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当我们想起远行的少女
龙吟在今临城内想起。
清澈,哀婉。
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很多人支撑不住,在强大的精神力下失去了自己的意识。
龙,就是这么强大。
但还有些人,他们也听到了,龙吟的冲击不足以伤害他们,但足以打断他们的思绪。
苏白正在城墙上与林凌说着一些旧事,刚讲了开头,便听到龙吟,原本就负伤的他恍惚地向城内看去,突然觉得鼻尖有点酸,但终究是没有哭出来。
他对林凌说:“你好好听这声音,像什么?”
林凌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道:“像有人在哭。”
苏白点头:“对,她确实是在哭。”
城下。
白龙一拳将林不动震到数米之外,龙吟在此时响起。
他快活地大声笑起来,道:“那个人类居然真的做到了,哈哈哈哈,背叛、贪婪、这些真就是你们人类的本质啊。”笑着笑着,他便不再笑,变得有些哽咽,他抬头看着天上,怅然若失,自言自语道:“姐姐,你看到了么,人类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完,他又咯咯地轻笑了两声,不再说话,只盯着林不动。
林不动倒在地上,他也听到了龙吟,决定暂时不爬起来。
“我又听到你的声音了。”
他看着天空,天空中淡薄的云朵残絮般飘动。
“对不起啊。”他慢慢起身,问白龙:“你怎么做到的。”
白龙道:“那年姐姐死后,仅剩下一臂残躯,我用她的臂骨做了一只骨笛,吹响了,便能听到姐姐最后想说的话。”
“她说什么了。”林不动听不懂龙吟。
“你不配知道。”白龙道。
但城内有人听懂了。
林烧,他听得很明白。
有些人听不懂,但他们可以感受,感受向落入湖面的石块,激起水花。
城内,陌离挡在林深面前道:“林烧不是怪物,他是你父亲和龙的孩子。也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的孩子。谁都不准动他。”
城墙上,苏白对林凌道:“这声音是龙吟,来自林烧的母亲,同时也是城下那条龙的姐姐。所以啊,他喊你侄子也不算喊错了。”
他们所有人,此时都想起了同一个少女。
一个从冰原中来,名叫白鲤的龙族少女。
她时常笑,笑起来会让人觉得冰原不再是冰原,而是一大捧棉花。
林烧此时很痛,因为他体内龙族的血液被这龙吟声唤醒了。
龙吟中包含着远超人类语言的信息量,他的意识仿佛被龙吟带进了巨大的瀑布中,磅礴的水流冲向他,无数抽象的、具象的画面涌进他的大脑。
他看到白鲤偷偷地从龙族的深山中跑出来,看到了白鲤在冰原上遇到了年轻的林不动。
林不动那时候还没有胡子,也没有皱纹,也不像他记忆中那般凶。
他看到白鲤和林不动交手,白鲤很简单地把林不动撂倒,站在一边大声地嘲笑他。
林不动心里不服,又与白鲤打了一场,再一次被撂倒。
如此数次,如此数日,如此便是一年。
林不动在北境的日子本就闲暇,与白鲤相熟之后,更是隔三差五便去冰原上闲逛,名曰巡查,实则是为了见到白鲤。
他们在离今临城很远的地方打架。
然后打架变成了聊天。
然后聊天变成了牵手。
他心里知道白鲤是龙,人与龙族在一起,是天大的罪过。
她对人世间一无所知,但她相信他。
然后,过了很久。
无数记忆的碎片奔腾着消失。
在一束刺眼且致命的光芒中,白鲤绝望地看着林不动的背影,那是一个抛弃了她的男人的背影。
最后,林烧只能看到一片无尽的光。
最后,他只能听到一声无奈的叹息。
龙吟声在他的脑内渐熄,他发觉自己不再痛苦,不仅如此,他甚至很明确地感受到,此时他的身体中奔涌着强大的力量,他的躯干,他的四肢,乃至于他的指尖都第一次如此地充满生命力,他就像是破茧的蝴蝶,终于乘风而起。
他睁开了眼。
他看见林深举着剑向他刺来,陌离则挡在他与林深之间。
陌离先生不懂武道,更不是修行者,这一剑便可以要了他的命,但周围的黑衣精锐此时纷纷因龙吟倒地,能救下陌离的便只有他。
他心意一动,身体便跟着动了起来。
他想停住这剑。
于是林深便看到林烧瞬间起身,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来到他面前,用食指与无名指夹住了他的剑。
此时的林烧已不再是病痨的模样。此时的他一双眼睛赤红鬼魅,与龙族几乎无异,只是发色与龙族相比,更接近于灰白,身上的衣物被炙热的身体点燃,灰烬与水蒸气被吹向身后,衬得他宛如一尊神魔。
林深想收回自己的剑,用力抽回,剑却纹丝不动。
既如此,便弃剑。他是修行者,自认还有很多手段。
林烧见林深松开剑柄,他便向前,速度之快让林深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出拳,击中林深的面门。
一声闷响。
“啪。”
孔明在一旁只看得清林深举剑向前,一个回合,场间便只剩下形同幽灵的林烧,而林深已然躺在几米开外。
准确的说,是只有半个脑袋的林深。
“这。。。”孔明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林烧似乎也惊讶于自己的力量,他打量着自己的沾着血的拳头,露出疑惑的神情,过了一会,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看到眼前还站着孔明,便问她:“你也要杀我么?”他的眼睛向下撇着,透露出不屑。
此时孔明心中的震惊压倒了其他所有的情绪,她原本以为这会是艰苦卓绝的背水一战,谁知结束得如此突然。
“他可是你哥哥啊。。。你就这么杀了?”
林烧没有看她,自顾自裸身向前走,同时说道:“林家的所有人,从来没有把我当做家人。”
孔明还要试图说些什么,陌离对着她摇了摇头,制止了她。
陌离说道:“杀便杀了,你不是林烧,你不会、也不用理解他。”
“如果是苏白先生的话,他会怎么做?”
陌离道:“苏白会看着,什么也不做。”
林烧一步一步向着北方城门走去,走的很慢,他还在慢慢习惯自己的身体现状。
孔明问道:“他要做什么去?”
“做他想做的事。”
“他是要去杀林大将军么?”
陌离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你知道么,林烧的母亲当年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逗苏白开心,可苏白怎么都没笑过,后来啊,当她离开了这个世界,苏白每次想她的时候,就会试着挤出笑容,每次试着试着,最后反而哭了。”
“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陌离看着林烧的背影,他隐约看到了白鲤的影子,思绪摇曳着回到了很多年前,他说:“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是这片寒冷大地上鲜有的温热故事,有时间,让苏白慢慢讲给你听,现在,我要去看看,我们这辈人种下的因,最终结出了怎样的果实。”
他说完,便随着林烧离开了。
孔明看着林深的尸首以及那些晕厥过去的黑衣精锐,她能想到,这才只是这座城市露出的锋利一隅,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也许会更加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