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你们好,我是伽纳森的行商保勒,我能为你们做什么?
我不是个像伊拉那么有梦想和目标的人,我在扬尼斯师傅手下学经商只是因为在家族里无所事事的人会被流放,不想拖母亲大人后腿。
而从伊拉来到商队开始,她一直都是很耀眼的存在。
“我要成为比扬尼斯师傅更伟大的商人!不,最伟大的商人!”这是见到她第一天时她做出的宣言。
伊拉不愿意说她身上发生过什么,然而光荣号就那么大,话语在人之间口耳相传,我也得知了伊拉怎么从卡拉马里精英学员沦落到了商队。她有时候会露出很寂寞的表情,但只要转脸看向我,她就又会恢复那副自信又坚定的模样。
我本来只是商队里最普通不过的学徒,伊拉带着我走到了今天的位置上。可以说,没有她,我可能还是个商队学徒,而不会拥有这些胸针、刺绣和徽章。伊拉是我那段生命中的一道光,感谢海神母亲生养了她。
也许我从未在人面前承认过,我喜欢伊拉,直到现在我都在为那天晚上拒绝她而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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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勒没想到混进去就那么简单。
敲门,问询,自报家门。当那两个看起来凶巴巴的佣兵恭敬地让开路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做到了。就像伊拉说得那样,身体的颤抖化作了他迈步前进的力量,让他觉得自己能心想事成。
他的脚下还有些轻飘,不过那有些昏暗的走廊把他压在地上,坚实地踏出之后的步子。
再之后就没有佣兵再询问他姓甚名谁来自哪里,他想自己身上这身衣服已经说明了一切。
保勒跟随前面的佣兵踏入那座大房间时,里面明亮的光线让他有些不太适应。
五盏煤油灯毫无死角地照亮了整个房间,这里大约五乘八米,四十平大小,房间的墙壁上除有两扇窗户的另一端以外,其他面上都是坚实粗糙的石砌墙。房间的正中摆着一个两米来高,一人多宽的铁笼子,那个叫做维莱娜的类蜥人就被吊在其中。
他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类蜥人”这个词,但顾名思义,这个物种像人,也像蜥蜴。
吊在笼中的类蜥人少女赤身裸体,她低着头,隐藏在影子中的眼睛不知是否张开着。她长着人类的五官,脏兮兮的头发是深亚麻色的,尖尖的长耳朵下面的鳞片荧光闪闪,而从那里开始长的鳞片覆盖了她除了胸腹和股间的所有皮肤。即使是和人类一样的细腻皮肤的部分,远看也像沾着金砂一样泛着美丽的光泽,而她鳞片更是华丽,从侧颈到肩头从青到蓝的渐变宛如梦幻。
即使自觉非礼,保勒很难让视线完全避开维莱娜的胸部和小腹,以至于一时间都没注意到她覆盖着厚鳞的手脚爪子和尾巴。
他从未见过一位女性被如此污辱,这让他难过,又为自己猎奇心感到羞耻。他羞得想躲进阴影里,但这被照得亮如白昼的屋子里除了人的影子以外完全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保勒摇摇头甩掉这些杂念,他明白自己前来是做什么的——收集情报。只有这样,他才能帮助伊拉把这个可怜的女孩救出去。
他混进了笼前仔细打量维莱娜的人之中。那些人也在低声交谈着,从对话听来,屋子里有路过的行商,有亲自带着仆人前来“看货”的富豪,也有代替主人竞价的执事。
随着前来的人越来越多,保勒觉得自己并不是这里穿着最朴素的,那些亲自前来的富豪之中也有几个穿着和行商没什么两样。
也许是商队的训练起了作用,保勒觉得自己能分辨出在场所有人前来的意图——是凑热闹,猎奇,或是打探市场,竞价购买。
有些人只是带着猎奇的目光看着维莱娜,那些捂着腰间鼓鼓囊囊衣服的人在掂量自己的钱包的大小,但他们大多拿不出一千枚以上的金币,即使有,也不会有人冒险把钱花在一个单独的奴隶身上;代替主人前来竞价的人多半都已经心里有数,他们大多都互相认识,低声交流着他们主人的出价上限。
有时候,周围的人会对凑进对话圈的保勒投来疑惑的目光,他便会自我介绍,把先前编造的身份和故事一股脑掏出来复习一遍。所幸布哥涅和葛兰相隔数百公里,没有人认得那边的盐商,他的谎话没人戳穿。
不过前来的人中也有保勒看不透的。其中一个人有着东欧罗巴的面孔,眉骨和鼻梁像高山一般耸立在脸上,让人感觉眼神深邃难以琢磨。这人穿着行商一般的土黄色袍子和斗篷,但其下却露出一小截天蓝色的袖口刺绣。保勒不知道他是在隐藏什么,但此人来头绝对不一般。
保勒看不透的另一个则有着十分显眼的棕色皮肤,那是西亚绪人的特征,然而西亚绪地区距离布哥涅不下两千公里,他又是什么来头呢?他穿着一身白色长衫长裤,颜色朴素,但走动时那布料上映着流水一般的光泽。很明显他是个名人,来自布哥涅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他也很有礼貌地回礼。这个人来到房间后一次不曾望向笼子中的维莱娜,似乎那美丽的变种人并非其意所指。
“那是谁?”保勒小心翼翼地混进了行商们的对话,他指着那土黄色的袍子问。
行商们都摇头:“不知道,看起来是个外乡人,身上一股从玛各布的香料味,谁跟他搭话都不回,怕不是只会土话?”
