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千野的裤兜里传来振动。正与支杏卿卿我我的他扫兴地掏出手机,在看到来电人的信息后,他撤回怀抱支杏的左手。这一举动让支杏也注意到了屏幕。
“望兰?那个女人在这个时候打电话干嘛?”支杏质问道。
“不知道。我去接一下。”说罢千野欲起身离席,却被支杏一把抓住。
“回避什么?你不是说好不对我有所隐瞒的吗?就在这儿接。”
千野瞪了她一眼,只好服从。
“千野,你现在在哪里?”电话那头传来的确实是望兰的声音。
“怎么突然问这个?”千野反问道。他怀疑望兰记错了约定的时间,但不敢在支杏的面前问出口。
“回答我就对了,你在哪里?”
望兰的语气在强硬中带有隐忍,让千野警觉地起身,环顾四周。他心想,望兰也许就在附近,但在咖啡厅内没有搜寻到她的身影。由于支杏在一旁,千野只好赶紧坐下,如实回答——当然,他将支杏从主语中省略。
“真巧,我在我们约定的咖啡厅里避雨呢。”
作为本地人的千野很快意识到她所在的位置,他看向对街的咖啡厅,然后不由地傻眼。余光瞥到运作至落地窗顶部的水刮,千野在心里怒骂:“这××都能看到!?”
一旁的支杏有所意识地向外瞧,随即被千野突然放大的音量吓到。
“不,这是误会!”
这下支杏也掌握了状况。
“望兰…亲爱的,不是你所想的那样,请听我解释…”想象着在对面的咖啡厅内,望兰梨花带雨的模样,千野对她的感情久违地浓烈起来。
“好,我马上过来,你先冷静,冷静好吗?”话音未落,千野连忙动身,再次被支杏拽住。
“你不是说好要和她撇清关系的吗?”
“一码归一码,现在不是时候。”千野一把甩开了支杏,惹得她怒上心头,放开嗓音:
“你去啊!你要是去了,我立马结账走人。”
千野一步急刹,敢怒不敢言,只得转过身,委曲求全道:“你别为难我了。”
“我相信你的爱能包容一切。你既然想停止那些无意义的对话,就别再浪费口舌。现在,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你到底选择谁?”
千野在犹豫的煎熬中心急火燎。电话依然处于接通状态,他岂敢主动挂断,只能使劲儿摁住麦克风,以免刚才的对话被望兰听到。
两座对立的咖啡厅,载有两位心系牵挂的对象,千野不得不再一次做出抉择,而这一次还是在她们共同的眼下。此刻,大雨浇湿的沥青路浓缩了两座城市漫长的距离。千野终究没能做出决定——非也,人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往往趋向于驻足原地,殊不知那也是一种选择。即便千野的大脑在急速地徘徊,他的身体已经选择留在支杏这边。
扬声器一并被千野的手指堵住。因此,他再也没能知道,望兰在生前对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啊啊——”
在听到支杏的惊叫声后,千野才意识到有什么发生了。店内的人陆续向窗外望去,在他们的视野里,一辆轿车撞进了对街的咖啡厅。之后他们得知,这场悲剧造成一人死亡,至于遇难者的身份,在场的恐怕仅有亲眼目睹全过程的支杏,被她告知的千野以及一年以后的我才知道了。
望兰的挎包被遗忘在她的座位上。当支杏告诉千野,望兰是在赶来这边的路上,在斑马线前遭遇车祸的时候,千野深知,望兰再次不顾一切地想要来到他的身旁,只是这趟路途,永远没有终点。
千野铸成了他穷尽余生也无法弥补的错误。
经过此次事故,望兰所在的那座咖啡厅雪上加霜,很快便倒闭;政府在路边的道牙上立起护栏,以防类似的惨剧再度发生;房地产商每每谈及时,都会埋怨那座门市的风水因此而差劲,没有商家愿意租用;而我频频登门的这间咖啡厅,因为竞争对手的消失,生意日渐兴隆。店长把店铺翻修了一遍,引进更加名贵的黑檀木,之前千野和支杏就坐的那套座位被撤走,置换成壁橱和景观盆……
时过境迁,那场事故逐渐从人们的记忆中褪去。人们不知道,每逢雨天的星期日,会有一盏孤独的身影,静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一隅,就着一杯晴天娃娃的卡布奇诺,在等候遥不可及的恋人的同时,守望落地窗外,那永无止境的雨水浇灌的灰色世界。
只有我永远铭记。
完毕,我盖上钢笔,阖上笔记本,将第三杯卡布奇诺的拉花一饮而尽。服务生看准时机而来。
“对不起,打扰您了。本店即将打烊…”
“知道了。”我自觉挺起身子,伸个懒腰。
“这次的创作耗费了相当长的时间呢——失礼…”服务生开始小心地收拾繁忙的桌面,“是有什么特别好的创意吗?”
