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介绍的部分就从简吧，我是埃德蒙。
我是伊拉的朋友，从小的玩伴，也是她曾经的队友。她一直都是个颇为活跃的人，也因此给自己和他人惹了很多麻烦。说到第一次惹出大麻烦，大概就是那次在布哥涅的山里，她着实让周围的人都大吃一惊。
-
苔原上已经一片茫茫，山岳在雪幕之上只能勾出一道淡淡的轮廓。
埃德蒙坐在营地篝火的边缘守望，雪花落在斗篷上，化作一片片潮湿的痕迹。埃德蒙的身边靠着伍德兰，那孩子现在有点昏昏欲睡的，走了一整天对尚且年轻的他来说有点过于劳累。
风很大，雪不停，这夜里恐怕只有背后的火是暖和的。
首轮搜索鳄鱼人失败归来，影手教头已经失去了大部分耐心。而分头行动之后居恩和达芒让伊拉走丢这件事给了她爆发的出口。
听了他们的描述，在这件事上埃德蒙是站在伊拉那边的。虽说伊拉离开了卡拉马里，但作为侦查员的天赋一直都在，她的直觉比瞪着眼睛瞎找可靠。
影手教头的一头卷发被自己抓得乱蓬蓬的，在踱步的她面前，居恩和达芒两个高个子就像被吊在桅杆上一样笔直地站着。
“居恩。”教头想起来什么事一般停下脚步，“你怎么阻止她离队的？”
“我警告了她。”一头冷汗的大个子绷直了身子，融化的雪水从他脸上滑落，“我说她商队的顾问，对小队的行动方针没有发言权。”
“你越用这样的话激她，她就越不听你的！”火气已经从教头的鼻子里喷了出来，“所以说，你说说我教过你什么？！”
“听从命令是卡拉马里队员的基本职责。”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如果不听命令就会被我打断腿？！还是说你想被打断腿了？？”突然爆发的教头喷了居恩一脸口水，大个子吓得手指头都不敢动，“你都十八岁了还管不了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废物！”
伍德兰被教头的怒吼惊醒，打了个寒颤。
居恩是小队里最年长的队员，他已经做了三年助教，是个合格的战士。
他络腮胡须已经长得初有规模，经受了更多风雨的面孔上刻着符合年龄的严肃。影手教头希望扶植他做将来的队长，但在埃德蒙看来，居恩也许能做好助教，却不是当队长的料——这大个子虽然平日细心，脑子却在需要应变的时候转不起来——主持平日的训练和管理杂务倒是绰绰有余。
站在居恩身边的达芒从体型和气质上看完全不是一个类型。后者留着束成马尾的长发，天生红棕色的皮肤干干净净，胡子应该是昨天晚上出发前刮的。
达芒曾经退出过卡拉马里的训练，但去年的叛乱后又回到了小队。埃德蒙觉得他不像一个战士——一直面带微笑，表情柔和，细声细语的说话方式很像他做医生的父亲。达芒论战斗技巧来说大概是这营地里最糟糕的，不过前线需要他，大医多米尼不仅教会他制作各种草药，他还自学了各种战场上的紧急处置，十分可靠。
这两个大个子诚然犯了大错，但现在的要务是找到伊拉，在这里耗费体力和时间并不会有任何帮助。
“教头，你就算现在把他们俩吊死在这也没用，我们还是快吃饭然后出发再找找看吧？”埃德蒙在教头的怒火上浇了一盆水。
“埃德蒙……！”
伍德兰被教头突然爆炸般的怒吼吓得往后挪了几厘米，埃德蒙按住了他。
影手教头心中的怒火需要一个出口，但她现在需要冷静，在这样的天气每拖一分钟对伊拉都很不利。若是现在乱了阵脚，还可能乱了军心。其他人的调整能力尚可，但埃德蒙不确定身边的少年能不能冷静面对伙伴失踪，而队友又六神无主的状况。
埃德蒙严肃地看着教头。他希望作为这次行动领导的之一，教头能重拾这种自觉。
“没错，我也这么觉得，罗娜。”鲨目教头一直抱手在一旁，现在总算给出了脚踏实地的建议。
她只能看着鲨目教头，咬牙点头，压抑怒火的沉重呼吸让她喉咙深处发出野兽一般的声音。
鲨目教头一挥手：“好，小的们，你们快吃点东西，十分钟后我们出发。”
埃德蒙知道现在教头心中承受的压力——她已经在一年前的叛乱中失去了薇瓦蕾和伊拉，现在绝对承受不起再次失去伊拉的打击。她视自己教过的少年少女们为自己的孩子，暴怒的背后是一颗已经在滴血的心。
-
苔原上的营地只留了格洛格、切莱和约安留守，鲨目小队其他人也和他们一起行动。根据居恩达芒先前的报告，伊拉应该是发现了山谷里被鳄鱼人破坏的山洞，而后尾随脚印而去。此行他们就是要去追踪那两人跟丢了的鳄鱼人的踪迹。
从苔原出发的一路上都没有遮蔽，白茫茫的一片。积雪之上行走一步一滑已经很危险，但更可怕的是隐蔽在其下的碎石和冰。影手教头带着他们徘徊了几分钟才决定，冒险带着小队向着伊拉离开的方向登上山坡。她走在最前面，吩咐他们一定要踩着她的脚印前进。没有经验的人在入夜后走积雪的山路，有十条命都不够死。
在这样的雪夜里早一分钟找到伊拉，后者生存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每个人都瞪大眼睛，期望能在昏暗的视野中看到伊拉穿的黄色斗篷。
-
队伍行进得很慢，油脂火把不断地因为有雪滴落而嗤嗤作响，这是除了山风以外他们能听到的唯一声音。埃德蒙估算着再次出发的时间，大概已经过去两个小时。
他们来到了小溪的河谷口。