“那位呢?”他又打听那个棕色皮肤的人。
行商们瞪大了眼睛:“我们还指望你来告诉我们那家伙是谁呢,你不是布哥涅贵族的仆人吗?怎么这都不知道?”
“不不,我家主人是葛兰的盐商,我也不认得所有布哥涅的达官贵人啊。”
那些风尘仆仆的行商仿佛对他失去兴趣一般摇了摇头,又回到了他们之前谈论的生意经。
没法指望他们提供更有用的信息,保勒只能亲自打听了。
既然那穿土黄色袍子的男人没人认识,他也就没有穿帮的可能。保勒记得师傅在最开始时教过的一个要点:首先在气势上不能露怯。
行商们觉得他来自密地海南岸的玛各布,正好玛各布地区流行的语言他说得还算不错,可以派上用场。
“请问贵人是哪里来?我家主人是葛兰盐商,愿意结交各地的朋友。”他用阿比语先对那黄袍子开了口。
玛各布地区和欧罗巴不太一样,那里虽然通用阿比语,但每个城邦都有自己的土话,伽纳森的行商们为了能在那边做生意,几乎每个城邦的语言都会尽量学一点。
那黄袍子的男人抬眼打量了保勒一下,没有回话。
“莫非您是玛拉什的贵商?或是阿基勒的明人?底布黎的善商?”每个城邦的本地商人都有一个特殊的称号,保勒不厌其烦地转换着语言,想知道对方是否会回话。
“……不要浪费你的时间了小家伙,我不是来交朋友的。”那人开口便是生硬的阿比语,生硬得听不出口音。
“生意场上多个朋友多条路,主人是这么说的,贵人不这么想吗?”明明对方已经拒绝,但他还是想再尝试一下,把他盐商执事的角色扮演到底。
“这里不只你会这些语言,也不只你会做生意,但你主人的生意我不感兴趣。”
那人的手藏在袍子下面,两句过后他就已经抱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了。
“那贵人在找什么生意做呢?”通常对话进行到这一步,为了不惹恼对方理应退一步落得清静,但他并不真做盐生意,也不怕得罪这无礼的黄袍子。
黄袍子那如刀削斧砍一样的眼窝深处闪了闪光:“海怪生意,做不做?”
海怪??这是什么?
