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洛苏莉娅。她小巧的脑袋靠在璐易丝肩膀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睡得正香。
璐易丝身上有条天鹅绒毯子。看来,是洛苏莉娅发现了练剑途中感到劳累,靠墙睡去的璐易丝,然后为她盖上毯子,结果在等璐易丝醒来的时候自己睡过去了。
她这个既可爱又让人操心的妹妹总能干出这种事。
璐易丝看着妹妹,感觉像在照镜子。洛苏莉娅身穿一件轻薄的纯白丝绸睡衣,精致的五官像雕刻出来的一样,唯一能轻易辨别两人的,是那头闪耀而顺滑的亮银短发——璐易丝则是瀑布般的长发。不过,两人也只是睡着时才会如此相像,她们的性格完全不同。
此时,煦阳下的洛苏莉娅带有一丝虚幻的美感,仿佛稍不留神她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璐易丝感觉焦躁的内心平复了下来。每次心情不佳时,她总能从洛苏莉娅那里得到治愈,她的妹妹有着使人忘却烦恼的本领。
这时,洛苏莉娅细如蚕丝,弯如月牙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接着,两扇轻柔的眼帘缓缓打开,暴露出水晶般湿润朦胧的碧蓝眼瞳。
“早上好。”璐易丝微笑道。
洛苏莉娅眨了眨水雾雾的大眼睛,然后转头向四周看去。最后,她的视线回到璐易丝,似乎清醒了。
“我怎么睡着了。”她揉着眼睛,不好意思地说。
“下次,你得记着带两条毯子。”璐易丝指了指身上的毛毯。
“别取笑我啦。”洛苏莉娅站起身,拍了拍洁净的裙子下摆。
“你不是病还没好吗?”璐易丝也起身,将毯子放在一边。
洛苏莉娅走到阳光照射的地方,抬起手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又没有病到走不动路。”她背对璐易丝,转头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
“你又偷溜出来。”璐易丝有点无奈。
“嘿嘿,”洛苏莉娅坏笑两下,纤细的手指搭在柔软的樱唇上。“保密哦。”
“被父亲发现,我可不管。”璐易丝叹了口气。
“你不说,他就发现不了。”洛苏莉娅捡起附近的水壶,蹲在一处花丛前。
璐易丝来到洛苏莉娅身后,看着她单薄得令人心疼的背影。
“病......怎么样了?”她有点担心地问。
“没什么大不了的,”洛苏莉娅摇晃几下水壶,发出盛满水的闷沉声音。“和平时一样。”
璐易丝与洛苏莉娅相异的地方不仅在于性格,还在于体质。璐易丝从小就体力过人,展现出惊人的剑术才能。洛苏莉娅却天生体弱多病,一生中大半时间都在病榻度过,御医说她活不过二十岁。
但两人的关系却比普通姊妹还要好,她们从未吵过架,视对方重于自己。
“你要多听御医的话,”璐易丝语重心长地说。“他可是父亲钦定的,全王国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知道啦,”洛苏莉娅朝璐易丝咧嘴笑了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我就出来透透气,看看花。人如果心情不好,病也好不起来,不是吗?”
璐易丝苦笑地看着她能说会道的妹妹,她的聪明才智总是用不到点子上。
洛苏莉娅转过身去,开始给花浇水。“倒是你,没事吗?”她突然说。
“什么没事?”璐易丝疑惑地问。
“手。”
璐易丝望向双手,发现手背像红薯一样肿得不成样子。冷水冲洗后,疼痛已经缓解了一点,但针扎般的疼痛依旧不停袭来。
“没事,”璐易丝把手背到身后。“摔了一跤而已。”
“我还以为你被鞭子抽了呢。”洛苏莉娅回头看了一眼璐易丝。“我在路上看见父亲了。”
璐易丝心一沉,感觉瞒不住了。
“只是远远一瞥,可他散发出来的气氛就像国家破灭了一样悲伤。”洛苏莉娅放下水壶,起身面对璐易丝。“到底怎么了?”
“我说我想参加明天的竞技大会,父亲不让,我们就比试了一场。”
“只有这样?”洛苏莉娅狐疑地问。
“还有就是......我要出嫁了。”璐易丝坦白道,反正洛苏莉娅迟早会知道。
“对象是谁?”