雪渐渐积了起来，脚印早就已经看不见了，但坦戈里和耶嘉仍然在河对岸找到了异常。
“这是大块头生物通过留下的痕迹，好像还拖着东西。”他们点头确认，指着枝叶折断的灌木。
果不其然，把周围的雪清理后，在土地上露出来的就是一条被什么东西摩擦拖行的痕迹。因为有拖行，一部分脚印被抹掉了，所以居恩和达芒都漏掉了这条线索。
“它们带走的不会是伊拉吧？”达芒担心地问。
“怎么可能。”鲨目小队的耶嘉劝他安心，“我徒儿可比这家伙拖着的东西大多了。它们看起来像是拖着一个小孩，或是个山羊大小的东西。”
顺着两个侦查员找出的路走了一段，他们就找到了伊拉的脚印。看起来她很小心地跟在那条拖行痕迹的后面，时不时地躲进一些避人耳目的角落。
“这孩子，想立功想疯了吧。”影手教头一边摇头一边说，“我就不该带她出来，真的。”
“教头，你也不希望每天都看到只会叹气的她吧。”将心比心，埃德蒙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这一年来和伊拉说上话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自从叛乱中受伤后，伊拉就变了。她的自信消失了，变得很想证明自己，就像掉进了一个泥坑，越是急着爬上去就越是向下坡滑落。在永卫议员的命令下，她被卡拉马里除名，加入了商队帕松赛，此后更是连昔日队友都不肯见了。
“我们能找到伊拉吧……？”伍德兰在他身后小声问着，而后又自己回答道：“当然没问题，她从来都不是孬种。”
埃德蒙觉得商队里的伊拉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人，她眼中那种对未知事物敬畏而又渴望的光没了，满眼都是可以预见的未来，就像总有一天会到来的死亡一样。
不过……若是在山林之中为家族和自己的将来战斗而死，也比守着能一眼望尽的商队生涯终老好一些。看着伊拉行进的方向，埃德蒙对自己说着。
-
他们找到了汇入口水河的第二条支流，并顺着鳄鱼人和伊拉的脚印进入了河谷。
面对河谷之中死寂的针叶林，就连耶嘉和坦戈里都有些急躁起来——不仅雪会破坏脚印，在夜晚的林中从厚厚的腐殖质中寻找他们想要的信息就像海底捞针。
所幸，队伍进入针叶林后不远就发现了大量鳄鱼人的踪迹。那些怪物把这里当成了巢穴，在林间的空地边用大树摩擦背鳞、扫开落叶和树枝、在土地上翻滚打闹。
“这些家伙…还真是活得挺不错的。”耶嘉翻开薄薄的雪查看那些痕迹，虽然紧皱着眉，她却笑了。
“怎么说？”两个教头蹲在她身旁，期待她给出一些重要的信息。
“这是它们交配的场所啊。”女猎人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最近它们来下游活动是为了孵蛋的准备。”
“要是再来晚几个月就有小鳄鱼崽，三四年后就是一支壮大的部落了。”影手教头点点头，“我和它们无冤无仇，但既然城邦人付钱让它们死，就算是小鳄鱼也不能放过。”
“那能看出来他们的巢穴在哪吗？”鲨目教头把对话拉回了正题。
“脚印很混乱，但咱们现在大致的方向没错。”
确认方向没错就够了。鳄鱼人不是能在寒冷地生活的恒温动物，所以它们肯定需要诸如山洞、土坑之类的避寒场所，只要一路注意有没有山崖和小丘陵这样的地形即可。
“哪里不对。”达芒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嘟囔着。
若是达芒想说耶嘉选错路了的话，估计她会把他的嘴用袜子封住。埃德蒙默默在心里说着。
“啥？”耶嘉抬头看着这个瘦高的男孩。
“是空气中的味道，有些异常。”
“怎么了？”
埃德蒙听着他们的对话，思索达芒这么说的理由。
“气味，你们闻到了吗？烧焦的肉的味道。”
“没。只有你身上药草的味道，不要乱说。” 在他身边的居恩用力吸了几次鼻子，焦虑的语气显而易见。
达芒走到队伍前方的上风处仔细地嗅了嗅周围的空气，“教头，我们的火把上涂得是海豹油吧？”
“是的，你发现了什么味道？”影手的眉头一皱，看起来她似乎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
“是完全烧焦了肉的味道，有点像烤蜥蜴，我在父亲的药房里闻过这味道，这种天气里能闻到的话距离应该不太远，就在上风处。”
还好。埃德蒙也松了一口气。若这时闻到的是人类脂肪燃烧的味道的话，恐怕伊拉就凶多吉少了。不过烤蜥蜴的味道……难道不是烤鳄鱼吗？
“会不会伊拉把鳄鱼人干掉了然后烤了吃？”居恩也开起了玩笑。
“有这个可能……”达芒的语气很犹豫，他也在思索，“但……完全烤焦了还能吃吗？”
也许只能拿来做药材。埃德蒙回想了一下，他见过用来入药的“烤蜥蜴”都是完全烘干甚至有点焦的样子。
“不管这么多，我们先去看看。你说上风处？”影手教头也试着走到上风处嗅出空气中的端倪，却仍然一脸怀疑。
“没错，相信我。”红脸大男孩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他们要向着更高一点的地方前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