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游弦纪 其二 怀书夜奔
是夜。
游弦于长安城上起舞,在深蓝色的夜幕下飞速略过地牢的上空,暗红与米白相间的长袍在他身后烈烈作响,手腕上那一串杀人鱼牙手链反射出冷峻的月色光芒。
游弦疯狂地跑动,身后的人紧追不舍。
向外!向外!
一滴水从他的脸颊落下,瞬间被甩在身后,消散于空中,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向外!向外!
时间已经不多,体力也将耗尽,死神的镰刀在他身后高高举起。他要冲出去。
但来不及了。
身后寒光一现,长袍被斩断,锋利的刀刃切进游弦的后背,皮肉翻滚,大量的血液喷涌而出,他哀嚎一声,从房顶上跌落下来。
此处已是长安城外围,鲜有人迹。
就快逃掉了,游弦心想,真可惜。疼痛掩盖了他的感官,他努力地保持着清醒。
一声轻响,原本追在他身后的人落在面前。
那是长安城守,不见死神。
不见,人如其名,这个人浑身包裹着绝对黑色的布条,手中一柄圆月镰刀也黝黑至极,若在几步之外看他,只能看到一双鲜血红色的眼睛,残虐地看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把诗集交出来,我便不杀你。”死神道。
游弦艰难地撑起上半身,他直直地盯着死神,道:“我不过是个吟游诗人,我的诗集又有何价值劳您大驾出手?”
死神道:“有人说你的诗就是恶毒的魔咒,人听了便会心智扭曲,变成极恶。”
游弦苦笑道:“这你也信么?”
死神道:“我长安城守,只为长安。空穴来风,没收你的东西,自然不是没有道理。”他把镰刀架在游弦的脖子上,“倒是你,何苦为了一本诗集。”
游弦看着脖子上明晃晃的刀刃,道:“我一介吟游诗人,安身立命都靠这些诗歌,这些故事,便如同我的血液。”
“啊。。。”死神突然想到了什么,道:“也是,想来你唱的那些,早已溶在你的心里,只毁掉诗集还算不得功成,得连你一并杀了。”
眼看死神就要手气刀落杀了自己,游弦索性把心一横,咳着血唱道:
“他们是猎物, 而我们才是猎手!
身困牢笼,心向万物!
反攻,破茧!
海在城墙的另一边!”
他唱得慷慨,死神却哑然失笑。
“你在干什么,吓得失了神么?”
“我在唱我的诗歌。你不是想要么,现在我唱给你听了。”
“所以呢?”
“你现在还没有失去理智,这难道不说明诗并不是传言中的恶毒魔咒么?”
“你与我辩?”死神再次嘲笑他,“我乃长安城守,心智明晰,坚定至极,自然不会被任何力量扭曲,可这偌大的秦帝国,心智不成熟的孩子何止千万,不明理未开智的百姓又何止千万,我可不能让他们冒险。杀你,是为了抹去风险。”
死神痴痴地笑起来,眼里满是愉悦,他看着游弦,开心地颤抖起来,他尖叫道:“为了天下人不受魔咒蛊惑,杀了你!”
游弦知道自己此时如临深渊,已然背水,只有一战。他从怀中抽出自己琴弦,绷直在面前,硬生生接下死神的镰刀,琴弦在月光下颤抖,火花迸溅,如同游弦掌中生出一道彩虹,可惜彩虹撞开了刀刃却也应声而断。游弦铆足了力气,将这一小会时间中攒下的体力尽力发挥,借着镰刀砍击的力量,双手向后用力,硬生生将自己的身体推出几米,细小尖锐的石块扯开他的伤口,泥土裹进他的血肉里,他咬着牙,没有出声。
他试图翻身,但只要轻微地扯动肌肉,刺骨的疼痛就如同热油一般,泼洒在他的身上。
只踉跄一步,游弦便在一次摔倒在地上,半张脸埋进了土里。
完了。他想。
身后的死神举着镰刀越走越近,凄厉的笑声让游弦难以忍受,但那又怎么样呢,生命即将结束,只不过死之前不太安静罢了。
但事情往往有些转机。
一道银色的光芒从长安城内射出,那是一把刀,一把很普通的杀猪的刀,沾着猪油,穿过大半个长安城插在游弦和死神之间。
杀猪刀笔直的立在地上,刀刃冲着死神。
死神停住了脚步,道:“杀猪刀也敢来挑衅我?”