看到他的反应,对方彻底失去了耐心:“……浪费我的时间,劝你还是滚远点。”
保勒看黄袍子转头便走就没追,自己转念一想却发现对于这个人的疑问比他开口发问之前还多。
也许那人并不是奴隶商人或达官贵族,维莱娜也不是他的目标,这是保勒的直觉。如果这样,他就不会在这场售卖之中构成影响,没有必要再关注他的举动。
保勒本想去认识一下那个看起来很有名的白衣人,但那些佣兵聚集在了门口,高声提起了全场人的注意:
“各位老爷,感谢各位前来捧场……相信各位都是听了小的和部下们散布的消息才前来光临的,因为布哥涅城不允许直接售卖,所以才召集老爷们前来看货。这精铁笼,附赠笼内的类蜥人。”
“类蜥人”一词引得屋内众人议论纷纷,对于这里很多人来说维莱娜是只闻其名未见真身的罕见变种人。
大家的注意力都转到了维莱娜和那个高声说话的佣兵身上,这时候再想和人闲聊就很困难了,保勒识趣地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是缓慢地在人群中移动,朝着那人的方向靠近。
人群因为佣兵们宣布拍卖开始而骚动,他们开价,要求“验货”以证明维莱娜的价值。
佣兵们强行把住她的肩颈,拉开她的双腿,而为首的那个佣兵撬开了她的嘴。
很明显维莱娜的处境非常难受,但被吊在笼内她也只能徒劳地扭动身体,警告的嘶叫声只引得人们放肆地大笑。
这是一场毫无保留的奴隶售卖会。保勒替笼中的那个女孩感到忿恨,他不敢去看那些人对她做的事。伽纳森中那些事完全不可能发生,但岸上的世界和他们的世界太不一样,这里的人就像忘记了自己是女性生养的一样,污辱着和他们母亲相同的女性。
当他们得逞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此起彼伏的竞价。他听到价格从一千金币起始,一路向着两千进发,那些佣兵根本来不及维持拍卖的秩序。
在嘈杂之中,那个黄袍子根本不为所动,只是顺着那些竞价的叫喊声点头,微笑渐渐浮在他的脸上。而那个白衣棕肤的人则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挡下凑到了维莱娜的笼子前,脸几乎贴在笼子的铁杆上。
当其他人都挤在佣兵们面前叫价,被包围的笼子就处在了阴影之中,保勒仔细看了几眼才确定那人在和维莱娜说话,只是距离让他难以分辨对方的言语。
维莱娜似乎听懂了,摇摇头。那白衣人的声音反而愉快起来,伸手从白色马甲的夹层里掏出一块亮晶晶的东西,伸进笼内给她看。
只肖一眼保勒就看出那东西的质地,光滑的表面像先人造的不锈钢,一抹冷冷的镜面反光在这由黄光照明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明亮。
为什么要给维莱娜看这样的东西?她和这种名贵的金属有什么样的关联?保勒好奇心被勾起,他保持着朝向人群和维持拍卖秩序的佣兵的方向,半步半步地挪向笼边。
“……请务必如实回答我。”
保勒隐约辨认出了那人小声对维莱娜说的话。
维莱娜背对着他,但从她抬头的动作上看,她确是在仔细端详着那块光滑的金属。从保勒的角度上他什么都看不到,只知道
“——”她说了些什么,声音完全被加价的叫喊淹没了。
“……”对面的白衣人惊讶地瞪大眼,眨了眨之后才恍然大悟一般地说道:“哦,其实我也不知道!但这不重要……你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
那棕色皮肤的男人转身朝向主持拍卖的佣兵,清了清嗓子,像在嘈杂之中落下一道炸雷一般沉声说道:“别争了,我出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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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数字一出,所有人都噤声了。没有人敢再抬价,因为上一次叫价他们还在两千两百多,而纠结的几位竞价者已经把抬价阶梯降到了每次十枚金币的程度了。
三千枚金币意味着四十五到五十公斤的重量的黄金,保勒不怀疑大商人和商会能拿出这笔钱,但若衡量另外一边的所得的话,这个数字实在过于疯狂——他们并不是在交易先人遗迹里出土的文物,也不是不锈钢或者其他贵重的金属,更不是诸如盐、香料和烈酒之类的高价保值商品——能如此随意地在一个奴隶身上花这么多钱,只说明买家根本不在乎价格,而且这个价格对于他的财富来说不值一提。
“这位是……”佣兵的手下还在寻求确认,不过那个首领拦住了他的手下。
“原来是哈金大人,您确定替白塔爵大人开出三千布哥涅金币的价格吗?”佣兵首领举手高声问道。
白塔爵??
保勒觉得自己头皮发麻,这可不得了,对方可是这城里最有权势,也很有可能是最有钱的人。从城中高地上那用纯白石材造的城堡到城外一望无际的葡萄园,白塔爵作为城主牢牢掌握着全城命脉的产业。
“不不不,您怎么能如此侮辱我家主人?白塔爵大人怎么可能参与如此污秽的活动?”白衣男人义正言辞地指责,让佣兵瞪大眼睛不知如何应对。
当然。保勒不由得微微一笑,佣兵终归是武夫,并不理解其中的道理,所以才会如此鲁莽地发问,现在被掌握了个小把柄,怕是在之后的交易中会被倒打一耙。
“我是爵爷大人的管家没错,然而这是为我自己购买的。我出价三千,和白塔爵大人毫无关系。”
虽然撇清了关系,但也只是对外说辞罢了。保勒敢打包票他仍然是在白塔爵的意志之下行动的,在这里的人也心知肚明。在商圈之中,布哥涅废奴只是纸上谈兵已经是共识,但北下的人类和变种难民们都把这纸禁止奴隶交易的法令当做救命福音,没有足够体力和旅资的大多数就在这里留了下来。就保勒听到的传言,每年贫民窟中都有相当数量的人会莫名失踪,想必也是逃奴被南下的佣兵队抓了回去吧。
“如果各位没有再出价,我们就以三千金币成交了!”佣兵甩着举锤的手,一副迫不及待要砸下来的样子。
人群中小声的议论一直没有结束,但明显那些放弃了的出价者都纷纷来到白衣人面前道以祝贺,然后表示了退场的意愿。
“以各位的双眼见证,成交!”重锤敲在了房屋的实木角柱上,为一切画下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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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落定,前来参加拍卖的人也开始散去。那些原本就财力有限的游商们聚在一起离开,他们趁此机会结识了新的生意伙伴,而城里的富人或他们的仆人也三三两两地走出门。
保勒装作让其他人先出门的样子呆在门附近,意在偷听接下来佣兵和那位名叫哈金的管家的对话。他看到那个黄袍子从面前一闪而过,然而再转过身,那人就已经消失在了走廊里。
“哈金大人,那为了咱们的交易安全进行,小的希望大人能先行付一份定金……”那个一头灰发看起来颇有硬汉风格的佣兵头目说起话来却是十分卑微。
“嗯?”白衣棕肤的哈金听起来就有些不满,“我哈金从未食言过吧,大家都见证了我们的交易,你在害怕什么?”
