，北境守军的职责就是防止那东西危害人类，但他很不情愿相信这一幕会在今天出现。
血液涌上大脑，他回过神来，咽了口唾沫，把脑袋上的毛巾甩到一边，憋足了气大喊道：“敲钟！放箭！龙族来犯！”说罢，飞也似的奔上城楼的最高层，敲响悬挂在哪里的一口大钟，紧接着掏出一颗元石投进钟下的一盏灯的底座中，灯随之亮起炫目的光束，在内部五棱镜的折射下向城内的另一处高塔投去，在那儿光线被散射成数道投向相邻的高塔，如此数遍，城内的数十座高塔亮起，与钟声一道警告全今临城有龙族来犯。
城墙上的守军们纷纷从身后的武器架上取来弓弩，一齐朝那颗白色的隆起射击，更有几人驾驶着常备在城墙上的武装傀儡射出碗口粗的巨型弩箭，随着震震轰鸣，冰原上腾起海浪般的雪雾，但目标却没有停滞分毫，甚至很快便来到了城墙外一里处，白色隆起清晰可见，那是个一个高的纯白色圆球，无数枚细小的雪花流转其上，浑然天成。
“这伤不到我的。”
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从中传出，声音不大但无比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位守军的耳中。
王小兵绝望了，他知道再怎么射击下去也毫无作用，于是让士兵们停下。冷汗从鬓角流下，在极寒的温度下很快凝固。
“我无意杀你们。我在这里等林不动。”那声音又说。
王小兵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从小就知道龙族的恐怖，但从未真切地见过，甚至在他的观念中，龙族就只是会操控冰雪的蛮人，可如今他却亲耳听到龙族那口中吐出了大将军的名字，这令他手足无措。
白色圆球中的龙族似乎察觉道此时城墙上的王小兵是一众士兵中拥有话语权的那一个，视线便落在了他身上，一种无形的压力瞬间落在王小兵双肩，顿时，王小兵的脑内一片空白，只想着如何逃离此处，这是人类本能中的应激反应， 灵魂深处的避险本能。
就在王小兵的理智即将败给本能的时刻，那无形的压力消失了，但他的情绪也并没有因此平复，因为下一秒他看到了更加让他无法冷静的场面——一名男子牵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突兀地出现在他身边，毫无道理也毫无征兆，就像是他们应该站在此处他们便站在了此处似的。
男子对身边的小女孩说道：“去城墙下等林烧，然后按刚才的计划做。”
女孩点了点头转身走下城楼。
王小兵不明白在自己眼前发生的是什么。
龙族、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人——并且他们的共同点是光明正大地对林大将军和林大少爷直呼其名。王小兵觉得这个世界可能疯了。
“没事，有我在。”男子拍了拍王小兵的肩膀，然后消失，紧接着出现在白色圆球面前。
王小兵现在确认世界疯了。
“呵，”圆球中传出一声轻笑，“想不到第一个来的居然是你。”
说完，球体水泡般裂开，露出里面的人来。
他皮肤与毛发皆是乳白，纤长的肉体被薄如蝉翼、几不可见的雪色长袍包裹着，透过其间可以一窥少年柔韧灵动的躯体，那是力量与线条的完美平衡。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他行走在世间，风雪便不息，他停下，便诸般落定。
城墙上的人都看呆了，他们没有想到传闻中屠戮世间的龙族居然是如此灵动美丽的种族。
“好久不见，白龙。”
同一时刻，在将军府。
陌离听着一位士兵用干练的语言汇报全今临城中的各处状况，时不时“嗯”一下以示意对方继续向下说。林不动则侧倚在软塌上，闭着眼等他们的对话结束。
报毕，军卒退下。
陌离叹了口气，气息不匀，他干枯的长发随之颤抖：“想不到白龙居然。。。”
“这一天总该来的。”林不动依旧闭着眼。
“是啊，都是当年欠下的债。”
林不动睁开眼，望着陌离，道：“也许吧，但这是我的债，不是今临城的。”
陌离道：“那你要杀了白龙么”
林不动道：“我不知道。当年……”
“当年她只留下了林烧。”
林不动的脸色冷了起来。
“如今林烧是你的弟子了。”林不动眉间紧锁。
“是你没有选择他做自己的孩子。”莫离抬起双目与林不动对视。
良久。
林不动的眼眶泛起微红。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你该明白我的。”林不动倚靠在塌边，此时的他已经不是将军，仅仅是个老人。
“林烧是我的唯一。”莫离说道，“他该去找我了。不动，保重。”
陌离面向林不动，步步向后，弯着腰退出了屋子。
林不动看着陌离步步离去的背影，喃喃道：“可她是我的唯一啊，你该知道。”
他望向屋外，亮堂堂，空荡荡，风雪刺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