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传说，一个薄雾一般的存在。人类议会。
并不是没有人听说过人类议会的存在，只是这个组织在人世间投下的影子太浅，在口耳相传中变成了都市传说一类的饭后谈资。秦帝国千百年来的史书里没有它，西方航海家的见闻志中也没有，它只存在于乡间野史的边角中，或见诸奇闻异事。
阴谋论。
这是孔明在听到人类议会时第一个联想到的词语。在大书库接受的理性教育让她对这个词下意识地产生了怀疑，传说中这个组织在世人不可见处默默地影响着历史的进程，但这仅仅是传说而已，一个被所有历史学者嗤之以鼻，难登大雅之堂的传说。
而现在，这个词却从苏白的口中说出。
“人类议会。”
苏白看着孔明的眼睛。她动摇了，她知道苏白没有在开玩笑，人类议会真的存在，那个传说中隐藏在人类历史背后的组织如今化作苏白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
一种对未知和冒险的渴望从她的心中暗暗涌起，她知道现在的她离一种全新的生活只有一步之遥。她似乎看到一个恶魔在危险的洞窟深处向她招手，饱含着鬼魅的诱惑。
苏白接着说：“如果有一天，我需要你继承我在人类议会中的席位，我希望你可以接受。”
苏白盯着孔明的眼睛，孔明觉得无所适从，转过头去。
她的掌心中微微冒汗，她有些紧张：“我不知道……我，我不知道。”
她只是从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中听说过人类议会的存在，并不不知道这个组织具体在做些什么，有哪些成员，甚至只能凭借对苏白的信任而相信它的存在，她没有办法让自己在当下立刻做任何决定。
她今天听了很多故事，对她来说有些太多了。
“为什么现在才和我说这些？”孔明问道。
“因为【规则持有者】又一次出现了。”苏白坐下，今天他说了很多话，觉得有些乏力，“我……想，我可能会……”
苏白之前说的是“继承”，只有一种可能才会用到“继承”这个词。
这很突然，但又很难拒绝。一个人该如何拒绝另一个人近乎于遗嘱的请求呢？更何况自己还是那个人的学生。
苏白看起来像是给了她一个选择，但事实上并没有。
孔明不喜欢这样，她咬着下嘴唇，又小声地说了一遍：“我不知道。”
“对不起。”苏白这时说道，“我该早些和你说的。”
苏白真的在认真地道歉，孔明能感知到。但现在的歉意并没有能抚平她的不安。
“我想去休息了，先生。”孔明起身离开，快步走出去，没有再说话。
林不动吩咐门外侍女带孔明去客房，等到厅门被再一次关上，他对苏白说：“你吓坏她了。”
“我知道，但我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
苏白说的是事实。
依据长久以来的记录，每一次规则持有者的出现相隔近百年，但这一次却仅有十九年。从“历史”这一概念来说，十九年的时光无异于弹指一挥。他们原本以为人类议会可以喘息近百年，而他们剩余的工作只是在自己接下来的人生中为下一代人铺路。
但人算不如天算。新的规则持有者就这样出现在他们面前。
“所幸，这一次的规则持有者很温和。”林不动说道。
苏白摇了摇头：“不，他只是不知道如何使用自己的力量而已，而且，他太单纯了。那样单纯的人会变成他人的武器。”
苏白仅仅用几个简单的动作就欺骗了来者。这一点林不动也知道，他把手按在苏白的肩膀上：“不用紧张，他已经在我们的控制中了。”
“我们？”苏白挑起眉梢，“陌离加入人类议会了？我以为事情比这要复杂。”
“不，当然没有。”林不动道，“他依然是皇帝信任的代理人，只是这一次他愿意帮助我。”
“你们啊……”苏白的言语间流露出无力感，“这样纠缠下去真的好么。”
夜已深。
苏白终于结束了漫长的一天。
他睡在孔明的隔壁。很安静，他猜孔明已经睡着了。
十九年。他从一个少年变成了如今的大书库先生，林不动则从帝国的新星变成了傲立北境的不世强者，他们都在往前走，但都没有走出自己给自己构筑的监牢。
他隐隐觉得，十九年前留下的隐患积攒至今，将会不日爆发。
难以平息的不安堵在苏白的咽喉，他昏沉地睡去，带着额头上的汗珠。
不知过了几个小时，恍惚间，苏白看见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床头。
“好久不见。”那人说。
苏白眨眨眼，看清了那人的相貌，许久才慢慢地说出话来：“父……父亲？”
苏止笑了笑，俊朗的脸庞一如当初，温暖得像冬日清晨的太阳。他揉着苏白的头发，笑道：“又做噩梦了？我们的小白真的是胆小鬼呵。”
苏白先是点头，听到后半句又急忙摇头否认，许是脖颈累了，脑袋往苏止的掌心里蹭了蹭，他甚至能感受到苏止的掌纹，那熟悉的触感像是一座桥，一头是苏止，一头是苏白的心。
苏白觉得有些委屈。
“我梦到你和妈妈都不在了。”
梦到这种事，有些害怕也情有可原，我还是很勇敢的。苏白这样在心中安慰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苏止宠溺地笑着，“我们怎么会不在呢？”
“嗯嗯，”苏白安心地回答道，“父亲，我还想再睡一会。”
“好，你睡着，我和你母亲先走了。”
“走，走去哪里？”
“我们啊，得去保护人类文明，等小白你长大了，也要做一样的事情。”苏止走到门边，“我们苏家可是【人类议会】的一席，很伟大的哦。”
“人类议会？”年幼的苏白觉得这个词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房间的另一头，苏止推开房门走了出去，门外是刺眼的阳光，一如十九年前杀死他的阳光一样。
人类议会？伟大？
他想起来了。
不，父亲，伟大的只是你。
苏白被阳光拉回现实。北境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直射在他的眼睛上，眼睑里的视野一片血红。
这是新的一天。
他躺在大将军府客房的床上。现实里只有他一个人。
苏白有些想哭。他想他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