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满斑驳青苔的石阶向更远处延伸,莉泽朝下望去:两侧渗水的岩窟透着阴寒气息,固定在石壁上的火把映出昏暗光亮,阴影跳动着。

迈步,耳边回响软底皮革的规律节拍,她一直走着,终于,道路尽头,一尊锈迹斑斑的人像阻住通行,浑身铠甲的骑士,即便灵魂消散千年之久,两手叠加依托着插入筝形盾的大剑,铁塔般耸立,守护身后那片深邃。

梦境中一切都是模糊的,常识不必存在,在这幽闭肃穆空间下,没有恐惧,没有敬畏,跟随内心直觉的莉泽好奇仰视起骑士像。

自心底弥漫的亲切感。

下意识,莉泽正打算伸手触摸。

“湫?”

奇怪的声响传来,像是吸气哈气时混入微粒的摩挲。

大腿冰凉,若往常莉泽一定惊呼出声,但这是梦境,五感带来的刺激忽略不计,偏头,她看见海星状的冰蓝生灵贴住自己肌肤轻蹭。

你来啦?

似乎有人这般引导。

踏过无尽回廊,继承陛下意志。

身前的人像兀地开始颤动,自那魁梧身躯上掉落的铁屑碎渣成冰晶在空中解体,显露出栩栩如生的骑士本尊。

习惯性摆出迎击挑战者的姿态,一具空壳而已。

“湫!”

一旁的生命体在提示,莉泽似懂非懂,迷糊间她干脆将其抱在怀中递到铠甲身前,它止住动作,紧贴墙壁让出条通道,作恭迎状。

于是她继续前行,那个声音依旧在耳语,预言般,如梦似幻,它对既陌生又熟悉的生者循循善诱,随口脱出的却是未来大势所趋。

诱导之下,莉泽眼前,千百倍流逝的时光展现出朦胧画面:为国家殚精竭虑的斯卡迪女王尝试种种努力挽救统治的剪影,镜头一转,地图上的公国在燃烧,那是庶民之火,作为爆点的细微火星自王都蔓延……

“莉泽,快醒醒……”

脑袋有些晕眩,睁开眼,克莱芒丝轻轻推搡着自己,一脸关切,作为背景的是自山那头升起的冉冉旭日。

“咦,怎么天亮啦?”

“就是说啊,你昨晚聊着天居然睡着了,一路走来太累了吧?”

啊啊,这可真是……

并非慨叹路途辛劳,莉泽的视线很自然落在对方鼓囊囊的胸前,克莱芒丝手撑在她颈部两侧,保持着半压住自己的姿势。

“晨间的山林比想象中清爽不少呢!”

这么说着,克莱芒丝踱步一旁深呼吸,伴随不知名鸟儿的叫声,莉泽总算清醒过来,她没有接话,邻近溪流映照出慵懒的睡颜。

“呐,克莱,昨晚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没有哦!”

“总感觉好像忘了什么……算啦!”

挽起清水冲洗面颊,那份清凉涮去一天的疲惫,再次睁眼,莉泽站起身伸着懒腰,克莱芒丝很快发觉对方眼中重新恢复的神采。

“往前一段路,再行军两三天越过这片低海拔的起伏山麓,就能抵达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比尔马克地区。”

指向前方,莉泽一边说道。

“克莱,还没问,让我猜猜,你家大概在极遥远的南境吧?”

“没错呢,西海岸!”

七辖区的是非之地啊……

听闻对方随口答复,莉泽有些惊诧:西海岸号称世界渴望之城,比起作为政治中心和文化象征存在的王都赫顿玛尔,这片冲积平原一向是全大陆的商贸聚集地,自然条件极佳的港湾云集各处通商的货轮日常装卸。

当然,她倒是知道,现实往往没有看上去这般美好愿景。

“长官,有数量不明的骑兵接近!”

持续一个晚上的松懈打破了,被通告着消息,掏出怀表,时针逼近最南边,借着低头的功夫整理仪容,她一脸正色给出指令。

“通知下去,让大家整理好行装,我们很快就要继续返程了。”

“不需要赶紧回避吗?”

接到命令,面无表情的军士应声离去,更远处动作起来的士兵们则一片杂乱,插话的是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的克莱芒丝。

“当然不,克莱!”

恢复笑容,她将筒镜递给对方:“你瞧,与你来时相反的道路,要知道这片山麓被人为拓宽足以行军的就这一条,不过,比我预计的还要快上不少……啊啊,能听到了,马蹄声,踩踏得相当厚实,是具装骑士不会错!”

莉泽显得兴致盎然,她补充道:“骑士团,负责比尔马克防区的护卫骑士团!走吧克莱,我想我们有必要见见他们!”

……

七月二日,战争爆发的第二天。

被清晨的悦耳鸟鸣唤醒,第一眼是门外挑高穹顶,透过琉璃绘的窗能望见雕刻有精美壁画的宫廷外墙,然而,点缀上藤曼植物的廊厅和花园并不能让斯卡迪心情好上半分。

“亲王殿下到议事厅了。”

双手自然下垂置于腹前,女仆提醒道,甚至没有弯腰,从女王习以为常的反应看,她平易近人的坊间传闻可以被证实了。

“嗯,让他稍……不,我这就过去!”

“好的,我这就……诶?”

下意识闭眼回复,女仆漫不经心的神情很快被惊讶取代。

“陛、陛下,再怎么说这也……”

掀掉被绒坐起身,斯卡迪拖着平日休息时才放下的散发,睡裙被风吹动摇摆,长靴轻裹上玉足,她不顾女仆的劝阻,未经打理径直奔去会面。

“叔叔,您总算来了!”

“见过陛下。”

远远望见自己侄女颇为少见的一面,低下头使着敬语的孔代有些好笑,蓄起的胡子微微上扬,他当然知晓对方焦急的缘由。

尽管辈分比斯卡迪女王要高,他其实不比雷尼尔公爵多活几年,亲王血裔是公国百年来的玛尔王室正统,女王原先的伴侣是他哥哥的儿子,鉴于此,当初出于某些原因竞选王位失败的孔代地位超然至今。

“这里也没有外人,我就开门见山了,除两位侯爵我管不着外,公国直辖领地内的贵族们能够聚攒起多大规模的军队?”

屏退左右,正说着,斯卡迪试图从对方的深邃瞳孔中探寻出什么。

“这个嘛,得看您开的价。”

“……”

还真是直接啊!

这么想着,斯卡迪心下长叹:一如上位时期亲王大人与自己的交谈。

“你啊,有时候真不像大贵族,反倒更似小商人一般精明。”

“陛下,我权当夸赞。”

厚着脸皮打趣,他紧跟着指正:“但有一点,您说错了,与西海岸那些背着钱袋子、浸泡在酒桶里发酵的蛆虫不同,我,为属于我们的时代尽忠。”

颇有些神秘意味,孔代自顾自晃了晃头,清晨阳光下,卷曲棕发、小八字胡配上稍显尖锐的鹰钩鼻,更衬出亲王的狡黠面庞。

“贵族们想要的东西很多很多,近期他们听说,遭到清算的梅普伦公爵,似乎自愿将蒂罗尔矿脉山的开采权限双手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