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排高耸的旧木书架塞满了年代久远的古籍,像几栋坚实的长城般直达房间尽头。干燥的空气里飘散着一缕书籍独有的清香,充满智慧的气息拥有使人平静下来的魔力。
卡恩坐于阅书桌前,整个人瘫躺在椅子里。
这所藏书阁建于王国成立之初,只存放极其稀有的珍籍以及有关教会和刚萨雷斯家族的秘史,唯有刚萨雷斯家族成员有资格入内。同时,这里也是卡恩从压力与喧嚣中逃离的休憩场所,他常常来这个安静的好地方阅读放松。但此时,卡恩什么也不想做。
他轻闭双目,脑子里尽是璐易丝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卡恩经常给她讲述【神剑英雄】的事迹,不管讲过多少遍,她总能听得津津有味。
其中璐易丝最喜欢,要求卡恩讲过最多次的,是【六神器】的故事。故事发生在奥斯汀教建立后,斯托克已经以【神剑英雄】的称号名震四方,他在【启风】之后又相继打造了五把威力无穷的利器,并将其托付给圣殿骑士中实力最强的五位,这六把力量与类型各不相同的武器便被后世称为【六神器】。如今,【启风】继斯托克之后一直经由刚萨雷斯家族保管,另外五把【神器】则在历代最强的圣殿骑士手中流传。
而自从卡恩道出一切真相后,璐易丝就再也没让他讲过故事,取而代之地,她开始练剑,直至今日。
突然,一阵木门打开的“吱啦”声打断了卡恩的思绪,他睁开双眼,坐直劳累的身体。
来者是璐易丝。她轻轻合上门,来到卡恩面前,眼里满是歉意。
“手怎么样?”卡恩问。
“肿消了不少,药也上过了。”璐易丝抬起木乃伊般缠上纱布,只露出指头的双手。“已经没事了。”她犹豫了一会,接着开口道:“我很抱歉,父亲。”
看着低垂着脑袋的璐易丝,卡恩叹了口气。“该道歉的人是我。我对不起你们姐妹两,洛苏莉娅生了副虚弱的身体,你又摊上这种事情。我实在不算是个称职的父亲。”
璐易丝摇了摇头,银瀑般的秀发跟着晃动。“我从未那么想过,洛苏......洛苏莉娅也一样。”说到这里,璐易丝精致的脸庞带上了一丝苦涩。
“洛苏莉娅,怎么了吗?”卡恩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踌躇了一会后,璐易丝像下定了决心,碧瞳闪着坚定的光辉。“父亲,我有一事相求。”
“什么?”
“我想参加明天的竞技大会。”她说。“也是为了洛苏莉娅。”
“为了洛苏莉娅?”卡恩疑惑地问。
“她说要代替我去波斯拉克绿海,”璐易丝的眼神黯淡了下来。“还说我是她的希望。”
卡恩沉默了。由于洛苏莉娅的身体原因,卡恩一直想方设法地补偿她,这次的事也完全没考虑她。这样看来,他其实一点也不了解那个活泼又机灵的小女儿。
“看来,已经没有我插手的余地了。”卡恩寂寥地笑了笑,站起身来。“跟我来。”他向藏书阁深处走去。
璐易丝跟在卡恩身后,经过一排排高大陈旧的书架,走迷宫般拐了好几个弯,最后来到一处与周围别无二致的书架前。
卡恩抓住书架的边缘,使劲向旁边推去,书架发出古旧的声音,缓缓移向一边,暴露出藏在后面的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璐易丝则惊讶地看着整个过程。
卡恩掏出一把古铜钥匙,对准同样材质的门锁一转,“咔嚓”一声,锁打开了。他看了一眼璐易丝,接着拉开了颇有年代的铁门。
门后是一个很小的空间,几乎容不下两人同时进去,里面空无一物——除了墙上悬挂的一柄银色的剑。
“莫非这是......”璐易丝不敢置信地望着那柄优雅的剑。此时,它正沉睡在纯银的金属剑鞘中,尖锐的存在感扑面而来。
“拿起来试试。”卡恩说。
璐易丝转头露出惊讶的表情,不过在卡恩认真的眼神下,她的表情也坚定下来。她小心翼翼地取下那柄氛围神秘的剑,握住冰冷的剑柄,深吸一口气,然后手臂猛地用力,伴随一声金属摩擦的清脆响声,剑身暴露于视野之中。
镜面般的白银剑身反射着光线,几缕幽蓝光辉波泛于剑身之上,像漂浮于空中的一缕青烟,又像平静如镜的湖水上泛起的几道波纹,缓慢又无规则地游走于剑身。
璐易丝用拇指轻探剑锋,一道细长的红线顿时出现在她纤嫩的手指上。
“好锐利。”她说。
“不止锐利。”卡恩看着在剑的衬托下更显美丽的璐易丝。“它封印着风的力量。”
表情陶醉的璐易丝反复转动剑身,从各个角度欣赏这把优美的神器。“我梦见过它很多次,和这把一模一样。”
“从今天起,你不需要再去梦里找它了。”卡恩平淡地说。
“什么?”璐易丝怀疑地看向卡恩。
“我说,今后你要好好保管【启风】,别弄丢了。”
璐易丝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隔了一会,她才不安地问道:“但......为什么?”
