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日，已经是后半夜了。
夏季，斑斑点点的星光明亮，不同纬度的几支军队以不同方向朝同一个地区运动，它们都力求赶在对手抵达前与友军汇流。
雷尼尔公爵打着哈欠，上下颠簸的马车无助于睡眠，但对这个点还背着包裹行军的普通士兵来说却是天堂，掀开帘，月光透过不大的窗洞洒下，公爵索性半躺在座位上，回顾着白天离去时与斯卡迪女王的密谈。
……
“最新进展，可以确定，帝国调集了整整五个军团六万余人，很不幸，他们在洛兰森林捕捉到了正欲前往洛兰城的伯爵军队，莱温特没能及时得到消息。”
闻言，雷尼尔沉默片刻。
“就是说，艾尔文现在已经是不设防城市了么？”
“……”
斯卡迪没有回复，她背过身去。
“坦白告诉我吧，阁下，以区区三个军团不到四万人的常备军，有没有希望阻止帝国军队的攻势？”
“比尔马克要塞固然坚不可摧，但公国享受了太多年的和平。”
雷尼尔没有直接作答，他绕着圈子：“陛下，我打算放弃整个北境，如您所知，有西格尔家的洛兰城作补给仓库，在北境作战我们难以占到优势。”
顿了顿，他接着设想：“放任帝国军拿下艾尔文港口镇并继续西进，比尔马克要塞以北的地区是大片山地，公国修建有不下十座小型棱堡，在进攻比尔马克前，帝国军将被迫消耗大量时间把士兵投入围城战中。”
“届时，我的主力有足够时间抵达比尔马克，这之后，我会根据当前形势判断继续坚守或主动出击……不过陛下，我们真的孤立无援吗？”
雷尼尔问道，他切实在担忧，无论是自身的性命还是公国的命运。
“我们”这个词，准确说，代指的是“王党”即支持斯卡迪采取集权措施的势力，雷尼尔公爵，尽管目前身居高位，他从未忘记自己不起眼的出生，这倒不是说他的正义感有多么强烈，实际上早年他是尝试过融入公国旧贵族阶级的。
当然，在背地里遭到毫不留情的耻笑奚落后，他彻底死了心。
以雷尼尔为首的常备军中高层军官，他们与公爵一样没有显赫家世作支撑，这些小贵族相互抱团，支持斯卡迪女王的统治，同样，每月按时领取国家薪水的基层军官和士兵们对国家保持忠诚。
“愿意提供援助的，诺斯玛尔的索别斯基家值得去争取，我与他私交密切，他的女儿卡洛琳娜更是我们不可多得的盟友。”
点点头，他深以为然：索别斯基侯无甚野心，他是冲锋陷阵的纯粹军人，这个家族祖上历史就是以少打多抗击外来侵略——在公国统一北境前主要是帝国和班图族——的史诗篇章，他们致力于融入公国以捍卫家园。
“蒂雷纳侯爵呢？”
“难说，他的封地米兰达平原在公国最南端，距北境太过遥远，哪怕他没有意见光是提供补给就得不偿失了，况且，南边的暗精灵王国得有人看着。”
“西海岸呢？”
苦笑着，斯卡迪干脆转身：“这个地区的人民有过太长时间民族国家的历史，到现在都不认同自己公国身份的人不在少数，公国如今过分浓厚的商业氛围就是吸收西海岸七个省份后的附带产物。”
“海岸线兵团军备先进，这是人尽皆知的常识，他们拿西海岸高自治度下的税收和商贸武装自己，包括强大的海军，这些东西恐怕只有名义上属于公国，公国能任免西海岸最高指挥也是照顾我的面子。”
“陛下的叔叔孔代亲王呢？”
“没有问题，与拥有独立封地全权治理的两位侯爵不同，他的封地同时也承担为国家提供财富的义务，作为公国内部各大贵族的领袖，我有权对他下达指令，双方关系到目前为止还算过得去，不过……”
眯眼，斯卡迪的神色有些微妙。
“此一时，彼一时。”
……
陛下究竟什么意思？
回到现在，闭上眼，雷尼尔揉搓着太阳穴：是要对旧贵族动手了吗？确实，叔侄关系再亲也敌不过利益冲突，陛下掌权最大的障碍就是孔代，国家财富被旧贵族截留，财源枯竭就无法维持大规模常备军，而国家军队是所有君主进行专制的保障。
昨天下午，罢黜梅普伦公爵是个信号，除非睁眼瞎，孔代不会不清楚对富商这一团体动手象征着什么，但不管怎样，能够收回采矿权是天大的好消息，这意味着自己手上这支常备军有了进一步扩充的可能。
对了，等明天路过诺斯玛尔时，还得跟侯爵商量下今后的作战计划……
一想到帝国横扫北境的五个军团，雷尼尔又是一阵头疼。
“传令，停止行军！”
马车侧边，接到指令的几个近卫骑兵朝前后散开，很快，他们将就地歇息的命令下达到各个团部，一连串的长吁短叹，士兵们卸下行囊和火枪、扭开羊皮水袋，猛灌一阵后纷纷取出布料开始搭建帐篷。
视角拉远，放眼望去，原野上篝火照出的营帐绵延有数十英里。
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二十多天啊。
叹着气，跳下马车的雷尼尔，在军士的簇拥下钻进属于自己的帐篷。
……
不算高的山脊坡地，纤细溪流涌动，沿等高线逐渐跌落，莉泽蹲下身，伸手轻触这夏季难得的冰凉。
她的队伍也停下了，经过激烈战斗，士兵们已精疲力竭，马匹也需要补充体力，之所以选在山脊处，一来视野开阔，二来靠近河流方便汲取水源。
“嘿咻……”
倚靠着大大小小的碎石侧下身，莉泽回首：数十顶帐篷相距不远，少量背着火枪的士兵来回巡逻，等待着到点后被战友接替，再累也不能免去放哨的任务，这里毕竟是前线，火光和炊烟同样不被允许。
“嗯？”
刚松懈下来，马蹄的清晰响动令莉泽再次警惕。
并非自己队伍的马匹，或蜷腿或躺倒，它们睡了，寂静空旷的区域内，除溪流一刻不停的浪花声外，就属有规律的点滴马蹄声。
声音从河对岸的下游传来，不紧不慢的样子，不像是敌人。
“那是……”
漆黑山麓中偶有几缕抛洒下的光辉，借着月色，莉泽举起随身携带的筒镜：常用的黑袍不知为何没披戴在身，尽管如此，少女那标志性的浅红碎发和淡金瞳色还是让莉泽轻易认出来人的身份。
“克莱，这里这里！”
挥手，莉泽朝对岸轻唤，眉宇间有着说不出的兴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