“艾文,拉多维亚之王。”璐易丝轻松地笑道。“他可是拉多维亚人的英雄。”
“如果你嫁给英雄,父亲才不会难过成那个样子。”洛苏莉娅沉下了脸。“他只会强迫你生孩子,直到你残破不堪。”
璐易丝深叹一口气。“洛苏莉娅,你以为我不明白吗?”她望向远处一大片盛开的紫罗兰,自嘲地笑道:“那就是我的命运。”
“那不是你的命运。”洛苏莉娅说道,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
璐易丝第一次对妹妹感到有些愠怒,她语气严肃地说:“洛苏莉娅,你已经快十六岁了,应该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你知道我背负的是什么吗?是无数人的性命!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我身为王国第三公主,必须对自己的子民负责,如果我的性命可以换取国家安泰,子民幸福,我也会毫不犹豫去死,只花这点代价已经够便宜了。说实话,洛苏莉娅,我不敢相信这种话会从机敏如你的嘴里说出来。”
“我知道,但那不是你的命运。”洛苏莉娅依旧坚毅地说。璐易丝突然怀疑洛苏莉娅是不是发烧了,她今天的言行和平常判若两人,放在平时,她是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的。但下一刻,一切念头都烟消云散。
“那是我的。”洛苏莉娅露出微笑。
瞬间,璐易丝有点没理解妹妹的意思,但当她反应过来后,情绪已经变得有点激动。
“不行。”
“为什么?”洛苏莉娅问。“艾文要的不就是刚萨雷斯家族的血统吗?我和你有什么区别?”
“你是妹妹,我是姐姐,就这么简单。”璐易丝低沉着嗓子,一字一句地说。
“那根本算不上回答。”洛苏莉娅嗤之以鼻。
“洛苏莉娅,”璐易丝强忍怒火的视线射穿了洛苏莉娅。“不要让我生气。”
“除非你能给出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洛苏莉娅顶着璐易丝的压力,毫不退缩。“凭什么你可以,我不行?”
“因为你有病在身。”璐易丝说。
“那恰恰是我应该去的理由。”洛苏莉娅无畏地笑道。“你还有大把的光阴,但我不一样,我最多就受几年罪,然后便解脱了。”
“洛苏莉娅,算我求你了,”璐易丝痛苦地垂下脑袋。“这件事上就听姐姐的,好吗?而且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你都没问,怎么知道他不同意?”洛苏莉娅说。“说不定他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顾忌你的感受没说出来而已。”
“不......”璐易丝刚想说话,却被洛苏莉娅伸出的一只手打断了。她转过身去,望着眼前一大片五颜六色的花团,柔光照射下,显得那样朝气蓬勃,充满希望。
“姐姐,你和父亲,还有母亲,你们总是待我小心翼翼,就算做错事也从不对我发火,就像你们欠我什么一样。”洛苏莉娅弯下细腰,轻轻抚弄身前的一支曼陀罗,仿若母亲抚摸自己的女儿。
“其实你们根本不必如此,虽然我的寿命所剩无几,天天躺在病床上,但我从来没有因此怨恨过什么。”她平淡地说,像在证明自己并无虚言。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花吗?”她转头露出淡淡的微笑。“因为它们充满希望。”她的声音带着愉悦的笑意。
“每隔一段时间,我来到花园,看到它们又长高了一截时,都会感到无比欣喜。当见证它们从一粒种子,到钻破土壤,到茁壮成长,再到最终开出花朵的过程后,我对它们的期待也在不断增加。它们的未来究竟是怎样的?带着这样的期待,我忘却了自己的疾病,仿佛自己也像那些花朵一样,充满了希望。”
她转过身来,面对璐易丝,和煦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像能透过她单薄的身体。“姐姐,我从小就很憧憬你。你头脑聪明,外貌出人,品格高尚,最重要的,你拥有梦想。”她清澈如水的眼睛看着璐易丝,温柔地说。
“由于身体原因,我无法拥有梦想,但看着你努力追寻梦想的样子真的很幸福。看着你,就像我也拥有了梦想了一样。所以,姐姐,请不要放弃梦想。”
洛苏莉娅边说边走向璐易丝,而随着洛苏莉娅的靠近,她身后被挡住的鲜花也现出了美丽的身姿。温柔的朝阳下,绽放着一支艳丽又尊贵的蓝蔷薇,一滴晶莹的露珠缓缓滑下娇嫩的花瓣,反射着耀眼的顺光。正如璐易丝一样。
“你就是我的希望。”
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洛苏莉娅的脸颊滑下,随着那颗同样明亮的露珠,一同滴落。
她仍然微笑着,笑容就像身后那朵朝气蓬勃的蓝蔷薇般,阳光美好。
璐易丝一把抱住了她最重要的妹妹,眼泪不停滚落,沾湿了洛苏莉娅的肩膀。
“也许......到了波斯拉克绿海后,我就没机会赏花了,但只要知道你在实现自己的梦想,我就满足了。”洛苏莉娅以小猫般细小柔软的声音说。“好吗,姐姐?”
“我向你发誓,洛苏莉娅。”璐易丝的胸口像撕裂般疼痛,但她咬紧牙关强忍着,无比坚定地说:“我一定会成为最出色的圣殿骑士。”
温柔的阳光包围住两人,似在向她们献上祝福。
不久以后,触犯教典,破坏对洛苏莉娅的誓言时,璐易丝将会想起,那朵盛开的朝阳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