“你是刚萨雷斯家族的成员,把【启风】交给你天经地义。”卡恩说。“而且,你觉得斯托克为什么要为刚萨雷斯家族留下【启风】?”
璐易丝沉思了一会,接着望向卡恩苍蓝的眼睛,笃定地说道:“因为他认为刚萨雷斯家族需要【启风】。”
卡恩点了点头。“没错。两百年间,刚萨雷斯家族没有出过一个圣殿骑士,但那不是斯托克想看到的。刚萨雷斯家族知晓所有的秘密,但那些秘密也使我们越来越软弱,刚萨雷斯家族正在失去血性。”
说到这里,卡恩露出一抹苦笑。“好不容易,刚萨雷斯家族找回了一点骨气,如果还把【启风】丢在这种破地方让它生锈,就太对不起斯托克的一番苦心了。”
“这么说,您同意了?”璐易丝的表情顿时明亮了起来。
卡恩轻叹一口气,看着他宝贵的女儿。“来这里之后,我一直在思考。其实我很害怕,我害怕成为圣殿骑士,所以将这种想法强加于你。但璐易丝,你说得没错,你已经长大了,已经有了自己的信念和正义,我不应该再像以前一样干涉你,因为你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喜欢听故事的小孩子了。”
看着不知不觉间已经如此成熟的女儿,卡恩既欣慰又有点心酸。他在璐易丝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无畏又纯粹,他又是何时沦落成这幅窝囊的德性呢?
“所以,带上【启风】,刚萨雷斯的血性,还有你妹妹的希望,成为被人们歌颂的圣殿骑士吧。”银白的剑身上环绕着幽蓝的烟波,正与银发碧眼的璐易丝相匹配。卡恩攥紧了拳头,看着路易斯,他感觉沉睡了两百年的英雄之血正在唤醒。
“我会的,绝对。”璐易丝将闪着耀光的剑尖对准剑鞘入口,手臂瞬间用力,于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中将【启风】送入鞘中。
“你总是信心满满,从小就没变过。”卡恩笑道。
“当然。”她垂下轻柔的眼帘,似乎正沉浸于回忆一隅。“我知道我可以,我一定可以。”
“为什么?”
她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自信的灼烈青焰于碧瞳中幽幽燃烧。
“因为我是璐易丝·刚萨雷斯。”
之后,璐易丝还要准备竞技大会,便先行告退。卡恩再一次深陷进椅子里,但这次是带着一桩心事了结的心情。
突然,门又被打开了,不过进来的人并不是璐易丝。
“好哥哥,你对璐易丝下手真狠。”来者露出一抹促狭的笑容。
他身穿一袭紫色丝质长袍,外面罩着金丝马甲,较为年轻的面容十分俊俏,一头银色长发扎于脑后,幽蓝的眼瞳永远带着笑意。
他是御前首相,尤金·刚萨雷斯公爵,同时也是卡恩的弟弟。
“来的正好,尤金。”卡恩坐起身。“去告诉那个野蛮人的混蛋使者,一个月后再来。”
“理由是?”
“洛苏莉娅还有一个月才满十六岁。”
尤金露出吃惊的表情。“我还彻底以为你会选璐易丝呢。”
卡恩摇了摇头。“她们自己决定的。”
“看来发生了什么呢。”尤金神秘莫测地笑道。“不过,他会答应吗?”
“不答应也得答应。”卡恩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洛苏莉娅要在艾格里过完成人礼,我说的。”
“明白了。”尤金走出藏书阁,留下一抹机敏的微笑。
卡恩泄了气般地躺进座椅,闭上双目。这次,终于没人会来打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