游弦勉强调整了体态,他看见那把刀,心里升腾起一丝希望。
死神道:“长安城中居然有伪装成屠户的修行者在暗中护着你?想来是黄金国中的人,或是。。。龙族在背后支持你?不妨,杀了你之后,我定会查出来,然后一一惩处。”
游弦其实并不认识那把刀。
死神道:“也许你在想,我查不出来袒护你的人是谁,但只需要让城内的屠户们逐一坦白,把他们心中觉得最像修行者的人供给我,即便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也可以抓住我想抓的人。”
可长安城很大,至少比死神想得大多了。
第二条银色的光芒从长安城内的另一处射出,这一次更加大胆,直奔着死神而去。
死神急忙后退,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双筷子。
这又是什么?
死神心想:长安城中到底有多少修行者在护着这个吟游诗人,阴谋,巨大的阴谋,我正义的长安城守又如何能被这种邪恶的阴谋打败!
死神举着镰刀向前一步。
瞬间,又一道银色的光芒。
这一次是一把劈柴用的斧子。
三个人?死神脑中浮现出一些巨大的潜伏在秦帝国内部的组织,他认为自己正在与可怕的深渊对峙。
又是一道光芒,这次是一支纺纱的纺锤。
还未等死神有什么思考,有什么巨大的物体朝着死深飞了过来,他挥起镰刀去砍,接触的一瞬间有火光迸出,一只石磨被斩落在地。
石磨?死深的心情彻底陷入了迷茫。
能举重若轻将石磨扔出来的人,得强到什么地步?而且,长安城中有石磨这件事情本来就已经够奇怪了。
又是一物飞来,死神斩去,斩中之后却溅得一身果汁。
因为飞过来的是一只烂柿子。
“何人作祟!”死深举着镰刀朝着长安城大声怒吼,他气急败坏地决定不再理睬那些飞来之物,他要尽可能快得砍掉游弦的脑袋,杀死这个传唱邪恶诗歌的人。
然后,一只夜壶击中了死神的脑袋。
铛。
“哈哈哈哈。”躺在地上的游弦看到这一幕快活地惨笑起来,血凝固在他的嘴边。
“你还不明白么,”游弦对死深说,“你在和这座城市对抗。”
游弦真的不认识那柄杀猪刀,不认识那双筷子,那柄斧子,那些纺锤,柿子,夜壶当然也不认识。
但他知道它们为什么来。
因为琴弦颤动的时候会流淌出空灵的音乐,因为游弦的呼吸间有婉转温柔的嗓音,因为那些诗歌和文字中间有来自遥远国度和梦幻银河的传说故事。
自由生长的故事并不会讨得所有人的欢心,但正因为那是最自然的模样,那些宽慰和温暖才生动得引人落泪。
如果有人妄图抹杀掉这一切,哪怕只是抹杀掉长安城中的一位吟游诗人,这座城市里都有人不答应。
当再一次有光芒飞过,是一枚锋利的尖石击穿了死神的心脏。
那石头来自长安城一座书院,是传说中在万年之前,人类的祖先第一次在洞窟的石壁上刻下自己模样时所用的石块。
死神捂着胸口,太多的疑惑在他的脑中闪回,他倒在地上,不解地问道:“那诗集里到底是什么,为什么。。。”
游弦舒展了眉头,他真诚地对死神说:“真的就是一些故事而已,大家喜欢的故事。”
说完,游弦也懒得逞强,任由自己失去了意识。
毕竟,实在是太疼了。
几日之后,长安城守换了人,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
游弦在喜大先生的小酒馆二楼客房中醒来,床头上放着一杯长安城之夜。
楼下有另一位吟游诗人抱着琴唱着叙事诗,诗的内容游弦完全不敢兴趣,甚至游弦能听到楼下有些酒徒因为不喜欢这段故事就骂着娘离开了酒馆,但始终没有人试图打断那位诗人。
一首诗唱完,掌声和欢声齐发,显然有另一部分人喜欢这段故事。
游弦觉得,真好。
嘛。。。那就再睡一觉吧,免得喜大先生又来找自己要酒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