“还好吧。”我腼腆地看向窗外。
大雨悄无声息地离去,过往的行人收起雨伞,加快步伐。我在创作时太过投入,以至于忽视了周围的环境。回过头,室内冷清了不少,几乎只剩下打点店铺的服务生。
“咦?”那位服务生注意到,“不好意思,请问这幅画——画中倚着窗小憩的女子,头上佩戴的是寒兰吗?”
“你知道得这么详细?”我惊喜地看向他。
“我对植物比较感兴趣。”服务生挠了挠头,“而且,店内的盆栽里植有寒兰。”他指向我的身后,“正好这个季节是它们的花期。
我配合地探出头,瞧向他所指的目标。壁橱前,仅摆放一盆景观的角落尚有富余的空间,我再度于其上发现一只不知何时滚落的顽皮笔盖。将其拾起时,我又一次观赏在寒露的节气后依然怒放的寒兰。温室里,面露青涩的淡黄色花瓣前所未有地凄美。
服务生在简短地留下一句“很适合雨天的画作”作为赞誉后,端走三盏茶具,很快便融入了一众忙碌的其他服务生中。
这是第一次,“望兰”通过我,为外界所认知。
“谢谢你。”——画中的望兰仿佛如是说道。
我笑着端起刚刚完成的插画,思忖该如何题字。
画面中:
“
午后的大雨执拗地冲刷饱和度尽失的城市。外面的世界被沾满水雾的玻璃晕染得朦胧而虚幻。复古的墙面上,日历将今天标注为星期日,咖啡厅却门庭冷落,唯有望兰就坐于落地窗旁,靠墙的双人座上。她身着深蓝色的毛衫,披散一头米黄色的及肩秀发。发饰上,几株寒兰的花冠含苞待放。她端坐于左侧的座椅,左手托腮,右手在桌面上怀抱胸前。凄美的绀青色目光惹人陶醉,夹杂着些许期待,静静守望窗外这暧昧不清的世界。她在等候右侧的座椅上将会出现的人物,证据便是方桌的两边各有一杯未曾启封的卡布奇诺。
遥遥无期,大雨连绵不绝。热气腾腾的咖啡悄然冷却,那人依旧未见踪影。望兰向拉花上的晴天娃娃许愿:请不要让不合时宜的雨打破两人的约定。一时兴起的她用右手的食指划开玻璃内的水雾,雕刻出一个“晴”字。谁知,落笔的瞬间,她阖上双眼,陷入沉睡。她的右手保持食指伸出的姿势落回桌面;左手托住的头部倚向窗户;与此同时,额边的寒兰悉数绽放。
望兰从此不再忧伤。她的脸上浮现出甜美的微笑,渗出的喜悦泪珠被眼睑擒住。想必,她进入了一个永不终结的幸福梦乡。
任凭大雨和时光无情的洗礼,那“晴”字的剔透始终如一。
”
我左思右想,最后在作品的书签上一丝不苟地写道:
“致孤独以艺术”
我把这幅作品封装好,与用作参考的另外三幅一并录入画册,之后将画册与笔记本放入背包。整顿好一切后,我离开了咖啡厅,在晴朗的夜空下满载而归。