“不,其实我…小的是觉得最好雇佣一些押镖的好手,虽说布哥涅向来治安上佳,但如此贵重的商品还是引得很多人的觊觎,比如伽纳森……”
保勒差点被吓得抖了个激灵,他努力稳住呼吸继续监听。
“你说,伽纳森?”
“没错,因为说实话,我们回城的路上碰见了伽纳森…他们是大佣兵团,即使不会明面上抢夺,但难说他们会暗中搞些什么猫腻。所以我要雇佣一些人来保证商品的安全。”
摆样子对路过出门人鞠躬行礼的少年不由得心里一紧。他们做的事对方有所防范,论常识来说理所应当,只是感觉解救维莱娜的希望越来越渺茫这边让保勒不由得替伊拉担心。
保勒听到了背后哗啦啦钱币摩擦的声音,听起来不少于三十枚。
“那倒是没错,那么这一袋金币就当做我的预付款吧。但是反过来,因为你们在这间屋子里造谣我的主人,我不得不对你们处以‘罚款’,你们应该没有异议吧。”
“这……!”那个名为雷蒙的人听起来震惊之余有些愤怒,一身的武器也为之一振,但两次呼吸之后就平复了情绪:“大人说得对,小的确实有所失言。那不如……两千五百枚,怎么样?”
“这就对了。”那西亚绪血统的男人发出了满意的声音,“那么交接细节之后我会派人传话——毕竟,安·全·要·紧。”
糟了,伊拉她们想要听的不就是这个吗?保勒眉头一皱。他身侧已经没有两个要出门的人了,即使对话接下来还有什么进展,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此地。
他微微叹了口气,迈腿出门。
“别急,这位小执事。” 背后的哈金叫住了他,让他一时间没有理解为何:“刚刚我看你一直对我投来热切的目光,想必是有所求,不妨现在说来听听。你家主人是谁?”
保勒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心跳那么快过,即使是小时候参加卡拉马里的预选训练时站在桁架的尽头抓着绳子往下跳也没有如此紧张。
“这…这位大人,我是葛兰盐商舒皮杜的仆人……”他今天第一次打了磕巴。
“哦哦?葛兰盐商,那可不得了,我家主人正盼着他的餐桌上能有一瓶不苦的食盐呢。而且我城的居民也很需要,为何我没有得知如此重要商人的到来,难道是卫兵忘记了传递消息?”白衣的哈金认真地露出了怒容。
“不不,我家主人这次是从葛兰出发途径博德、比尔博和巴特罗之后才在归途上经过贵邦留宿,商品盐已经完售了呢。若不是听说了有如此稀有的商品在售,也不会特意出面…”保勒按照事先准备的说辞解释下去。
“那可务必转达你家主人,下次请务必带着上好的葛兰精盐光临敝邦,我们一定尽所能好好招待的。”
“当然,当然。”保勒连连鞠躬,“十分感谢大人的提议,我的主人一定会十分欣喜回到热情的布哥涅城的。”
“时间不早了,我提议现在还是先各自打道回府吧,若是你家主人有意愿的话,我哈金十分欢迎他明天能来敝舍一坐。”
哈金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让保勒先走出大房间的门。
“我会转达给主人的。”
保勒迈步走出房门,在他余光中,维莱娜瘦削的身形孤零零地留在了空旷的房屋中间。
探听失败了,终归还是没派上用场吗?他感到无颜面对等待他的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