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些昔日的师长、邻居和伙伴对我们拔刀相向时,熟悉的日常就被打碎了。

虽说一开始我们要做的都是“保命”,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在那一刻显露出来。我胆怯地想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而勇敢者就算以肉身做盾双拳为剑也要杀出一条血路。

思绪像是回到了叛乱的日子里。我看着那个变种人女孩飞身而下,就像看着瓦蕾冲进危机重重的走廊,即使知道必死也要一搏。

我僵住了,没想到她会投身到毫无胜算的战斗中。

在那石窝里,殊死的搏斗已经开始。

一个鳄鱼人被弩箭击中了眼睛,正在一旁翻滚怒吼,而篝火的周围,那个变种女孩在和两个鳄鱼人周旋。

变种人女孩异常的敏捷。两个毫发无伤的鳄鱼人从两面包夹,尝试用爪和尖牙捕捉她,但她总能转身躲过那些怪物雷霆万钧的扑杀。

她一直在尝试绕到鳄鱼人的侧面。难怪,因为从正面根本不可能在躲过攻击的同时反击,而身后又忌惮对方尾巴的扫击。但这么做是没有结果的。鳄鱼人的鳞和皮太厚了,仅凭那双爪子是不可能穿透并造成致命伤的。

焦急的表情在她脸上浮现了一瞬,但下一刻就恢复了专注。变种人女孩看起来没有受过任何种类的战斗训练。很明显,她的动作过大,这样幅度的机动消耗了她的体力。

周旋之中她有多次来到出口对面,我心中祈祷着她会夺路而逃,这样的敏捷程度没有逃不掉的理由,而她像是飞蛾一般向着那堆熊熊燃烧的火和那三个牙齿森森的鳄鱼人,眼中的荧光仿佛融得火热的金。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减小,鳄鱼人的利爪和牙齿已经几乎要碰到她的长衫。观看生死攸关的战斗让我满头冷汗,手心紧握着的木材也因出汗而感到格外冰冷。我低头,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握着弓,用力到关节发白。

我有八枚能用的弩矢。但它们没有发现我,我是安全的。

瞄准得当的话,我至少能削弱一只的战斗力。但它们没有发现我,我是安全的。

如果我加入战斗,身上的匕首绝对比她的爪子好用。但它们没有发现我,我是安全的。

在我质疑自己的同时,石窝中双方的距离还在接近,变种人女孩疲态明显。

她的极限在此。鳄鱼人的前爪比上一次更加接近地扫过,切开长衫,剥落鳞片,在前臂上留下两道寸余深的撕裂。血溅在我脚下的岩壁上。双方都停下了动作,鳄鱼人知道它们已经胜券在握。

我右手摸向摆在面前弩矢。

伊拉,你不帮她,就永远是那个懦弱无用的家伙。那个长着鳞片的女孩的处境就和你一样,你在大难临头的时候躲在角落里,但她站出来了,拼了命!就算此时此刻失败了,也获得了你的尊敬,你认同她是个伟大的战士。而你,躲在楼梯下三天,甚至不敢出声求救!

握着矢的手仿佛要把矢杆捏碎。去他妈的,我退却的话和死在这里有什么区别?! 回去做布蕾塔的乖妹妹替她延续血脉吗?回到商队里把自己养成一个球吗?这都不是我想要的人生啊!

架矢,拉弓。弩矢的长度不够拉满,但对于这个距离来说够了。

注入在手臂里的力量就像从前。我满满吸足一口气,带着烈焰和那女孩血的炙热,点燃了胸中沉寂的死灰——

去吧!这就是我的勇气!

鳄鱼人没有任何防备,弩矢直接命中了前方那只的侧颈,矢尖没入三寸有余。

负痛的嘶叫不影响我第二次拉弓。这种程度的攻击距离伤到要害还很远,但能消耗它们的体力,为更强力的攻击准备。

那变种人女孩瞥了我一眼,我知道她心中一定有很多疑惑,她迅速抓住了这一箭打开的空当,变换位置从鳄鱼人中箭的侧面接近。

由于被受伤的同类庞大的身体挡住视线,另一只甚至没有对她的行动有所反应。她绕开鳄鱼人为防御挥来的僵硬手臂,一爪攀在它的手臂侧面,让身体荡起落在对方肩上。

下一步怎么做?她的爪长也不足以伤到要害啊!

我瞄准后方想要上前的那只,放矢,阻碍它上前干扰。

她努力地不被对手甩下去,爪子紧紧嵌进鳄鱼人粗糙的鳞片之间,向上爬,并抓住了插在软鳞之中的弩矢!

“嘶——————!!!”

再强大的变种怪兽,皮肤和鳞甲之下也都是同样的肉体。从那庞大的身体一震并疯狂扭曲的样子来看就知道有多痛,更不用说那刺耳的嘶叫声。

在鳄鱼人的挣扎下,变种人女孩从它身上滚落。这次的攻击也不致命,弩箭只剩不足一半在外,但终归伤口太小。

我的第二箭命中了另一只鳄鱼人的手臂被甲,在厚鳞的阻挡下恐怕就和被针扎了一样微不足道吧,但我成功阻止它继续前进。搭上第三根矢,我再次瞄准了它,放箭。

余光中,负伤的那只鳄鱼人在和变种人女孩周旋。它用尾巴不断横扫,让她无法接近,同时手爪徒劳地尝试拔掉弩矢,但它粗壮的手不可能握住那么细的矢杆,所以那根细木杆在粗暴的尝试之下很快就断掉了。

第四箭,我对着狂吼并无差别地用尾巴乱扫的那只放出。它竟然被变种人女孩逼得后退,尾巴扫进了火堆,把那一旁插着的骨头全数打飞。飞散的篝火击中了它身后的同类和仍在抱头蠕动的那只,引起另一轮愤怒的嘶吼。这一箭击中了它左腹部,但仍不够深。

我只有一半弩矢了,如果杀伤力不提高的话局势不会再变。已经有防备的那只鳄鱼人只要注意我的攻击就不会被伤到。

怎么办?我拉满了弓。没有弓臂的引导,矢飞出去的方向只能靠手指微调,但还有什么办法呢?

第五箭,还是对着那只尝试拔箭的。它已经把射入腹部的那支扯了出来,只留下一个小血孔。虽然它对我弓所指的方向有了防备,但我的箭也出其不意地射向了双方都没想到的方向——拉满的弩矢深深扎在它右腿的关节窝里。

在这个被临时形成的火墙隔开的战场中不会有更好的机会了。腿部负伤的鳄鱼人失去平衡,即将倒下,而火墙对面的两个还有一定的距离。

矢箭和爪子还不够,那这个总够了吧——我背上弓拔出匕首,向着露出肚皮侧仰摔倒的鳄鱼人跃起!

伽纳森佣兵团所向披靡是有原因的。因为我们每个人的武器都是用光荣号的一部分做的,而荣耀钢无坚不摧!

荣耀钢匕首切开软鳞、肌肉和骨头就像切鱼一样简单。我落在鳄鱼人的胸部,匕首完完全全没入了它的身体。

身下的庞然大物猛烈地挣扎,匕首卡在骨头里我来不及拔出,只得连忙跳开。

火墙对面的鳄鱼人再次发出了令人心中发寒的嘶吼,并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我第一次感受到直面变种怪兽所带来的压力。身高将近三米的它们每一步踏在地上都是轰轰作响,而那充满了狂暴力量的庞大身躯在两步间就加到了冲刺速度。

身体本能地感到恐惧,架起手臂防御。但理智更清楚的是若不躲开,自己定会被撞在岩壁上变成一滩肉泥。

视觉反应没有痛感来得快。我侧身跳开躲避,仍被那鳄鱼人的长喙捕捉到了袖子。

随即而来的失重感和冲击阻断了我的呼吸——

鳄鱼人可怕的力量顺着衣物传来,它咬住我的袖口瞬间便转换体态在空中转了一大圈,我还没想到对策,视野就已经倒转。那条拖累我的袖子被扭力撕成碎片,而带动身体飞转的手臂像木偶部件一样脱臼,让我毫无防备地重重落地。

喘不上气,左肩膀仿佛从身上被撕了下来,而肺痛得好像要爆炸了,嘴里有血的味道。我需要保持清醒,视野却因为剧痛和缺氧而急剧缩小。它要再次攻击了吗?我得准备好燧发枪……咦?……腰间的油纸包不知何时已经打开,里面的东西不见了。

石头爆裂的声音从我侧面传出,声音之大仿佛天地崩裂。我有限的视线中,那变种人女孩刚刚勉强躲避了一次对方的撞击,倒在地上。

如果她的动作再慢一点点,恐怕这岩壁上就会添加一朵血花。

左臂脱臼用不上力,整个左半身都疼得像散架,我觉得自己像搁浅在沙滩上的水母一样无助。

赶快爬起来找枪!我命令自己。脸贴在温暖潮湿的土地上竟然感受到一丝安逸。现在不是安逸的时候,鳄鱼人在疯狂地想要撕碎她,那女孩闪躲之间已经快要一路爬到另一个倒下的鳄鱼人身旁。我明白她的意图,插在那怪物身上的匕首没法帮助我们之中任意一个在正面对抗中打赢鳄鱼人,但聊胜于无。

“看过来,我在这!!”我抓着不知何时落在身旁的弓,撑起身子扬声招呼那野兽。

它也许不知道我手臂脱臼失去了战斗力,我只要看起来比那变种人女孩威胁大一些就能吸引到对方的注意。

果不其然,鳄鱼人的攻击停了下来,转头望向我。

还好腿还勉强听话,我站起来,用弓指着那猛兽:“说的就是你,蠢货壁虎。”

据说鳄鱼人听得懂人话,尤其是脏字。我忘记是谁给我讲的这个知识,但我现在必须为那人的学识鼓掌——那鳄鱼人嘶叫着转向我,一副要把我当场撕碎的样子。

它开始准备冲刺。身后的阴影里我看不到那女孩的行动。

妈的,拔一把匕首要那么久吗?若是现在再偷袭一次它的话胜算还能大一些……

左腿麻痹,左臂脱臼,我定然躲不过它的这次冲刺。我瞪大眼睛迎接自己的终结。希望同胞们将来能找到我的尸骨,带我回到大海,我不想做在躯壳里永世受苦的孤魂。

寂静的时间那么慢,风和雪的声音竟有一丝让我想到平静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